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魯迅。

01

人生如潮,起起落落。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1881年,魯迅出生於紹興周家,一個書香門第。享受著夢一般的優越條件,過著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富貴生活。

13歲,魯迅家逢鉅變。

祖父周福清犯行賄罪,著革職入獄,判斬監侯。父親周伯宜翌年突然吐血,重病不愈,兩年後逝世。

魯迅家道中落,生活面臨急劇貧困。因缺錢用,他連寄寓兒時樂趣的繡像本都賣給了一個有錢同學。

讀的書多起來,畫的畫也多起來;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蕩寇志》和《西遊記》的繡像,都有一大本。後來,因為要錢用,賣給了一個有錢的同窗了。

---摘自《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窮轉富,富轉窮。人生大起大落後,讓魯迅最先感到震驚的是:自家人的變臉。

孃家親戚稱他們是“乞食者”,本家親戚則冷眼相投,甚至開分房會時,分給他們的即差且小。魯迅因拒絕簽字,遭到叔輩們斥責。

嫌貧愛富,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自家人尚且如此時,外人的態度可想而知。

那時候魯迅無論是出當鋪,還是進藥房,路旁閒人總是對他指指點點,輕蔑譏笑。這使魯迅倍感世態炎涼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青年魯迅

十幾歲,魯迅就承擔起家庭責任,咬緊牙關忍受著外界給他的一切輕蔑、歧視、傷害、打擊。

魯迅生性不會向外界屈服,生活再難,他都表現出若無其事,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偉大的心胸,應該表現出這樣的氣概——用笑臉來迎接悲慘的厄運,用百倍的勇氣來應付一切的不幸。

在忍受著苦痛生活的同時,年已18歲的魯迅,曾不止一次地問自己:

“以後怎麼辦?出路在哪裡?”

舊式科舉做官道路,魯迅一向是反感的。他想選擇的,是洋務運動後興起的新式學堂,那裡才有著他找尋的人生曙光。

02

1902年,22歲的魯迅有了新出路,官費留學日本。

雖然他沒錢遠渡重洋,到歐美去擁抱西方文明,但留學正逐漸強盛的日本,對魯迅而言,也未曾不是個睜眼看世界的機遇。

在沒受到日本先進文明薰陶之前,魯迅走在東京大街上,首先受到了日本少年人的辱罵,鄙視和輕蔑。

原因很簡單,日本剛剛在甲午海戰中殲滅了中國的北洋水師,迫使清政府簽下了馬關條約。日本舉國上下,瀰漫著一股鄙視中國人的風潮。

如果說,紹興街頭家鄉人帶給他的歧視和白眼,是因為家貧。那麼東京街頭日本人帶給他的歧視和白眼,則是因為國弱。

日本人之所以蔑視中國人,是因為日本在甲午戰爭中打敗了中國。中國人要想贏得尊敬,別無他想,唯有中國強盛起來,打敗日本。

遺憾的是,終其一生,魯迅也沒能目睹中國強盛起來,沒能目睹中國打敗日本。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日本留學時期魯迅

1904年,魯迅到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學醫。

魯迅學醫的目的很明確:

一是為了救活像父親那樣被誤治的病人的疾苦;

二是在戰爭時候當軍醫,為國出力。

仙台學醫期間,魯迅結識了老師藤野嚴九郎(我們中學課本中所熟悉的那位藤野先生),他學習上給了魯迅一定關懷,魯迅學習成績也很優秀。

懷有狹隘民族情緒的日本學生,懷疑魯迅成績有水分,公然到宿舍翻檢他講義,寫信給他說“你改悔罷”。

理由很簡單,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倘若中國學生分數在60分以上,那必然存在考試洩題行為。

人弱被人欺,國弱被國拘。

血淋淋的現實無情地撞擊著魯迅心扉,縱使留學在日本,接受著先進思想,加入到光復會這樣的積極反清救國團體,他仍會不斷地陷入茫然失措的困境。

本質上,他和團體中那些救國者有著一定區別。

魯迅是個有獨立思想見解的人,他是不會無條件地讓自己相信任何人,服從任何人。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魯迅生性有著一種強有力的精神支柱,對未來充滿信心,充滿幻想。

03

1906年,魯迅受母親誆騙,回國結婚。

妻子名叫朱安,是個纏小腳,不識字,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女子。她是母親在沒徵得魯迅同意下,就為他選擇的配偶。

剛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魯迅心裡是拒絕的,他強烈要求退婚。

等到的是拒絕。

他又寫信給母親,希望可以讓朱安不再纏小腳,進學校唸書識字。

等到的依舊是拒絕。

婚姻殿堂是每個人都向往的,因為婚姻是愛情的繼續。可魯迅和朱安的這段婚姻,卻給雙方帶來了終身痛苦和不幸。

魯迅多次對友人說:

“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有一種贍養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時光若水,歲月無痕。

不屈服現狀,又無力改變現狀的魯迅,在浮華變遷的年輪裡,孤獨寂寞地徘徊在歲月長河中,忍受著包辦婚姻帶給他二十年如一日的苦行僧式禁慾生活。

直到1925年,他遇到許廣平。

有情飲水飽。這位小魯迅17歲的女學生,她非常理解魯迅、敬仰魯迅,佩服魯迅對黑暗社會的決絕態度。

那怕是魯迅要維繫原有婚姻,不能正式和她結婚,給她名份,她也還是願意和魯迅風雨同舟。

許廣平的激烈勇決,讓魯迅決心自我解禁,逃出舊式婚姻囚籠。

1927年,魯迅和許廣平在上海公開同居。

一個好戀人的標準,不在於婚戀時肉體碰撞的歡愉。而在於她能否讓你消滅內心深處的軟弱和自卑,讓你的生活重新擁有光彩舉動。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左起:魯迅、周海嬰、許廣平

04

1926年初,林語堂邀請魯迅去廈門大學任教。魯迅欣然應允,於當年八月離京南下。

林語堂是魯迅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之間有著深情厚誼。

他們的友誼,就像魯迅說的:“是兩顆心的真誠相待,而不是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敲打。”

林語堂很敬佩魯迅,他說:

“魯迅先生在中國的難能可貴,譽之為“白象”。因為象多是灰色,遇到一隻白的,就視為國家珍寶。”

1927年,魯迅到達上海的當天和第二天,林語堂都有來陪伴魯迅。

可在郁達夫請客吃飯時,席間為了幾句話,魯迅就勃然變色,與林語堂大吵起來。魯迅帶著酒意拍起桌子說:“我要聲明,我要聲明。語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語堂站起來辯解說:“是你神經過敏,我沒有那個意思!”

兩人越說越上火,像一對雄雞一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對了足足兩分鐘。郁達夫見形勢不對,趕緊站出來。他一手按下魯迅,一面拉著林語堂趕緊離開。

筵席不歡而散。

魯迅和林語堂十多年的友誼,也從此變質,亮起紅燈。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林語堂 :代表作《京華煙雲》《蘇東坡傳》

錢玄同(“兩彈一星”元勳錢三強之父)是魯迅的老朋友,他對魯迅說:“人一過四十,便該槍斃。”

這話當即引起魯迅不快,後來魯迅在北京遇到錢玄同,竟拉下臉來,不和他說話。一對老朋友,從此絕交。

錢玄同直言不諱的概括了魯迅三處短板:多疑,輕信,遷怒。

多疑,輕信,遷怒,並不是魯迅為人之道,只是證實他對自己立身之道的惶惑更加深刻了。至於性格短板影響破壞到他和林語堂、錢玄同等人的友誼,導致多年老友分道揚鑣,這大概也是魯迅自己始料未及的。

05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學校長後,聘請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去北大當教授。

陳獨秀在上海創辦的《新青年》也隨之遷往北京。

1918年,北京已經形成了一個以《新青年》和北京大學文科為中心的新文化運動。它幾乎感染了每一個敏感的讀書人的心,魯迅自然也不例外。

著名思想家何家棟先生曾說過一句話:“陳獨秀、魯迅、胡適、蔡元培都是五四諸子,就跟先秦諸子一樣,都是我們文化中出現的聖賢,每個聖賢都有獨到的一面。”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一排左一:辜鴻銘 二排左一:陳獨秀 三排左一:胡適

三排左二:蔡元培 四排右一:李大釗 五排右一:魯迅

五四新文化運動在魯迅心裡掀起的波瀾,對魯迅的影響是極大的。

1927年,魯迅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時,甚至想過要將中山大學變為新文化運動的陣地。在一次教務會議上,魯迅主張 “五四”時候的風氣標準,提出讓學生有研究、活動和組織的自由。

但是,他的主張屢屢碰壁。

首先,是廣州激進青年對他的不滿,有人在報紙上公開批評他,有人用近於無理的態度責問他:

“你不願意從事文學革命;你又不去做武裝者的革命;那麼你處在今日的中國,更拿著一種什麼革命的東西在領導著一般青年?”

廣州的種種體驗,逼得魯迅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就算他想發揮作用,人家也根本不理睬他,似乎已經將他遺忘。

更讓魯迅震驚的是,國民黨在廣州大規模地殺戮昔日盟友。可怕情形簡直令他目瞪口呆。他在精神上遭受嚴重打擊,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脅。

面對殘酷現實,必須要敢於正視。

魯迅的選擇是,離開廣州去上海。

06

初到上海時,魯迅做著他並無太大興趣的翻譯工作,他常對熟人說:“我在上海,大抵譯書。”

在上海,魯迅接觸到了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書籍,這使彷徨的魯迅又一次看到曙光。他幾乎每天都在手不釋卷地翻看。唯物主義、階級鬥爭、社會主義之類的新詞,逐漸出現在魯迅筆下。

對馬克思主義的接觸,讓魯迅朋友圈裡多了瞿秋白、馮雪峰等文化界的共產黨人。他看待共產黨的目光,也就最為親切。

可魯迅骨子裡,終究還是一個“五四”式的知識分子。雖然他認真拜讀著馬克思主義書籍,結交著共產黨朋友,可他在精神上還是不能迅速脫胎換骨。

矛盾,吶喊,彷徨,充斥著魯迅心扉,他的心頭一片灰色。

有一回,魯迅和馮雪峰閒聊,談著談著,他突然用玩笑式的語氣問:“你們來了,是不是也要先殺掉我?”

馮雪峰被問的一臉懵逼,他完全不懂魯迅當時的心態,趕忙搖手說:“那怎麼會呢,那怎麼會呢……”

在思想上,魯迅和馮雪峰這些充滿熱血與激情的年輕人,完全是兩代人。魯迅看他們是淺薄做作,他們看魯迅則是落伍守舊。雖同處一屋,矛盾摩擦卻是不可避免的。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左一:馮雪峰 右一:魯迅

魯迅一貫主張:“寧可與敵人明打,不欲受同人暗算。“

他深知敵人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裡的蛀蟲,許多事情都敗在他們手裡。

倘若一旦和馮雪峰這些盟友決裂,魯迅又該何去何從?

1930年,國民黨公開通緝“反動文人魯迅”。

1932年,特務暗殺了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幹事楊杏佛,並放出風聲,魯迅已被列入暗殺名單。

對於特務的警告,魯迅絲毫也不畏懼,他說:

“只要我還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的手槍!”

正如胡適所說:

“魯迅是個自由主義者,絕不會為外力所屈服。”

真正的勇士,敢於面對淋漓的鮮血,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

07

1936年,魯迅生命的最後一年。

這年,魯迅56歲。他身體狀況非常糟糕,人衰老得厲害,體重已降到76斤。穿著棉袍子行走在上海街頭時,彷彿微風一吹,都能將他拂倒在地。

醫生仔細診斷過他病情後,神色嚴峻地說:“肺病非常嚴重,倘是歐洲人,五年前就會死掉了。”

健康每況愈下,魯迅對許廣平的依賴,日漸明顯。

朋友鼓動許廣平參加社會活動時,他沉著臉說:“廣平,你不要出去!”

他何嘗不知道讓許廣平整天待在家裡照料自己,會使她很憋氣。可是,他真的已經離不開許廣平的照顧。

1936年5月,魯迅拿起老朋友瞿秋白的遺著《海上述林》, 對許廣平說:

“這一本書,中國沒有這樣講究地出過。雖是紀念瞿秋白,其實也是紀念我。”

年少不懂周樹人,而今方知真魯迅

魯迅先生畫像

1936年10月19日凌晨05時25分,魯迅先生與世長辭。

他的死訊引起全中國的注意,上海上萬民眾自發為魯迅先生舉行了前所未有的隆重葬禮,民眾代表在他的靈柩上覆蓋了一面白旗。

旗上寫著三個字:民族魂。

08

詩人臧克家說:“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誠然,魯迅屬於後者。

他的一生既是一個偉大者的一生,也是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在矛盾中艱難困頓抉擇,在彷徨中撕心裂肺吶喊,在光明中親眼目睹黑暗。喜悅是有的,痛苦也是有的。這些既是魯迅所面臨的,也是每一個普通中國人所面臨的。

儘管他被神話,被捧上神壇,被罵成狗,可他終歸到底也只是個普通人。

就像陳獨秀說的:“我以為真實的魯迅並不是神,也不是狗,而是個人,有文學天才的人。”

是人就會有痛苦,有過痛苦,方知眾生痛苦。

經歷過家貧國弱,飽受過鄙夷白眼,魯迅比誰都清楚一個普通中國人當務之急的需求是什麼:

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

解決這三樣,前提是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作後盾,作保障。

可是國家落後,民智未啟,同胞要想解決生存,實現發展,改變現狀,別無他法,惟有喚醒民魂。惟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惟有他發揚起來,中國才有真進步。

普通民眾才不會像奶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卻是奶,是血。

魯迅的一生,和每一個普通中國人一樣,是不斷碰壁,不斷奪路而走,又不斷面臨新選擇的一生。

選擇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有兩條路:

一是“歧路”,一是“窮途”。

回頭不可能,逃避沒有用。能做得,是在路頭坐下,歇一會,或者睡一覺,然後再選一條似乎可走的路。跨進去,就算到刺叢裡,也要姑且走走。

—END—


喜歡的朋友,可關注微信公眾號“在下王焱”,查看更多美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