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姜文的人生悲劇論


太陽照常升起,姜文的人生悲劇論

王朔曾說:我們曾看到戲曲失勢,看到文學失勢,是不是也將看到電影失勢?但是不影響地球飛轉。


一代人來,一代人去,太陽照常升起。


向上升起的太陽,是一個根本性象徵。


2007年,姜文拍了《太陽照常升起》,吐槽的聲音遠遠大於讚美,根本原因只有三個字——看不懂。


我想可能有兩種人能看懂這部電影。


一種人夠「複雜」,他們有大量的知識儲備,甚至經歷能與電影發生關聯,這種人會看醉;另一種人夠簡單,他們對隱喻可能一無所知,但白紙最容易上色,這種人會看痴。



2000後的姜文很鬱悶,他在思考一個哲學問題:我是誰?


有次姜文打車,司機愣是不要錢,姜文問為什麼?司機歪著腦袋說了一句,嗨,常在電視上看見您,您不就是演姜文那人麼?甭給了!


司機當然是一句口誤,可姜文卻在深思。


他演過芙蓉鎮中的秦書田、末代皇后中的溥儀、大太監李蓮英……這些都是在戲裡演別人,人生如戲,他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演著自己。


如果我在演姜文,那姜文又是誰呢?他是兒子、也是父親、是丈夫、還是兄長……


他試圖把這一個個標籤摘掉,卻發現人一出生就在扮演著各種角色,根本摘不完,更可笑的是,大部分人生根本不由自己掌控。


2000年因為《鬼子來了》的違規參賽,讓他5年不能執導電影。


彼時的姜文在這條路上深感焦慮。另一方面,他雖不缺劇本,但要把故事串起來,輸出一個來勁的作品,總是差了許多感覺。


直到2004年《天鵝絨》的出現,所有的思路都清晰起來,他找到編劇述平和過士行,說這他媽的絕對是個好故事,你們來改編,我們把它拍出來。

太陽照常升起,姜文的人生悲劇論

這故事就是後來的電影《太陽照常升起》。



從雲南邊陲到西北戈壁,縱橫整個中原腹地,歷時一年,壓抑許久的姜文將才華情感全部澆築在這部電影上。


據說《太陽》的劇本前後一共改了27次,每一次幾乎都是推倒重來,電影最終由四個統一且獨立的故事組成,每個細節幾乎都是寶玉點綴。


這部由英皇投資,耗資1000萬美金的「大片」於07年上映。


也許是《鬼子來了》的前車之鑑,「變乖」了姜文在《太陽》上拐了個彎,廣電總局一刀未剪,廣大觀眾看的卻是一臉懵逼。


這一次,姜文首次遭遇口碑票房雙撲街。


但一部電影的好壞,不能以一時成敗論英雄,好作品經得起時間的大浪淘沙,《太陽》也越發顯露出它可以傳世的基因。


從人的角度來看,太陽是個湮滅的愛情故事。


這故事可以放在任何時代背景下來演繹,但姜文選擇了1958——1976年的中國,顯然是醉翁之意。


1958年大躍進席捲全國。1976年文革結束。


1976年也是偉人去世的年代,走掉的是人,終結的卻是一個時代。



第一段:瘋


周韻飾演的角色沒有名字,她唯一的標籤是「媽」。最偉大的「媽」是誰?是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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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為什麼瘋?


她先是夢到了一條鋪滿紅色鮮花的鐵軌,鐵軌中間擺著一雙長著黃鬚子的魚鞋。她在現實中買到了這雙鞋。然後鞋丟了,媽瘋了。


人沒有腳不能走路,但只有穿了鞋才能走的遠。


1976年,「媽」才27歲,在經歷過一些「荒誕」的事情之後,她一身疲憊,路雖在腳下,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這就是為什麼周韻這個角色一直赤腳的原因。


鞋子是方向,或者也可以叫做通往理想的方法、工具。


那為什麼一定是長著黃鬚子的魚鞋。


黃鬚子是點睛之筆,意在表明差異。「媽」其實要走的是一條只屬於自己的特色發展之路。


標榜講究的姜文,所用到的魚鞋道具,動用了近百人的設計心思。鞋底是雲南劍川的巧匠所納,鞋面借用了貴州水族的馬尾繡,魚眼來自大理的刺繡。


魚鞋是打開這段故事的密鑰,結合時代的背景,種種難懂的細節就會變得清晰起來。


鞋是在一棵樹上丟掉的,這棵大樹是歪著的,向「左」傾。這說明「左」的思想與理想中的方向並不兼容。


瘋媽用卵石搭建的白宮其實是她理想中的世界,破壞掉的舊東西全部拼湊完整,儼然一新,但現實是殘酷的,烏托邦的世界經不起現實的幾個噴嚏。


這一切都是那個時代的紅色烙印。房祖名飾演的李東方代表了彼時之中國新一代的年輕人。


在第一段故事的尾聲,瘋媽突然變得正常起來,她穿上了那雙黃鬚魚鞋,房祖名的腳上是一雙美式匡威鞋,兩雙鞋有一個特寫的短鏡頭。


在這一年的2月21號,辭掉美國總統職位的尼克松受毛澤東邀請再次訪華。


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


正常起來的媽失蹤了,只留下衣服和鞋子漂流在河面上。這條河其實是歷史的長河,人會死亡、時代會終結,但太陽,照常升起。



第二段 戀


把生活講真實了,就會出現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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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三遍電影,我還是沒有搞懂第二段的故事,因為黃秋生的死真的很荒誕。


主旋律必然是諷刺時代對性的壓抑,中國幾千年在性的方面始終很「矜持」,不然又怎麼會有諸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流傳呢?


既然是戀,那女主角是誰?


是風情萬種的陳沖?是真情告白的陌生女?還是那5個揉麵的女性?幾乎看了全網能找到的《太陽》解析,我還是一頭霧水。


突然一個瞬間,我恍然大悟。


姜文,到底是姜文。


2008陳沖憑藉《太陽》中的表演斬獲亞洲電影大獎的最佳女配。


戲外得獎的是陳沖,戲裡的女主角卻是黃秋生。


你沒有看錯。當然,這謹代表我的個人觀點。


黃作為舉止文雅的南洋華僑,身邊一眾美女,卻潔身自好。如果說他對醜女的示愛無動於衷,那完全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可面對風情萬種的陳沖依然無感,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黃的潔身自好有兩個合理的解釋。


第一:他不是無感,而是無能。


第二:他不是無能,而是彎的。


那把壞掉的「槍」就是最好的證明。


故事中反覆出現辣椒的鏡頭,陳沖去醫院看黃秋生,把帶有辣椒的鑰匙鏈裝進透明的雨衣口袋,黃死後身上覆蓋了一張白色條紋布,私處部位擺了一個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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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辣椒暗示「性」已經不是姜文第一次玩的把戲了,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米蘭的門口一直掛著一串辣椒。


只不過這次,他比《陽燦》更大膽了。


黃秋生成功被掰彎。


他不是戀錯了女人,而是戀錯了性別。連正常戀愛都被壓抑的年代,同性怎麼會有立錐之地。


他死於現實世界與內心世界不兼容的巨大沖突。


如果黃真的是彎的,那麼他怎麼會在第四段故事中肆無忌憚地摸女人的屁股呢?


現實總是如此荒誕,如果你熟悉那段魔幻且瘋狂的歷史,就不會有這樣的疑問發生。在電影中,路的盡頭都出現了,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人性慾望就這樣放肆地宣洩,而太陽照常升起。



第三段:槍


不管一個導演說什麼,其實他都是在拍一個他自己想看的電影。


作為紅旗下長大的大院子弟,姜文崇尚軍人,槍在他的世界中是一種很浪漫的存在。


穿緊身軍裝、吹號,在大漠、森林裡手持獵槍急速奔跑,永遠不變的蘇聯革命歌曲,幾乎是姜文整個青春對男性美的最酷定義。


所以在電影中「槍」佔了不小的篇幅。


被下放的唐雨林來到南部,整天和一群孩子呆在一塊,上山打槍,忽略了家中的妻子。


孔維飾演的唐妻和李東方偷情被唐雨林發現,唐雨林想要殺掉李東方。


葉彌在原著中賦予了唐雨林複雜的俠客情懷,他既有令人生畏的鐵石心腸,又有無處不在的悲天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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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在殺死李東方之前,一定要讓他明白什麼是天鵝絨。


他來到北京,找到自己的老友,結果朋友給他一通解釋,他明白了自己的在這件事情上是負有很大責任的,所以他放棄了尋找天鵝絨,他決定補償妻子,放過李東方。


但他最後還是殺死了李東方,因為這個小隊長在弄明白什麼是天鵝絨之後,扯下了那塊人性的遮羞布。


追求完美的姜文用這一段,在整個故事中時間上湊集了春夏秋冬,方位上整合了東南西北。



第四段:夢


兩騎白駝,一對女子。一個新寡,一個新娘,她們在戈壁中行走,一個走向路之盡頭,一個走向路的非盡頭。


時間切回到1958年,整個故事從這裡開始。


姜文所以把這段故事放到影片的最後,除了借鑑好基友昆汀的環形敘事外,更重要的是呼應故事的名字《太陽照常升起》。


孔維走向了世界的盡頭,等待她的是唐雨林,兩人在大漠辦了婚禮;周韻走向了路的非盡頭,看到亡夫的遺物,神志開始變得不正常。


多年以後,走向盡頭的女人遇到了出軌的婚姻危機;走向非盡頭的女人難免孤獨的瘋掉。


這是一個悲劇。


它不僅僅是一個愛情湮滅的故事,更是姜文借用那段歷史譜寫的人生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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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段故事都以死亡結束,都是主人公在問題看似得到解決後走向了死亡,而最後迎來了新生,可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倒敘,結局就是開始,意味著曾經是這樣,未來還是這樣。


畢竟,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精神之路永遠面臨著這樣的困境。


盡頭,或沒有盡頭,走向盡頭必然會迎來無聊,沒有盡頭終究難免瘋掉。


但太陽,照常升起。



和前兩部作品相比,《太陽》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故事,甚至可以說姜文在刻意為之,他完全可以講好一個故事,但他沒有。


就像《天鵝絨》給他的刺激一樣,葉彌把所有人物安插進來的來龍去脈都給摘掉了,給你留了一個赫然的事件放在那。


你只能感受,卻沒法讀懂。


這也正是《太陽》這部電影遭到觀眾詬病的地方,看不懂,真的是有原因的。但姜文是否真的在賣弄自己的聰明,又或許他只是想讓觀眾去感受,而非讀懂呢?


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整部電影,只有「槍」的部分是《天鵝絨》的內容,「瘋」是原著一個很短情節的延伸,大學那段是姜文小時候在貴州看到過的一個故事,最後一段則來自姜文的一個夢境。


把這幾個故事放到那樣的歷史背景之下,當然可以有多重意義上的解讀。只是紅色部分的暗喻,沒有大量的知識儲備,是沒有辦法讀懂的,我只能看到淺顯的表面。


深入故事的內核,《太陽》是一個悲劇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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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畔永遠伴隨著新生的初啼,新生總會迎來死亡,生命的過程個體自身無法掌控,無論選擇任何一個方向,都會走進同樣的矛盾之中。


這也正是浮士德博士的困境,停下來,靈魂輸給魔鬼,可一直這麼走下去,又是為了什麼?


可惜在大地之上,生活似乎只提供這兩種可能,即便發瘋,生命也還是去如逝水,而太陽,永遠照常升起!


史鐵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悲劇不等於眼淚,更非教人沮喪,悲劇,把現實中不解的懸難彰顯在我們面前,意在逼迫我們向上看——看那天天脫離地平線,向上升起的太陽,是一個根本性象徵。


向上升起,是太陽給我們的永恆啟示,《太陽照常升起》是姜文留給大眾的一則啟示。


人生就是一場悲劇,還請你不要沮喪。


當然,更希望你用喜劇的心態去完成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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