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突發的"沙丘宮變",實則是趙國群臣早已達成的共識

公元前295年(即周赧王二十年),是趙國不同尋常的一年,圍繞趙室發生諸多朝政人事方面的變動,比如趙惠文王臨朝聽政、趙武靈王擬定"二王並立"等等,一些列的事件最終導致盛極一時的趙國發生"沙丘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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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宮遺址

沙丘(今河北省廣宗縣)原本是一片名不見傳的土地,卻曾經埋沒歷史上兩位驍勇神武的帝王——趙武靈王和秦始皇,也給趙國和秦朝由盛轉衰劃出一道分界線。後人感慨"武靈遺恨滿沙丘,趙氏英名從此休",沙丘也因此得名"困龍之地"。與秦始皇的自然駕崩相比,倡導"胡服騎射"改革的趙武靈王卻顯得更加令人悲壯憐憫。司馬遷所著《史記·趙世家》,清楚地記載著趙武靈王的暴斃過程,說:

公子成、李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

乃遂圍主父。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餘而餓死沙丘宮。

主父(趙武靈王退位後尊稱,相當於太上皇)被自己的臣子公子成和李兌圍困沙丘宮三個月,期間趙武靈王無法走出宮門,又沒有人提供飲食,只能依靠抓取幼鳥(鷇即幼鳥)來充飢,最後食物匱盡,英明神武的趙武靈王慘遭活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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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宮變壁畫

歷史學家評價趙武靈王之死,是趙國貴族共同投票的結果,而不是一場所謂"驚變"式的意外。既然是趙國貴族集體共同的心願,亦或者說隱忍蓄謀已久的政變,趙武靈王作為一代開明有為的君主,憑藉自己獨創的"胡服騎射"改革,將趙國帶向與秦並列的超級強國位置,趙國貴族為何如此憎恨趙武靈王,原因還要從"胡服騎射"和趙武靈王的性格說起。

因"胡服騎射"移風易俗,舊貴族勢力與趙武靈王早已"貌合神離"

趙武靈王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功業,無外乎"胡服騎射"。為了本國強大起來,要搞改革變法是歷代有作為的君主都喜歡做的事。趙武靈王想通過"騎射"改革增強軍隊的戰鬥力,以此北御胡人,南抗強秦,群臣也不會反對。

問題只能說出在"胡服"上,"胡服"改革是改變舊有的"長衣寬帶"穿著習俗,改穿"短衣窄袖"的胡人服飾。趙武靈王是個強勢的君主,雖然沒有以法令的形式讓趙國全民集體變更胡服,但下詔要求趙國群臣和軍人必須身著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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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服騎射後趙國的騎兵

趙武靈王下詔準備變更"胡服"的時,趙國貴族們便紛紛開始抱怨反對,甚至拒絕執行詔令。其中,以公子成反對最為激勵。《資治通鑑·周紀》記載說:

臣聞中國者,聖賢之所教也,禮樂之所用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願王熟圖之也!……公子成聽命,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

站在公子成為代表的舊貴族勢力立場,趙地是中原大國,更是禮樂教化盛行的開明聖地,一直以來都倍受蠻夷(指北方胡人和南方荊楚)效仿學習,"胡服騎射"捨棄自己先進的文明改學胡人野蠻的習俗,是變更聖賢古道、違揹人心的舉動。華夷之辨和尊卑有別思想盛行的先秦,服飾往往與身份相掛鉤,身著哪種款式的服裝,都有著固定的規格。

趙武靈王一紙詔令要求貴族改穿"不倫不類"的胡人短衣,是趙國守舊思想作祟下的舊貴族勢力堅決無法接受。雖然貴族勢力礙於趙武靈王的威懾,表面接受"胡服"改革,實際上內心仍然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認定"胡服"改革是有辱社會教化和個人斯文的舉動。久而久之,彼此的關係也就由君臣同心變成貌合神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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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後“短衣窄袖”的胡服,趙國士人認為有辱斯文

"壯年退位"和"廢長立幼",帶來朝政混亂,為沙丘宮變鋪設導火線

趙武靈王是中國歷史上,較早地嘗試"壯年退位"和"廢長立幼"的君主。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君主過早地退位或是隨意廢立太子,將來必然會給社稷帶來的巨大的隱患。趙武靈王時年41歲將王位趙惠文王,即便是生產力和醫療水平落後的封建社會,作為國君完全有能力和精力繼續做君主,何況趙武靈王是一生戎馬生涯,身體健康方面完全允許。可是趙武靈王作為改革家內心總有一股"求新求異"的騷動,《史記·趙世家》對此記載如下:

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

趙武靈王身體安康的情況下,將王位禪讓給太子何,有著他自己獨到的想法。趙武靈王打算嘗試搞"軍政二元架構",即趙武靈王退位以主父自居,主抓趙國的對外軍事活動,自己帶領軍隊去邊境開疆拓土;趙惠文王負責趙國的內政事務。父子一內一外意圖建立趙國不世之功業。可是趙武靈王低估權力的誘惑和高估兒子的免疫,趙惠文王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皇家自古沒有親情可言,好不容易得來的王位豈肯與他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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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靈王將王位禪讓給年輕的趙惠文王,自己意圖專心軍事

另外,此前趙武靈王還犯下"廢長立幼"的儲君錯誤。趙武靈王是位高瞻遠矚的改革家,從"胡服騎射"改革的過程中能夠得以充分體現,他可以客觀公正地認識到趙國面臨的危機並找到擺脫困境的出路,力排眾議推動法令。很難想象,如此精明的趙武靈王居然在太子章毫無過錯的情況下,犯下"廢長立幼"的政治過失。所以司馬遷《史記·趙世家》評價說:

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歳。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吳娃死,愛弛。

趙章是嫡長子兼前太子,趙何(趙惠文王)是愛妾吳娃所生,趙武靈王"愛屋及烏"寵愛吳娃,故而再趙何為新太子,如此以來兩個太子都有合法的繼承權,兩宮相鬥的局面必然是遲早的事情。

到此,趙國的政治頂層變成"三足鼎立"之勢,太上皇健在和兩個兒子,彼此之間都有自己的親信黨羽,趙武靈王原本"軍政二元架構"的趙氏治國模式已經夠亂,再加上因"廢長立幼"帶來的儲君之爭,使得趙國舊貴族勢力十分厭惡,因為他們只想維持住趙國已有的宗法體系,才能長久地保有富貴。鑑於此,趙武靈王的支持率再次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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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靈王父子三人,看起來關係祥和,實際上危機重重

政治上摻雜家庭情感,優柔寡斷亦或出爾反爾的性格,終至殺身之禍

趙武靈王"廢長立幼"以後,果斷選擇禪位給趙惠文王,可謂是自堯舜以來未有之事。若是照此發展下去,趙國完全可以風平浪靜地運轉下去。隨著時間推移,趙武靈王性格中的缺陷越發突出。出於前太子章的惻隱之心,趙武靈王萌生出一個奇特的想法——將趙國一分為二,拿出一半的土地封章做代王。

若是作為普通家庭的父親,趙武靈王的舉動完全可以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老二不偏倚"。只是趙武靈王忽視自己更重要的一層政治身份。"分家"將給趙國帶來3個嚴重的後果:

1. 作為前太子章原本對王位徹底無念的心,再次被點燃希望

2. 作為趙惠文王必然難以割捨已經到手的權力和土地

3. 作為趙國大臣面對趙國分家,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所以司馬遷《史記·趙世家》中給趙武靈王的評價是"可笑",原文如下:

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以至父子俱死,為天下笑,豈不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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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章參拜趙惠文王,趙武靈王心生惻隱

"分家"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章和何兄弟間的感情徹底推向破裂的邊緣。前太子章積攢多年的不滿,忽然收到來自趙武靈王感情上的呵護,又有原本喜歡"生事"的大臣田不禮的唆使,一場王位之爭的陰謀開始醞釀起來。

公元前295年,趁趙武靈王和趙惠文王共同遊玩沙丘之際,前太子章和大臣田不禮發動叛變失敗。章倉惶之際,只好前往主父趙武靈王的沙丘宮尋求政治庇護,主父也同意保護弒君叛亂的章。從此處來看,趙武靈王已經徹底給自己的生死簿打上勾。

無論是從春秋大義的角度,還是從權力私心的立場,前太子章已經不能再留,否則將置趙惠文王的威信於何地。前太子章沒能倖免,同時趙國權臣覺得不能再由主父天馬行空、一意孤行下去,"兵圍沙丘,餓死主父"的一幕隨即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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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成和李兌為代表的舊貴族,密謀除掉趙武靈王

根據《逸周書·諡法解》來看,趙武靈王的以"武和靈"作為諡號。一方面"武"(威彊敵德曰武)是肯定他通過"胡服騎射"給趙國帶來的繁榮強大,使得中原文明的腹地變得更加廣闊;另一方面"靈"(不勤成名曰靈,任本性;亂而不損曰靈)表示趙武靈王性格中有剛愎自用,任由自己天馬行空的一面,特別是繼承人選擇和趙國權力核心規劃問題出現嚴重的失誤。

只可惜趙國的守舊勢力太過根深蒂固,趙武靈王許多超前的設計理念沒有得到群臣的領會認可,"胡服騎射"也被視作挑戰中原"禮樂"的離經叛道行為;"壯年禪讓"的軍政二元構想、意圖統籌家庭和社稷的"分家"想法,使得趙國貴族勢力對已有的既得利益變得惶恐不安。最終,固步自封的舊貴族假借前太子章的叛亂,炮製出看似意外突發的"沙丘宮變",實際上是趙國守舊勢力達成已久的共識,否定趙武靈王的票局早已做好,只需要靜待合適的時機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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