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十年前老江还是小江，叫作江怀叶，是一个小城捕快。他机灵聪明性子活泼，大家都喜欢他。虽然江怀叶自幼没了娘，他爹照样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可他爹不愿意他当捕快。
江怀叶的爹是个屠夫，他卖的猪肉切得卖相最好，重要的是从不短斤少两，乡里乡亲最爱到江家买肉，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照他爹的意思，是让江怀叶跟着他一起杀猪卖肉，有了个糊口的营生。他爹让江怀叶习武是为了男孩子有把子力气，将来讨个贤惠媳妇生个胖小子，日子就能过得很美了。可江怀叶心眼多，听多了街口茶楼说书人嘴里意气相投的好汉、豪气万千的大侠、救国救民的英雄，绝不能因为他爹断了自己行侠仗义的江湖梦。
城里招捕快的时候江怀叶瞒着他爹偷偷去应了征，因为自幼习武、人又机灵，倒叫他如了愿。最后公文送到家里，他爹追着打他跑了三条街，可架不住木已成舟。三天后，浑身是伤的江怀叶揣着他爹给的银两、穿着隔壁卖绢花的阿香给他做的新鞋豪气云干地进了城。
也就是那时候，江怀叶第一次见到二十多年前的梁威。
2
官府一气儿招了好几个新捕快，因为传说中的大盗飞鹰竟然逃到青阳城，这对地方官来说是一个加官晋爵的好机会，哪里容得错过，是以增加了人手。江怀叶和梁威都是新进的小捕快，梁威比他大几岁对他诸多照应，两人很容易成了朋友。
毕竟是成名的大盗，抓捕的过程并不简单。最后一仗的时候大家都受了伤，重伤的飞鹰认准江怀叶这个方向做突破口做最后一击，梁威飞身为江怀叶挡下这一掌，江怀叶趁机给飞鹰补了一下才真正把飞鹰打倒了。
梁威为此断了两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江怀叶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从那过后二人更成了生死至交。不过这苦也没有白受，从上到下的大小官员一战成名各有受益，江怀叶也更有了面对他爹的底气。
既然立了功，官府特地给放了假，江怀叶欢欢喜喜地回了家。只是回家的时候江老爹听着他的英勇事迹并无喜色，只默默地钻进厨房给他熬了一顿排骨。阿香倒被唬得不行，拉着他的袖子直掉泪。
临走的时候他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让他捎上一堆肉和骨头，好叫梁威补补。江怀叶觉得他爹对他是真好，但也是真不能理解自己，毕竟他爹只是个屠夫。
3
飞鹰没等到京城押解的人来就从狱中逃掉了，据说是为了杀他的好兄弟陆实。原来，同是大盗的陆实在朝廷利诱之下早就向朝廷投了诚，又假意在飞鹰身边伪装，以便与朝廷里应外合一举将飞鹰歼灭。飞鹰逃往青阳的消息就是他泄露的，这次飞鹰逃走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向他复仇。
既然真相已明，陆实也不伪装了，干脆明目张胆地来到青阳以身作饵和朝廷一起抓飞鹰。飞鹰可以在青阳被抓第一次，就可以被抓第二次。
官府既下了命令，江怀叶和梁威也跟着行动起来，不过消息传出来后，二人心里皆隐隐为陆实的行为觉得不耻。纵使身为大盗但也是生死兄弟，就算不能有难同当，何以见利忘义？
这次抓捕没有上次那么容易，半个月过去了全城搜了一遍还是没有飞鹰的任何音讯。陆实猜测飞鹰重伤未愈，可能还不敢冒险待在城中，命令众人往城外搜寻。
又过了半月还是没找到飞鹰，陆实也急了，等到飞鹰重伤痊愈自己恐怕就要命丧他手。遂与官府商议或许飞鹰回了老巢要回去查看，官府为了抓住飞鹰自然应允，派了江怀叶和几个捕快护送他至城外。却不料就是这天出了事。
没人知道飞鹰从哪里出现的，只看到一个影子快速向陆实飞去，陆实吓得腿软滚下了马，大声求饶了几句就被抹了脖子。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齐提刀朝飞鹰砍去。双拳难敌四手，飞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眼看就要被擒又来了个蒙面人与他一同对敌。
江怀叶看着蒙面人露出来的眼心头直跳，招式慢了下来。蒙面人觉出有机可乘，拼着被人在身上砍了两刀架着飞鹰逃之夭夭。
4
江怀叶在梁威屋里等了一晚上，这一晚上让他觉得太漫长，太难熬，人生竟会遇到这么让人心里发苦的事情。
天微微亮的时候梁威才回来，看着面若寒冰的江怀叶，梁威苦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之前也是我带了酒肉到监房去，趁着狱卒吃酒耍钱，给飞鹰留了根铁丝。”
“我一开始就是为了飞鹰才来当捕快的，不，应该说是为了杀陆实。飞鹰是我大哥，我们早就知道几个兄弟之间出了叛徒可不确定究竟是谁。每个弟兄都得了大哥要远行的消息，只是地点不同。只有青阳的消息传出去了，陆实背信弃义必须死。”
“救你是知道大哥不会伤你，这些日子下来我也是真把你当兄弟。”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你们都说飞鹰一伙人是大盗、是邪道，可我们杀富济贫不曾伤过一个老百姓！而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正义的人，手上沾的无辜人的鲜血、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还少吗？”
“你听说的飞鹰都是从当官的那些人说的吧？我是个孤儿，是飞鹰把我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他养我长大教我做人，他做的事我是都看在眼里的，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英雄。”
“你从小待在青阳，外面的事知道的少，你回去问问你爹吧。你以为这段日子飞鹰藏在哪里？只是没想到当年赫赫有名的江如海竟然沦为一个屠夫。”
5
江如海年轻的时候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刀客，世道这么乱总得有看不下去的人挺身而出。一路上江如海杀了许多人也救了许多人，得了许多感谢也结了许多仇家。一路打打杀杀的人生直到在被仇家追杀逃亡的路上他老婆难产而死。
这辈子追求的正义没有实现，也没让老婆过上一天好日子还累得她惨死，究竟图了什么？他收起了杀人的刀，他还得养大嗷嗷待哺的孩子。亡妻的遗愿是希望以后孩子也就做个小贩，取个老婆生个孩子，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飞鹰是江如海藏在家里的，他拿不起刀，可藏得起拿刀的人。
江怀叶听到最后，看着他爹缓缓地吐着烟圈，原本痛苦燥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6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吧。”这是江怀叶对梁威最后说的一句话。之后江怀叶回了家从年迈的爹手中接过杀猪刀，娶了阿香生了个儿子。后来过了很多年，江怀叶成了老江，这些年他隐隐听说梁威行了许多好事，官府张榜要抓大盗梁威，老百姓只敢偷偷称梁威为大侠。
大盗大侠，一字之差。
二十多年后江怀叶第一次见到梁威，即使老了也瘦了，他还是当年的梁威；即使头发凌乱衣裳破烂，也还是掩盖不住他的一身正气；即使他被挂在城墙上，他也还是梁大侠。墙根处官府张贴了榜文：大盗梁威，已被伏法，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趁夜把梁威带下来的时候江怀叶感叹自己果然还是老了，身手不如年轻时灵活竟然差点叫那些官兵抓住。摸了一把腰间渗出来的血，吐了口气背着梁威继续往前走。
既然拿不起刀，总得善待拿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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