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人找


先生有人找

目盲書生

西街盡頭,有一株老槐。樹下坐著一個書生,模樣俊秀,只是眸子緊閉,卻是盲了。

他正在給一群孩子講課,偶有提問,他都認真回答,耐心細緻。

“先生,有人找!”遠遠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跑過來,身後跟著一個提著食盒的女子。

書生揮揮手示意孩子們散去,今天授課就到這裡。

女子緩步行來,聲音輕柔:“妾身來看公子。”

書生輕輕頷首,“姑娘每旬都來看我,有心了。”

女子放下食盒,熟練地擺好吃食,聞言低聲道:“若公子願意,妾身可以每天都來。”

書生連連擺手,“言重了,言重了。”

女子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決心,上前一把抓住書生的手,“公子何必拒人於千里?這三年來妾身風雨無阻,公子應知妾身心意。”

書生急急抽出手來,往後一仰,險些跌倒,“許某目盲之身,如何配得上姑娘?莫再提,莫再提!”

女子悽聲道:“其實,妾身長得很難看。若公子也嫌棄,這輩子只怕便許不到人家了……”書生沉默一陣,才回道:“許某一貧如洗,又體弱目盲,得鄰舍憐憫,才得這一份授課的生計。勉強維生罷了,安敢誤人?此事,莫要再提。”

女子頓了半晌,忽問道:“先生可還是記著,孫姑娘?”

“什麼孫姑娘,我不記得!”書生驀地站起,逃也似地遠去,跌跌撞撞。

老槐樹下,女子竭力仰頭,卻仍止不住淚如雨下。

走出西街,上了一抬等待多時的轎子,一路直回府中。

女子匆匆走向閨房,卻在院前被一老者攔住。

老者輕聲問道:“婧卓,又去看他了?”

女子嗯了一聲,抬起頭來,俏臉上淚痕未乾。分明仍有傾城之色,為了讓那書生答應,卻非說自己難看,實是用心良苦。

“這是你最後一次去看他了。”老人緩聲說著,又長嘆一口氣:“是我孫某人沒用,委屈你了。”

女子默立門前,又不由得淌下淚來。這女子便是當朝工部尚書之女,孫婧卓。

那一年書生意氣,殿前奪魁。狀元郎與尚書女,彼此傾慕。

女子作詩傳情,有“眸如朗星起朱樓。”之句,傳為一時佳話。

卻不料當朝太子亦對尚書女情有獨鍾,橫生妒忌,尋了由頭,欲滅尚書滿門。

狀元郎跪伏求情,只換來太子一句:“孤聞這世間,有如星朗眸,欲賞玩而不得。君子有成人之美,狀元郎以為然否?”

書生毫不猶豫自戳雙目,泣血東宮,終驚動聖聽,護得女子平安。

此後三年,太子守步東宮,尚書保住官職,書生流落市井。

為免招禍,孫婧卓扮成尋常人家女子,時時去看望書生,雖想與書生廝守,卻不敢言明身份,被一次次拒絕。

但太子的耐心已到盡頭,下月初,她便要嫁入東宮。

老槐樹下,書生沒有像往常一樣授課,正襟危坐。

夕陽,老槐,目盲書生,瞧來竟有說不出的和諧。

孫婧卓看到這一幕,心中的酸楚忽得了幾分安寧。

她走到書生面前,強抑著情緒,柔聲道:“妾身來向公子道別。”

她聲音輕顫,內心卻又翻江倒海似的波瀾,她執拗著跑出府來,又能如何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男人,終究不能再見了啊。

“前年,吏部貪腐大案爆發,斬首三十七人,涉事最重的幾個大臣卻被保了下來,他們是東宮黨羽。”

書生忽然開口,說的卻是全不相干的事情。

“去歲,邊關失利,聖上震怒,雷霆降下,連斬七位軍中大將。而這些,也都是太子派系。”

孫婧卓愣愣聽著,竟忘了說話。“天子欲削東宮羽翼,太子又豈肯束手就擒?京都戍守早已在太子掌控中,宮變當在今日。”

“但太子卻不知,御林軍早已暗中投效信王。”書生閉著盲眼,聲音溫和,沒有一絲指點江山的激揚,卻帶著一種難言的酷烈:“而三天前,信王已入城!”

他張開雙手,好像要擁抱這個殘酷的世界:“最後的結局是,太子謀逆弒君,信王誅太子以正國!”

尚書之女徵立原地。堂堂儲君,就這麼失敗了?驟得自由,仍有些不敢置信。

“婧卓。”書生摸索著伸過手來,孫婧卓慌忙接住,卻第一次看到他眼角淌淚。他緊緊握住姑娘的手,顫聲道:“許清無能,累你久候。”

孫婧卓投入書生懷中,嗚咽著:“原來你,原來你一直知道是我……”

皇宮中血火正烈。

但這西街盡頭,夕陽下目盲書生抱住了他的全世界,“你雖未言明身份。我卻怎會忘記你的聲音?”

三年佈局,嘔心瀝血,步步謀劃,終能在陽光下坦然抱著自己的愛人。

盲眼中還帶著淚,書生卻開懷笑了,“夫人,餘生請你照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