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我媽一直是個走在時尚尖端的弄潮兒。燙著最新式的髮型，穿最時尚的衣服，玩最時尚的玩意，她好像永遠活力四射且無所不能。
據說這是媽媽剛剛做完生完我兩個月，旁邊的帥哥是我爸，小男孩是我表哥。
六歲以前，我們三代同堂住在爺爺單位分的樓房裡，每個週末，媽媽總會早早起床，推開窗戶，一面打開錄音機播放當時最流行的歌曲，什麼《瀟灑走一回》、《思念》、《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什麼流行聽什麼。
這樣的日子裡總是陽光明媚，空氣裡飄著洗衣粉和洗潔精的香味，她把屋子打掃的一塵不染，從窗戶外飄來的空氣彷彿都是甜的。
這個畫面久久定格在我的腦海裡，也成為我一生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畫面之一。
媽媽沒下海經商以前，是一家國際酒店的服務員，只接待外賓和商人，待遇好，工作清閒，不上晚班的時候，媽媽喜歡拉著爸爸到賓館的舞廳去跳舞，他們偶爾也會帶我去，滿屋子的咖啡和酒香味，服務員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理著乾淨利落硬的短髮，偶爾會和外賓說上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爸媽會給我點一杯咖啡，囑咐我別亂跑，兩人就手牽手走到舞池跳舞，那個年代也沒有什麼孩子不能吃這個不能喝那個的意識，父母不過二十一二歲，現在看來，他們還是個孩子。我至今記得第一口咖啡的味道，有點苦澀，卻那麼香醇，我看著燈光下，我爸和我媽在舞池裡跳舞，他們笑，我也跟著笑，我覺得大人的世界真好，自由自在，一定不知道煩惱是何物。
他們也會在某個吃完晚飯的黃昏拉著我的手去附近的東北電影院看一場電影，那時候的電影院外面有一個小食品車，賣瓜子和各種零食，他們怕我鬧，每次進去之前都給我買一堆零食，他們看電影，我就負責吃，我吃完了，電影也看完了。回家的途中，吃十個羊肉串，再去附近的冷飲廳吃五個冰糕，這一天就算完美了。
位於解放門的東北電影院
我就這樣過完了無憂無慮的六年時光，後來，我有了弟弟，他們做了生意，我們搬去了更大的房子，卻再也沒有了這般恬靜幸福的時光。
媽媽變成了一個超人，每天奔波於店鋪和各個飯局，家裡的收音機早就變成了卡拉ok，立體音響，可他們卻再也沒有時間陪我唱一唱。
弟弟出生這年我7歲
時光總是猝不及防地悄然而逝，歲月終究沒有繞過任何一個美麗的姑娘，儘管她依然不遺餘力地希望對新事物保持熱情，我也總會把我知道的事情和她說，可明顯的，我媽追逐時尚的腳步顯然有些吃力了，這個世界一下子就多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剛出智能手機的時候，她頗為虛心地問我這個怎麼回事，那個怎麼使用，有時候我懶得說，就說我幫你弄吧。每每這時候我媽就像個小孩似的說，哎呀，你教我呀，我肯定能弄明白的。
偶然和爸爸媽媽去ktv，我和弟弟唱的歌，媽媽都說沒聽過，她眼裡除了欣慰還有點淡淡的失落，後來我就一直唱那幾首：《瀟灑走一回》、《思念》、《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偶爾她還揶揄我，怎麼還唱那麼老的歌曲啊，你給我唱唱趙薇的《車站》啊……
可是，即便她有一顆不服老的心，卻仍然不免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白頭髮和法令紋嘆氣，小心翼翼地問："姑娘啊，你說媽是不是老了？"
有一次我和她去逛街，她去之前跟我在車上唸叨，都要買什麼買什麼。結果到了商場，幾乎都轉遍了也沒有遇見一件讓我媽覺得能把她變得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的衣服，她開始有些不甘心，於是就只是一家一家的找，一件一件的試，可是越試越灰心。後來她說，咱們走吧，我今天穿的鞋子不行，試的衣服都難看死了，我這髮型也不行，這次給我弄得太短了，等下次我換一雙好看一點的鞋子再來吧。
我說對啊，你這褲子配的也不好看，等下次穿一條更百搭的衣服試效果就好了。聰明如她，怎麼會不知道再也沒有比青春更百搭的東西。
那天我和媽媽逛了兩個小時都一無所獲。從我記事開始，我媽因為忙，逛街絕不超過40分鐘，往往都是看上誰家的衣服，試一試覺得好就買下，從來都用不著貨比三家，因為那時候的媽媽自信自己穿什麼都好看。
這時我大三，媽媽47歲
其實讓我難過的並不是媽媽已經不再年輕這件事，因為坦白說我在心裡並沒有覺得我媽年紀大了，事實上，我仍然覺得她比同齡女人更年輕些，不僅是外表，更重要的是內心，她就是有一種不服老的勁頭。讓我難過的是，媽媽已經意識到青春不在這件事並且開始介意它。
這真的不是媽媽的錯。我們常常喜歡信誓旦旦地說，因為衰老這件事情避無可避，只要內心是充實的，我們就能做到不畏懼衰老。說這話的不是自欺欺人，就是根本還沒老。
我們都知道青春留不住，也許我們一直在為衰老做準備，可是當有一天歲月真的劃過你的臉頰，你的身體不再挺拔，它可能開始不太聽你的指揮，總會三天兩頭的鬧毛病，這小俢一下，那小補一下，當我們接收到這些信號的時候，怎麼能不心慌？
因為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經歷是另外一回事。
身處壯年的我們面對這個每天都變化多端的世界尚且會沒有安全感，每一天都擔心自己稍不留神就被甩在後面，我們硬著頭皮學怎麼發公眾平臺，我們在手機裡下載琳琅滿目的APP，我們強迫自己去融入一個又一個似乎大家都在討論的圈子，我們甚至會因為想要和大家有話題要去看一個本來不那麼喜歡的電視劇。
媽媽和女兒2018年春節時的合影，媽媽57歲了
更何況是已經開始衰老的父母，比容顏衰老更可怕的是，他們面對新鮮事物時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那份無可奈何。他們比我們更害怕與這個社會脫節，更害怕時光已逝。
現在我媽經常會跟我回憶過去，看著我的孩子對我講我小時候的事情，我知道，她懷念的不僅僅是當時的我，她更懷念那時候的自己。
其實我想我媽比我更知道青春一去永不回這件事，只是在它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不服氣，但是我這並不妨礙我愛她，她額頭上的皺紋越深，我越愛她，那是歲月的吻痕，有一種令人敬畏的美。
而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的媽媽是個漂亮的美人，她也曾聘婷嫋娜，風華絕代。
閱讀更多 藥藥的私房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