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明代表現文人名士情趣的青樓文學作品,大量的充斥文壇,明中葉以後受陽明心學和啟蒙思潮的影響,這類作品逐漸透露出或多或少的平等思想和自由意識,形成對封建綱常和程朱理學的一種反向。

但這還不是主流,更多的作家把視點投注於市井百姓之中,更全面、更真實、更透徹地再現了青樓裡妓女的生活,揭開了青樓中女子們生活的真相和內幕,展示了青樓與外部世界的聯繫,社會價值觀念的動向也在這些作品上得到了更充分更深刻的表現。

在作品中塑造的這些人物形象的背後,我們可以看到一種世俗化的創作思潮的律動,較之宋元文學創作的世俗化傾向,關於市井小人物的與社會之間的價值觀念對抗的表現也是其生存價值和社會角色意識復甦的體現。

01

《賣油郎獨佔花魁》講述的是一個貌似不可能發生的愛情故事

短篇擬話本小說《賣油郎獨佔花魁》收錄於明代小說家馮夢龍纂輯的小說集《醒世恆言》,講述了才貌雙全、名噪京城、被稱為“花魁娘子”的名妓莘瑤琴與賣油郎秦重之間的愛情故事。

《醒世恆言》第三卷中的賣油郎秦重,本錢只有三兩,“卻要把十兩銀子去與那名妓”

,儘管他也曾自覺這行為中的非分,卻憑著一股素樸的任性與韌性,最終如願以償,不僅買得一宵親近,最後還贏得了花魁娘子的芳心,以致於終偕連理。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莘瑤琴出身在汴梁城郊一個開六陳鋪的小康家庭。自小聰明靈秀,十歲便能吟詩作賦。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無所不通。然而靖康之難時,汴梁城破,瑤琴在逃難時與家人失散,被人賣到臨安(現杭州)做了妓女,改名稱作王美,喚作美娘。王美娘憑著自己的才藝和容貌,成為了臨安名妓,得到了“花魁娘子”稱號,一晚白銀十兩,仍然慕名者眾。王美娘也想過從良嫁人,但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直沒有見到合適的人選。

臨安城外賣油店的朱老闆,過繼了一個小廝。他原來姓秦名重,也是從汴梁逃難過來。秦重母親早亡,父親在他十三歲那年將他賣到油店,自己北上做生意去了。秦重過繼給朱老闆後,改名朱重。

一年二月的一天,朱重為昭慶寺送油之後,碰巧看見了住在附近王美娘,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心想“若得這等美人摟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於是日積夜累,積攢了十兩銀子,要買王美娘一晚春宵。老鴇嫌棄他是賣油的,再三推託,後來見他心誠,就教他等上幾天,扮成個斯文人再來。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然而等到美娘之時,後者大醉,又認為朱重“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話。”但是朱重不以為意,整晚服侍醉酒的美娘。

次日美娘酒醒後,感到歉意,覺得“難得這好人,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但“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回贈朱重雙倍嫖資以作謝。朱老闆不久病亡,朱重接手了店面。這時美娘生身父母來到臨安尋訪失散的女兒,到朱家油店討了份事做。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故事的發展在一年後發生了轉機,結局令人欣慰:

  1. 一年之後,美娘被福州太守的八公子羞辱,流落街頭,寸步難行,恰巧遇見經過的朱重;
  2. 朱重連忙將美娘接回青樓,美娘為了回報朱重,留他過宿,並許諾要嫁給朱重;
  3. 美娘動用自己多年儲下的錢財為自己贖身,嫁給了朱重,又認出了店裡的親生父母;
  4. 朱重最後也與生身父親相認,改回原姓,於是功德圓滿,皆大歡喜。

02

如何用理論解釋身為賣油郎的小哥秦重想要親近花魁娘子的動機

用解決性慾、追求享樂、滿足好奇來解釋秦重想要一親芳澤的動機,似乎難以窮盡他行為的心理內涵。20世紀西方最有影響的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認為人的一個行動或一個有意識的願望,如果只有一種動機,那是不正常的,馬斯洛的人類動機理論把人的慾望歸納為五種基本需要:

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也就是說,假如一個人同時缺乏食物、安全、愛和尊重,通常對食物的需求量是最強烈的,其它需要則顯得不那麼重要。此時人的意識幾乎全被飢餓所佔據,所有能量都被用來獲取食物。在這種極端情況下,人生的全部意義就是吃,其它什麼都不重要。只有當人從生理需要的控制下解放出來時,才可能出現更高級的、社會化程度更高的需要,在滿足第二層級需求之後才會有更高層級需求。


①賣油郎秦重,是在基本生存需要得到保障之後,偶然見到花魁娘子莘瑤琴,從而觸發了更高層次的心理波動。

這種波動的性質遠較一般的情慾、愛慾更陷於複雜,其中應當有秦重對於美的嚮往,有尊重和承認的需要,還有一種藉助審美寄託的對象以檢驗個人潛力的隱藏的願望,而這一切複雜意念的彙集,則說明了秦重這位“賣油郎”小市民已經不甘心永遠充當生活中“秦賣油”這樣一個符號性角色,開始積極的尋求自身價值了。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這個故事最後的結果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大團圓結局,最主要是通過賣油郎的自省意識和韌性行動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突出了生意人秦重的主動積極和人品帶來的福報意識的凸顯。

②煙粉世界中的花魁娘子與至俗至賤的賣油小販喜結良緣,這當然最能滿足市井中百姓們的獵奇心理。

也表達了誠實向善必有好報的因果寓意,還和世俗社會的道德信仰相符合,但撇開這些傳奇的因素,小說情節本身畢竟披露了一種嶄新的信息,那就是市井間的小人物開始得到了重視,社會也給了普通人夢想成真的權利和機會。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這種重視不僅來自於作家的創作思想,也表現在身價千金的對象主體性莘瑤琴身上,她通過切身的經歷痛苦的抉擇,才悟出了秦重的可貴,“堪愛豪家多子弟,風流不及賣油人”,故事因而在對比中顯得合情合理。

03

小結:普通市民的實際愛情觀,反映了新興資本階層的愛情婚姻觀念和生活理想

《賣油郎獨佔花魁》是愛情題材小說,但其取材與主角迥異於以往的才子佳人、帝王將相、英雄紅粉之類。這部小說的男主角是商人,女主角是妓女,取材更加生活化。秦重對美孃的愛戀始於其美貌,美娘決定嫁給秦重是因為他老實誠心,這與以往的“夫為妻綱”、“從一而終”、“忠貞剛烈”等封建禮教主題不同。

《賣油郎獨佔花魁》丨明代青樓文學中對於市井百姓的心理補償作用

小說描寫的是普通市民的實際的愛情觀,強調的是生活中的人性和真情,反映了新興的資本階層的小市民的愛情婚姻觀念和生活理想。其中的愛情觀帶有情慾的成分,甚至有側重如何討得女子歡心的方面,也是表現了《三言二拍》中對於“人慾”的肯定,與以往愛情題材小說的不同之處。

與上述的創作思想相一致,明代的小說創作中,一批嶄新的人物形象因此步入了通俗文學的殿堂,其中有像西門慶這樣的集官商痞霸於一身的暴發戶,也有像賣油郎秦重這樣本小利微、誠摯篤厚的市井百姓,還有不惜一死以彪炳人格的杜十娘,嚮往自由愛情、卻陷於慾望漩渦從而不可自拔的蘇九姐等,對市井小人物生存價值和社會角色意識復甦做出了恰當而積極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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