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沒白練

再小的角色,我一定演得讓你有印象。只要鏡頭裡有我在,你就一定得看我。不是我吸引你,是我演的角色在吸引你。

韓童生,一位頗難“對付”的採訪對象。這主要表現在聯繫採訪時,韓童生一口一個“在拍戲”“不方便”、“等等吧”。當然只要不放棄,機會總是有的。等到和韓童生面對面地聊天,他就知無不言了,很大程度上只要他接受了採訪,就不再當記者是記者,更多時候他會把記者看成是可以“說點什麼”的朋友。


韓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沒白練


是角色在吸引你

韓童生出鏡率頗高。《範府大院》《走西口》《家在洹上》《天字一號》,韓童生笑言“至少能讓觀眾感覺臉熟。”

《家在洹上》是讓韓童生比較滿意的戲,因為劇中的薛耀青頗有“演頭”。

《家在洹上》完全是用河南方言拍攝的。韓童生自認為有不錯的語言功底,說上幾句河南話“問題不大”。可是等韓童生拿起劇本,想把劇本上的每個字都說成河南話的時候,問題就大了。後來韓童生想起,劇組裡有一些河南籍群眾演員,還沒開機他就和他們打成一片了。一連好幾天,韓童生都請這些老鄉吃飯,一吃吃上小半天,天南地北地侃大山,都是用正宗的河南話。吃到飯菜空空,韓童生還是意猶未盡,再掏出劇本,一句一句地念臺詞,讓河南老鄉幫忙聽著發音對不對,自己則用筆把發不準的音一一標註在劇本上。老鄉們都發覺了韓童生請客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到下午,韓童生基本上都是把自己關在賓館裡念臺詞了。

《家在洹上》講的是抗日戰爭時期,一批愛國人士在河南安陽保護司母戊鼎的故事。其中韓童生飾演的薛耀青,原本是個私塾先生。因為看到偽造甲骨文的生意好,便放下書不教了,仗著自己對金石之術還算精通,帶著女兒來到武官村,一門心思地做起了甲骨文贗品的生意。故事發生在安陽,拍攝在安陽。韓童生一到劇組,便把包裹扔在賓館,迅速跑到街上四處打探。

“這裡全是清一色的青磚小樓,兩層的、三層的,上面還蓋個嘹望臺似的東西,一看就知道,舊社會這一行在這兒有多麼鼎盛了。”從資料裡韓童生得知,在河南安陽殷墟周圍,尤其是在解放以前,幹鑑寶、造贗品這行兒的人不少。而像劇中那樣在解放前以製造甲骨文贗品為生的人在安陽當地就有很多。韓童生走訪的這些人,如今大都已經七八十歲,但是他們都有讀私塾的底子。再加上安陽這個地方刨個土坑就有可能發現文物,擁有得天獨厚的文物資源,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是文物的行家。這些人讓韓童生又愛又恨,他們年輕的時候很可能就是盜墓者,但是他們豐富的文物知識又讓人佩服。

讓韓童生感覺最有趣的是這些老鄉的裝束——每個人都是頭上頂著小帽兒,還架著一副永遠垂在鼻子以下的眼鏡。更奇特的是,當地人就是連睡覺也不會摘下帽子。因為大部分時間在看東西,造“寶”,眼鏡也總架在鼻子上。在飾演薛耀青的時候,韓童生從當地人那裡汲取了很多素材,這樣僅僅從外形看人物就已經很飽滿了。

韓童生的做法讓導演感動。劇組沒給演員安排“下生活”的任務,韓童生卻單槍匹馬自己去找感覺。而劇中的薛耀青不是男一號,就憑韓童生在話劇舞臺上三十年的功底,拿出十分之一的力氣來演薛耀青就綽綽有餘了。可是,韓童生,一個年過半百的老戲骨,根本沒把這次拍戲當“行活”。

用韓童生的話講:“誰讓我喜歡這行呢,我還是敬重我的職業的。”

在韓童生看來,作為一個成熟的職業演員就不能再演自己了,而要最大限度地貼合人物性格,改變自己。“再小的角色,我一定演得讓你有印象。只要鏡頭裡有我在,你就一定得看我。不是我吸引你,是我演的角色在吸引你。”

電視劇《天字一號》在敘事上很有電影《無間道》的風格,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充滿了層層的懸念。而這種剝絲抽繭、層層遞進的效果,很大程度上來源於韓童生飾演的小角色“夏天”。

在劇中,黃志忠和韓童生都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共產黨員,但是兩人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底細,這樣兩人在劇中有許多非常有趣的對手戲。

“劇中已經有一個風流倜儻的臥底了,那麼另一個臥底一定要有區別。我可以換一個角度詮釋這個人物。我要反著演,才會更出彩。”韓童生給夏天的定位是:“神頭鬼臉,聲東擊西”。直到最後一刻觀眾才發現看起來陰陽怪氣,一副老奸巨猾模樣的夏天其實是共產黨。

韓童生和導演於立清認識20多年,在韓童生心中,於導演是效率最高的導演,《暗哨》《新英雄虎膽》《新虎口脫險》等七部“反特”劇於立清幾乎是一氣呵成拍完的。可是《天字一號》之前,兩人從來沒有機會合作。

《天字一號》讓導演於立清拍得很興奮,他提出和韓童生簽下五年的合同,二人攜手專攻“反特”題材的電視劇。可是韓童生堅決不同意,他的一句話“語出驚人”:“我可是國家話劇院的人吶!怎麼能和別人籤合同?”

其實記者還想順著“影視方面”繼續追問,可是韓童生說,可能很多人都是在電視上認識我的,其實我的興趣不在影視劇上。

很多觀眾叫好的角色韓童生本人都不滿意。“可能是我年紀大了?對很多事情都不習慣。”韓童生不習慣上午還一部戲裡“哭爹喊娘”,下午就坐飛機到另一部裡“結婚”了。他一直認為要一心一意地做事。那種趕場似的演戲至少他還做不到。看著影視圈日漸商業化,他有時也會迷茫,迷茫自己三十年來在話劇舞臺上滴下的那些汗水,也迷茫電視劇如此發展究竟是好還是壞。

韓童生“觸電”不算早,1978年開始排話劇,1989年才接觸電影。韓童生的電影處女作是一部兒童片《小騎兵歷險記》。其中他演一個小騎兵的爸爸,而那個小騎兵就是2007年的金雞獎最佳男主角富大龍。在拍攝《走西口》的時候,韓童生遇到了“兒子”富大龍。這是這對“父子”二十年後又一次一同拍戲。韓童生有點激動:“那時候富大龍還是這麼高。”韓童生用手比劃到自己胸前。“而現在早就是大老爺們了,還拿了金雞獎。”可是在韓童生眼裡,富大龍和小時候的區別不大,“尤其是性格沒變,還是憨憨的,很好的一個孩子。”

到如今,韓童生拍過無數影視劇,可是至今他都特別羞於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形象,“總有那麼點不自然”。然而話劇舞臺上的韓童生很自信,因為那裡是他的根基所在。話劇對他有強大的吸引力,“劇場裡的感覺妙不可言。”話劇舞臺上的韓童生絕對是臺柱子,“三十年的功也不是白練的。”


韓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沒白練


《操場》,給內行演的話劇

鄒靜之的最新話劇《操場》由韓童生挑大樑。《操場》是鄒靜之先生歷時四年創作,前後修改11稿的作品。這部話劇也讓韓童生大顯功力,鄒先生在請韓童生加盟《操場》之前,特意找韓童生長談了一次。鄒靜之誠懇地說:“這是我最掏心窩子的一部作品,是我表達個人反思的一部劇,也可以說是一部我不得不寫的東西。”

對於鄒靜之的誠懇,韓童生很感動。但他並沒有立刻答應鄒靜之出演《操場》。他首先要看看劇本,看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能和鄒先生的劇本貼合。

韓童生看完劇本後的第一感受就是:“這個本子能夠讓我震動。”

鄒靜之很坦率地說過,劇中的主人公老遲,有他本人的影子。在韓童生看來,老遲也有他自己的影子,有著很多知識分子的影子。老遲的矛盾、彷徨會引起很多人的共鳴。

在話劇《操場》裡,韓童生飾演的老遲是一位老師,他因為內心很多問題得不到答案,在操場上開始思索。但在操場上,他又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他的痛苦反而變得更加深重……

全劇有十幾個角色,但老遲是表達思想的核心,也是所有故事貫穿的線索。為了表達創作者的思想,鄒靜之為這個角色設計了大量的內心獨白和臺詞,這些話往往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內容,多半都是內心的思考、掙扎,抽象而反覆。韓童生自己也表示,這次的表演最大的難處就是臺詞,而全劇的最大魅力也在於臺詞。韓童生演了三十年的話劇,而這次是他第一次從開場到閉幕都沒下過場。兩個小時滔滔不絕的臺詞,韓童生能拿下。可兩個小時不停地說,又不準喝水誰也受不了。《操場》第一次公演的時候,韓童生演到三分之一處就突然感覺喉嚨幹得要咳嗽。好在這場戲是老遲和商人在操場上把酒聊天的場景。韓童生只好喝了一口啤酒潤潤嗓子,並把這一個喝酒的動作天衣無縫地融合到整個話劇中。韓童生還是有些後怕,之後的戲份沒有了啤酒作道具,嗓子再幹怎麼辦,韓童生害怕再口渴,一口氣把整罐啤酒都喝了。話劇還沒演到一半兒,韓童生就想去廁所了。這成了韓童生三十年來在話劇舞臺上最恐怖的經歷。話劇剛一結束,大幕還沒有完全拉上,韓童生就向廁所奔去,“那時候誰攔我就真的和誰急。”偏偏鄒靜之攔住他,問:舞臺上的感覺怎麼樣?韓童生苦著臉說,演得不錯,感覺很好。鄒靜之很奇怪,既然演得好,怎麼表情還那麼痛苦?

其實話劇《操場》並不是由一個完整的故事貫穿始終,鄒靜之也表示《操場》不著力渲染故事,精彩之處也不在情節。

在臺上的時候,韓童生看到有的觀眾睡著了。可是韓童生一直堅信,他演的話劇是給內行看的,哪怕一千名觀眾中只有一個觀眾真正懂戲,他演得也來勁,因為只有“不諂媚觀眾”,“按照規則演戲”才能培養出更多內行的觀眾來。韓童生堅信藝術品位是可以培養出來的,因為30年前,他也曾是一個小職員,一個不懂戲的觀眾。


韓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沒白練


臺下十年功

那時的韓童生才16歲,是北京市物資管理局的職員。單位裡上上下下都是暮氣沉沉的老頭,一個16歲的熱愛文藝的少年,似乎活躍了那裡的氣氛。快板、相聲、二胡,韓童生都會,他是當時宣傳隊的骨幹。其實韓童生本可以走仕途。只是,當年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後,韓童生突然感覺到政治裡的玄妙莫測。“政治不是單純的人能搞明白的。”不顧單位的反對,韓童生報考了“中戲”。

1978年是“文革”後第一次藝術院校招生,僅北京地區就有近萬人報考。整個考試進行的很順利,韓童生一直“殺”進了“三試”,甚至連最後的體檢都參加了。直到現在韓童生也納悶,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他被淘汰了。年輕氣盛的韓童生心有不甘。後來他發現一同報考的學生都是“1米85的大高個,個個濃眉大眼。”韓童生心涼了,“看來是祖師爺沒賞這碗飯吃——首先形象就沒過關。”

說來真是“塞翁失馬”。韓童生在考場演小品的時候,被中央實驗話劇院的老師看上了。當時中央實驗話劇院的老師很小心地和韓童生商量:要不來實驗話劇院?我們絕對不耽誤你學習知識,就是沒有文憑,不過你放心,咱們以後可以考慮補辦。其實韓童生心裡早就樂開了花,什麼文憑不文憑的,只要能讓我進實驗話劇院,不回原來的單位就行。再說實驗話劇院是什麼地方,那是歷年各個藝術院校最優秀的畢業生才能去的單位。韓童生相當於沒考上大學,直接保送研究生了。

1978年韓童生第一次登上話劇舞臺演的就是陳白塵先生的劇作《大風歌》,“當然我演的是一個衛士,連甲乙丙丁都算不上,得排到戊己庚辛了。”

讓韓童生欣慰的是他演的是惟一有臺詞的衛士。臺詞只有四個字:酈商闖宮。這個戲寫的是劉邦死後,呂雉陰謀篡權的故事。酈商是個老臣,“酈商闖宮”是全劇的第一句話。

這部話劇是已故老藝術家舒強導演的。經過挑選,最後他非常慎重地把這四個字的機會給了韓童生。舒強對他說:我們總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話“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我希望你通過這個角色來體悟這句話。

其實當時韓童生有些不屑:四個字能體會到什麼?

可是就是這四個字把韓童生折騰得夠嗆,“我真覺得不比主角下的功夫少。”韓童生的聲音條件不錯,當過配音演員,他在《唐老鴨》裡配音的“皮特”狗還在迪斯尼註冊了專利。“可是上臺這四個字怎麼就張不開嘴呢?”導演說,你得把這四個字喊出來。結果韓童生好不容易喊出來了,可是聲音走調了。舒強說,這四個字的處理是很緊急,“宮”字要拖八拍以上。韓童生再一喊聲音又變形了。導演舒強很無奈:“你太緊張了,你看到了沒,這個角色就四個字,我給你四個字你就處理成這樣,這要有四百句臺詞呢,四千句臺詞呢?”

《大風歌》排練了將近三個月。“酈商闖宮”這四個字韓童生每天至少喊八十遍以上,一開始達到最初級的要求:聲音不走調,再保持聲音的圓潤,最後把情緒加進去。上臺前,導演舒強說:“你已經練習的很好了,但再請你記住,真正到舞臺上見觀眾了,全劇的第一句話是由你說的,你起多高,這個戲的情景就有多緊張,全體的臺詞就是一個什麼調兒。”

第一次排練話劇很枯燥,但三個月的訓練讓韓童生受益匪淺。如今導演舒強故去了,但是韓童生依然記得當年排練《大風歌》的場景。

其實做戲劇演員比做影視演員辛苦,臺上的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1986年話劇院排練臺灣作家張曉風女士的作品《和氏璧》。韓童生在其中演一個相玉的人:第一次進宮的時候卞和就拿著這塊不為世人所知的玉,讓相玉人看這塊玉的真假。韓童生希望他演的角色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韓童生給自己的定位是這樣的:你演的角色別人不可能演,因為他們演不了。韓童生和導演、形體設計要求:“給我演的這個相玉人設計一段只有我能完成,別人完成不了的動作或者臺詞。”然而導演很遺憾地說,臺詞是劇本中規定好的,沒有改動的可能。形體設計和韓童生說:“動作還是能再設計一下的。我給你設計動作,但是,做得了做不了我不知道。”韓童生說:“只要你能設計出來,我就能做。”《和氏璧》中有相玉者這樣一段戲:相玉者抱著和氏璧蹲在地上,然後用右腳踝往上拔起來,不停地蹲起。

後來形體設計才和韓童生透露,這個動作其實是外國霹靂舞裡的一個動作,可能在美國也只有少數黑人能做,這個動作有可能對你的踝骨造成很大危險。韓童生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大家就在形體室的暖氣管子旁邊看見了韓童生。限於當時的條件,韓童生每天就蹲在暖氣管旁邊練習。每天藉助暖氣管子的力量,蹲下再拔起再蹲下,一練就是一上午。


韓童生故事:三十年的功沒白練


後來導演看到了說,你這個動作在臺上最多也就能做四個。

韓童生不服氣,練了一個月。終於在臺上第一場演出的時候韓童生好好亮了一次相:一圈做四個,韓童生做了四圈16個。第一圈下來,觀眾就已經鼓掌了。後來韓童生的形體教練說:“我不是危言聳聽,不是嚇唬你,我真怕你當時蹲下去了,就栽那兒了。因為我估計你不會完成。這個動作我設計的,我都做不了。”

後來話劇《和氏璧》一共演了三十場,為了這三十場戲韓童生掉了20多斤肉。“吃這碗飯真不容易啊。”

此後韓童生在話劇舞臺上大展身手,他在話劇《命運的撥弄》裡飾演的盧卡申獲得第五屆梅花獎。說起來,王朔和徐靜蕾也是因為看了韓童生的話劇《瘋狂過年車》才選中他出演電影《夢想照進現實》的男主角的。直到今天,韓童生還留著當年的那盤《和氏璧》的錄像,“那也是為了時時警醒自己,只要你下的功夫比別人多,就是飾演小角色也可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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