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憶江南


能不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佛家說,人生最珍貴的東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我對江浙一帶印象頗好,可能是因為一來記載了最美好的年華,二來求而未得,留有遺憾和想象的美好。

畢業那年,同為公考一族的我本著“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從之”的戰略指導思想,潑了天的到處找工作。中央擔心我們這些學生秧子到處流竄作怪,嚴重擾亂社會主義市場競爭秩序,下令多省聯考,只能擇一而取。思量再三,我最終選擇了浙江省湖州中院——一來發達地區,收入豐厚,衣食不愁;二來二線城市大小適宜,工作不忙,生活舒適;三則根據歷史數據分析,此地考試難度適中,競爭不算激烈——本地人都忙著去經商賺錢了,哪有人會瞧得上這刀筆小吏的苦差事;四則當地文風昌盛,顏魯公、蘇學士、曹雪芹、沈寄簃呆過的地方,自然不會太差。

當時湖州似乎還沒有通高鐵,或者單純是為了節省路費,我跟一位劉姓的同學結伴,先坐一宿的綠皮火車到南京,再轉乘一個多小時的大巴才到達目的地。

一路南行,沿線的村落民居逐漸由平頂闊院轉換為尖頂小樓,四野的莊稼逐步由青青麥苗轉化成田田稻叢,樹木的葉子也逐漸寬闊,空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朗潤起來,蓬生的竹叢和挺括的芭蕉樹也間或出現——我覺著,“婷婷玉立”這個詞就是專為芭蕉量身定製的:芭蕉蔭下,闊朗如蓋;錦瑟素年,溫柔時光。江南與朔北的差別恰如黃酒的溫婉和與白乾的甘冽,氣質迥異。小橋流水人家,合該是故國家園的樣子,高樓大廈鳳樓麟閣反叫人莫名地覺著渺小,茫然生出漂泊無依的感覺來。

車到湖州,就近找了家旅館。主事的是位年長的婆婆,吳儂軟語,陰陽怪氣。我們半猜半蒙半比劃地道明瞭來意和要求,安頓下來。我挑了臨街的一個房間,窗外便是月亮門兒拱橋和潺潺流水,儘管還是早春,水邊的夾竹桃已然急不可耐,鬱鬱蔥蔥、灼灼其華地開了。晚餐是在東坡祠旁邊的一爿露天小店吃的蒲包肉,味道真好!可能因為環境水汽大的緣故,即便是路邊攤兒,看上去都很乾淨,不像北方許多城市,天乾物燥,食物即便擺在室內,也都是灰撲撲黑黢黢,叫人先倒掉三分胃口。

晚飯後到附近的步行街逛了一圈,人語喧譁,夜市如晝。江浙的縣域經濟發達,畢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人文也就相應興隆,生活從容不迫,不會整天灰頭土臉,心急火燎。我之前也去過一些商業街,像北京的王府井、天津的濱江道、瀋陽的中街,商業氣息都太濃,遠沒有這裡繁華熱鬧,歡快自由。

在這種鍾靈毓秀的地方,做半生的法曹,工作節奏不快不慢,房價也堪承受,週末還可以泛舟太湖釣釣魚,想起來也算是一件賞心樂事。誰料樂極生悲,出了狀況——睡到半夜,房間裡的抽水馬桶突然破裂,水柱噴出兩三米高。半夜跳將起來抗洪救災,找了塑料袋套住水管,用繩子紮緊,再拿板磚壓上,折騰半宿,好歹止住了水,第二天退房結帳,心虛地沒敢跟老闆聲張,匆匆吃完早點便步入考場,考了什麼答得怎樣全無印象。

或許是因為半夜出的狀況,或者此地文風昌盛,競爭太過激烈,又或者是觀景兒的熱情沖淡了考試的緊迫,總之,此戰終結了本人公考不敗的神話,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沒來得及買正宗的湖筆和藕粉,甚感失落。


後來結婚度蜜月,因為囊中羞澀,時間也不寬裕,也選擇了江浙兩地的自由行。孰料天公不作美,整日陰雨連綿,愁雲慘淡,不得不在南京、蘇杭盤桓了幾日。

南京看石頭——我的最愛;蘇州看丫頭——這個萬萬不敢:無錫啃骨頭——要看牙口;杭州看潮頭——得趕時機。

夫人對旅遊跑腿兒這件事意興闌珊,對她而言旅遊似乎僅僅意味著換個環境吃飯睡覺,不像我要到處去浪才不會抓狂。她對吃更感興趣,連續兩天冒著小雨排長隊去吃啞巴生煎。我倒是趁著下雨人少,興致勃勃瀏覽了孝陵、虎丘、大報恩寺、蘇州工藝美術博物館等一眾景點。去朵雲軒看了畫兒,去唐寅園賞了景兒,正印證那句名言:只要不上班,全是大晴天。

明孝陵氣象雄渾肅穆,神道兩旁高大的石像生保存完好,在草木掩映下靜謐安詳;虎丘劍池只是淺淺的一坑濁水,隱約能瞧出下面地宮的輪廓,不知道歐冶子當年鑄造的一眾神兵利器是否沉睡千年;大報恩寺的佛塔可以俯覽全城,是現存不多的尚能攀登的古塔之一,爬到一半,牆壁逼仄,橫樑懸頂,木階吱呀,頭暈腿軟,步步驚心;蘇州工藝美術博物館薈萃了一眾前輩高人的天工獎作品等,牙雕、石雕、漆雕、刺繡等均神乎其技,比之京派的雍容典雅更多了幾分精細靈動,博物館的庭院更加耐看,因為下著小雨,人又少,更有一分江南園林的鐘靈毓秀。

年前看了一個浙江省博物館的聯合展,名字叫《穿越》。念及吳越先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波瀾壯闊,回想前塵往事,聽著林洋的《重相逢》,彷彿又回到了江南。

疫情禁足,禁不住一顆放浪的心,愈發想起南方的花月春風,不知那裡的桃花開了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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