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老人座駕馴鹿的歷史


聖誕老人座駕馴鹿的歷史

一種漸行漸遠的古老生存方式

如果把北極圈附近的大陸和島嶼想象成一幅環北極垂掛的羅裙。那麼,地圖上標示著馴鹿分佈地的圈圈點點,就好比是一把撒在這裙襬上的珠子。這把珠子,在中國境內遺有一顆,就是大興安嶺林海中的敖魯古雅。

中國民族博物館探尋東北亞馴鹿文化的調查行動,就始於敖魯古雅。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的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是馴鹿文化在東北亞抵達的最南端,它是歷史遺留給中國的最後一顆馴鹿文化之珠。從這裡北上,我們一一探入俄羅斯西伯利亞原野上那些依然奔跑著馴鹿的村莊:埃文基人的、埃文人的、那乃人的、克里亞克人的、楚克奇人的……

何為馴鹿文化

地球泛北極圈地帶的馴鹿文化是一個典型的前現代文明樣本,即人與自然的緊密依存是文明存在與發展的主要支點。馴鹿文化在空前高漲、無度擴張的現代文明尚未抵達的極地空間裡獨自殘存,並浮現著最後一絲悠然神情。

馴鹿是地球上唯一一種無論雌與雄都長角的鹿,又名角鹿。馴鹿環北極而生,分佈於北歐、北美、俄羅斯、蒙古國與中國等地的亞寒帶針葉林中,棲息於森林、凍土地帶和沼澤地長有石蕊且積雪不多的地方,以苔蘚、地衣等低等植物為食。

人類與馴鹿之間建立起的緊密關係,可以上溯至新石器時代。生活在北半球嚴寒地帶的一些狩獵民族,創造了逐野生馴鹿而居、以馴鹿作為主要生活方式和精神依存的文化。地球上馴鹿文化的主要創造者是北歐拉普人(Lapps)(又稱薩阿米人)、亞洲大陸北部的北通古斯族群、北美愛斯基摩人……至今,全世界仍有20多個民族、10萬餘人在飼養馴鹿,馴鹿總數達到250萬頭左右。

16世紀至17世紀中葉,追尋著野生馴鹿足跡到達貝加爾湖西北勒拿河流域的一群北通古斯人,於18世紀又以馴鹿為運輸工具,沿著石勒喀河遷徙到額爾古納河流域,來到大興安嶺北段狩獵和飼養馴鹿。這個被清代史籍載為“使鹿部”的族群,即是當代中國馴鹿文化守望者——敖魯古雅馴鹿鄂溫克的祖先。近半個世紀以來,馴鹿鄂溫克族經歷了定居、農耕等一系列重大變遷,至今,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有200多人,大興安嶺密林中散佈著他們的6個馴鹿養殖點,共計有1200多頭馴鹿。

馴鹿文化的生態邏輯

對於語言的探究總能追尋到一些歷史真相。比如對於“鄂倫”一詞的索源。在通古斯語中,“鄂倫”至少可追溯出三重含義:馴鹿、苔原高地、泛北極圈東北亞眾多通古斯人的自稱。

這從某種程度上表明,歷史上通古斯人、馴鹿和苔原高地所締結的關係。而人、地、鹿之間的緊密扭結,則喻示著人與自然高度依存的一種生命哲學。

首先,馴鹿是北極圈民族重要的生活來源。馴鹿的鹿乳營養價值極高,每升馴鹿乳可產生2000—2500卡熱量,高於牛、羊乳;鹿皮是上等禦寒材料,可縫製衣、褲、帽、手套、褥子等;馴鹿骨和角可製成各種生活用具,如刀把、針盒、雪鏟、套索環等。

其次,馴鹿是北極圈民族重要的交通工具。馴鹿行走時步態平穩,使騎乘者感到舒適。每頭壯鹿最多可載重五十餘公斤,日行七八十餘公里。因此,馴鹿有“森林之車”的美譽。歷史上,通古斯人很早就開發了馴鹿運輸業。馴鹿在原始森林地帶曾被廣泛用於郵政運輸和貨物運輸,租賃馴鹿運輸業曾為通古斯人帶來可觀的財富。所以,儘管受到技術和工具的制約,但依託北極圈的遼闊地域和豐富資源,馴鹿民族並未遭遇過嚴重的生存危機,馴鹿文化系統表現出高度的穩定性。歷史上,中國境內的馴鹿鄂溫克族也未發生過嚴重的衣食之憂。

再次,馴鹿崇拜是馴鹿民族最重要的自然崇拜。比如敖魯古雅的鄂溫克人從不輕易宰殺馴鹿,只有實在打不到獵物或馴鹿受外傷無法醫治時才吃馴鹿肉。而馴鹿則在漫長的歷史中,逐漸深度介入北極圈民族的精神生活。通古斯人把馴鹿作為人與某些神靈之間的媒介,死者的靈魂藉助於它前往另一個世界。他們相信,通靈者薩滿的靈魂有時會化成馴鹿的姿態出現。薩滿的神帽上普遍飾有高聳多叉的鹿角,向上伸展的鹿角被認為是通天的象徵,是薩滿靈魂上行的憑藉物。

馴鹿文化的生態邏輯,還體現在一個重要環節:由於馴鹿喜食森林苔蘚、石蕊,而這類植物系多年生長,如長期停留在一個地區,苔蘚根部會被吃掉。所以,馴鹿者經常搬遷。這種遊獵方式客觀上扼制了人對森林原始植被的破壞,保護了生態平衡。

我們有理由認為:馴鹿文化是北極圈民族在地球上並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所發明的一種基於人與自然高度依存關係的智慧生存方式。

馴鹿文化的歷史進退

在北極圈馴鹿文化的歷史舞臺上,我們看見中國的鄂倫春族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即便在現代通古斯語中,“鄂倫春”也明確地指示著這一語義:“飼養馴鹿的人”。

但與敖魯古雅鄂溫克不同的是,近代以來鄂倫春族的生活中並無馴鹿。那麼,一個以“馴鹿者”為族名的民族,為何近代以來其生活中了無馴鹿蹤影?這意味著在過去二三百年間這個民族曾經發生過一次重大的文化斷裂。失去馴鹿的鄂倫春人在走進清代典籍時,他們已演變成騎馬者的形象——清康熙年間,鄂倫春人被記錄為“摩凌阿鄂倫春”(騎馬的鄂倫春人)和“雅發罕鄂倫春”(步行的鄂倫春人)兩個部落,這表明曾經作為“使鹿部”重要成員的鄂倫春,在約三百年前已完成了向森林遊獵和農耕的分流。

馴鹿從一個民族歷史中走失,最有可能的緣由是環境的演變。所以,順著馴鹿的足跡,追尋到的也許不僅是一種動物的往復,更有可能是一個民族的歷史,一種文化的進退,一個生態環境的滄海之變。

當我們的調查小組深入俄羅斯境內馴鹿人的村莊時,一幅關於馴鹿民族近代以來的歷史嬗變圖終於清晰地展現在了眼前——這是一幅東北亞馴鹿文化正在逐漸向北方退縮的趨勢圖。隨著現代化的推進,全球氣候變暖、凍土帶北移,北極圈民族正在上演著越來越多與馴鹿文化相離失的故事。

進入21世紀以來,人類馴鹿文化呈現出衰減的趨勢:從事馴鹿飼養業的人口數量在減少;原始森林類型養鹿業呈明顯下降趨勢;各馴鹿民族中家養馴鹿的數量亦急劇萎縮。導致馴鹿文化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主要原因有:

首先,與森林苔原資源的生態進退相一致。全球氣候變暖,北半球凍土帶快速地從南向北消融,馴鹿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急劇變異,其耐以存活的主食苔蘚隨著凍土帶向北方退減,由此馴鹿不得不北移,一些泛北極圈民族為此被迫放棄馴鹿生活方式,從山林退出,走進城市定居。

其次,與工業化的進逼路線緊密相關。一百多年間,馴鹿分佈地被咄咄逼人的工業化浪潮各個擊破;東北亞泛北極圈民族由南向北漸次解除與馴鹿的依存關係,這一條路線正是現代化逐漸向北推進的路線。

所以,馴鹿的足跡,一方面交織著近代以來東北亞泛北極圈地區的地理氣候變化史,它深刻地展示出我們地球正在發生的滄海桑田變化;另一方面,它又呈現出現代化進程為北極圈民族帶來的文化演變,隱現著一種古老生態文化的歷史進退,交織出自然生態與民族歷史、經濟生活、現代文明的深刻關聯。我們由此可以看出,現代性作為背後真正操控手的歷史真相。

“馴鹿的足跡”讓人深味人類古老傳統文化的價值;“尋找馴鹿的足跡”,則讓人反思全球化時代的自然、生態以及人類的選擇。當馴鹿這種與獨特的自然地理高度相融並達成了和諧關係的古老傳統在一步步走向衰竭時,人類在這裡能做出更好的生計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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