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隴上名流耆宿,碩學鴻儒,于右任的老鄉,中國文學第一位博士


他是隴上名流耆宿,碩學鴻儒,于右任的老鄉,中國文學第一位博士

他是隴上名流耆宿,碩學鴻儒,我國曆史上第一位文學博士學位獲得者,他就是執教美國名校的華人教授、甘肅隴西人羅錦堂。


名冠隴上


羅錦堂,字雲霖,1929年生於於人文歷史厚重的甘肅隴西。在中華史典籍中,隴西是秦文化、唐文化的發源地,承載著兩千多年厚重的人文歷史。早在戰國時期就有了“隴西”地名的記載。甘肅省的簡稱“隴”就是從隴西重要的歷史地位得來的。家喻戶曉的唐太宗李世民和著名詩人李白、李賀皆與隴西有深厚的淵源。


羅錦堂家有五男兩女,他排行最末,乳名五全。五全到了讀書年齡,家裡把他送去縣裡最好的小學,並給他取了學名錦堂。起初他不習慣,同學叫羅錦堂他不理會,似乎與他無關。錦堂先生自幼聰穎悟性高,所學課文即能成誦,小學五年級時,老師出了個作文題《我的母親》。九歲喪母的羅錦堂在文中傾訴沒有母親的痛苦。老師讀後,又圈又點。還把作文貼在牆上讓大家閱讀。


羅錦堂先生敏而好學,遊心六藝,少有詩才,名冠隴上。13歲所作《裴將軍畫蝶歌》即發表於1942年的《蘭州和平日報》上。初二時作《種樹詩五律》一首,頗得鄉賢祁少雲先生嘉評,稱之“有詩才、有詩品、有詩味”。


1948年夏,羅錦堂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被保送到國立上海復旦大學。待抵達學校,報到後,突然接到教務處來信:該生羅錦堂由教育部改保送國立臺灣大學。限9月10日之前報到,否則取消資格。後來得知自己的名額被另一名甘肅的學生替換,只因後者給教育部的人送了一隻火腿。錦堂先生的命運卻因這隻神通廣大的火腿完全改變。當時已8月份。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又是萬般無奈。從未出過遠門的錦堂先生,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獨自橫渡波濤洶湧的海峽,來到陌生的臺灣。


在臺灣大學,羅錦堂曾師從於鄭因百、臺靜農、毛子水、戴君仁、董作賓諸前輩,後由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胡適先生主試,由梁實秋、臺靜農、李辰東、戴君仁、蘇雪林、鄭騫等學界巨匠主考,獲頒文學博士學位,由此而成為我國曆史上第一位文學博士學位獲得者。羅錦堂先生不僅是我國第一位文學博士,更是當今海內外碩果僅存的中國文化研究耆宿之一。


面見傅斯年


臺大的前身是1928年日本在臺灣設立的臺北帝國大學。1945年日本投降後改為國立臺灣大學。羅錦堂未等到學校開學,便出了一場車禍。他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天氣中行走時,被一輛軍用大卡車撞倒,渾身血流不止。被送進醫院後,羅先生從昏迷中醒過來,趕緊摸一下自己的頭,看頭還在不在,頭在就好,就能活著。肇事者是位雙肩上有著兩顆星、知書達禮的軍官,他主動承擔了一切醫療費用,以至羅錦堂能在醫院衣食無憂地療養數月。


大腦的陣痛尚未消除,醫學系的課程已無法跟上,只好棄醫投文。至中文系面試時依主任臺靜農的要求,以蝴蝶為題,當即賦詩。羅錦堂略思片刻,即寫出一首《詠蝶》的七言絕句:好餐白露性孤高,不逐落花四處飄,莫笑此君筋骨小,也能展翅上青霄。臺先生點頭稱好,嘉許再三。羅錦堂就這般陰差陽錯地回到他鐘情的文學天地。


機會難得,羅錦堂如飢似渴地學習,同時也很活躍地在校內參加各種演講比賽,論文比賽等。還被班級推選為班代表,既而選為學生自治會主席,曾代表學生去機場迎接新校長傅斯年。新校長上任三把火,首先將學生自治會改名,認為學生不能自治,只能代表。


在學生心目中,傅斯年是個敢講敢做的“傅大炮”,他勇於將炮火對準皇親國戚,向宋子文、孔祥熙的貪汙腐敗行為挑戰。對校內混亂不堪的教學體制嚴抓肅改,經校長一番雷厲風行的整頓,臺大校風立刻煥然一新。


有一段時間,傅斯年把臺大中文系的圖書館取消了,招致學生不滿,大家推薦羅錦堂去見校長,要求開放圖書館。校長室裡,只見傅公手託菸斗,仰首問道“你是哪裡人?”“我是甘肅人。”“甘肅就沒有一個讀書人。”“甘肅沒有一個讀書人,難道我就不能讀書嗎?!”“你讀什麼書?”“我讀《楚辭》。”羅便列舉了每個朝代名人寫的有關楚辭的理論和註釋以及郭沫若的《屈原》。校長點點頭說,郭沫若的《屈原》值得看。羅錦堂出來後,他把見校長的情形與系主任臺靜農一講,臺先生哈哈大笑,說“傅校長就是這樣的人”。


在期末考試的歷代詩選考場中,老師出了一道題《讀杜甫詩後》,羅錦堂很快成詩並第一個交卷離開,正碰上坐著別克車在校園巡視的傅斯年。他下車進了羅錦堂所在的教室,拿起他的試卷看了看,問臺靜農該卷考生是誰,這麼早交卷。臺說他就是你曾罵過的那個沒有讀過書的甘肅人。傅笑笑:“唉呀,我都忘記了。”可謂不打不相識,此後,傅斯年對這位甘肅學生另眼相看。


1950年12月,傅斯年在省議會廳答覆參議員郭國基有關臺大招生放寬尺度等問題時,因過度激動,患腦溢血而猝逝。全校上下一片悲哀,身無分文的羅錦堂跑去學校的學生福利社賒賬買了一塊白布,用毛筆寫上“痛失良師”,和同學們一起到省議會去找郭國基抗議,郭國基聞風逃匿,學生沒了目標。在回校的路上,同學們提出,向學校要求,將傅校長葬在臺大校園裡。羅錦堂隨即向代理校長沈剛伯轉達了學生的要求。沈覺得此建議很好,於是成立了治喪委員會。墓地選在校門口旁的原植物標本區,該處植物種類繁密茂盛。進臺大即是傅園。出葬的時候,羅錦堂代表全校師生,手捧傅公骨灰盒並將它放入墓中。代聯會還掏錢曬洗了三千張傅公的照片,送葬時見人即發。30年後,傅斯年應邀回臺大做客座教授時,慨嘆臺大時過境遷,惟一未變者,傅園也。即賦詩以紀念傅公:

當時曾記傅園旁,月夜扶人過短牆。地老天荒驚世變,傅園依就好風光。


恩師解難


羅錦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中文系,並很幸運地成為16名報考研究生的考生中,惟一一名被錄取者。接到錄取通知書時,羅錦堂先生悲喜交加,喜的是能被錄取,機會來之不易;悲的是自己太窮,念不起學。當晚,錦堂先生拜訪甲骨文老師董作賓,將自己放棄攻讀研究生的決定告訴董先生,董先生很詫異,別人考不起,你為何放棄這個機會?錦堂先生如實將自己的情形說了,200元臺幣的學費交不起,就連每月90元的生活費都沒著落。正在此時,前任“教育部長”朱家驊來訪。他辦了個《大陸雜誌》月刊。朱家驊是發行人,董作賓為社長。董先生想了想,說“你給我們雜誌社當校對好了。我每個月給你150元。你90元吃飯,剩下的買些肥皂,牙膏等日用品吧”。轉身與當時“中央研究院院長”朱家驊商量。朱看了看羅氏,點點頭。恩師解難,學業得以繼續。


生活勉強能維持。就在此時,美國哈佛大學提供給臺大一筆經費作獎學金,學校在五六個研究生中挑選,最後決定將獎學金頒給羅錦堂。每個月三百元美元,那時教授的工資都沒有那麼多。拿到錢,錦堂先生趕緊買了一本英語詞典,後又買了一套十三經。那個年代的學生都很清貧,班上女生之間買只香蕉得分一半吃。羅錦堂的境況改善以後,能夠買些香蕉零食送給女生,可謂有福同享。三年的研究生念得很寬裕。


在替雜誌校稿之際,董作賓先生鼓勵錦堂先生向《大陸雜誌》投稿,掙些稿費。該雜誌是國際公認的極具水準的純文史雜誌。它的影響力波及香港、日本等海外。當時對中國文史感興趣的人可謂人手一本。此建議使錦堂先生開了竅,於是他的名字和文章便常常出現在《大陸雜誌》上。通過該雜誌,羅先生還認識了許多前輩如於右任、錢穆等。從未謀面的香港新亞書院院長錢穆,便是通過《大陸雜誌》上的短文而識得錦堂先生的才華,以至後來禮聘他為新亞書院和香港大學任教的。


與于右任成忘年交


《大陸雜誌》連續登載了羅先生的《中國讀曲紀要》,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有次“監察院院長”于右任問起董作賓,那位寫散曲的人是哪個大學的教授。董先生笑笑說,他哪裡是什麼教授,只是臺大的研究生,還是你們甘肅人,半個老鄉呢。右老的孃家是甘肅。他一聽甘肅人,眼前一亮,說你把他找來我們認識認識。董先生隨即轉達了右老的意思。羅先生說不去,人家是大官,自己為一介書生,話不投機。後來右老又派了個監察委員來找他。說院長想認識你,你去看看吧。他口頭應承了,也未拜訪。結果監察委員再次上門來催,說你總不能讓院長拄著柺杖跑學生宿舍來看你吧。羅先生只好應承。


沒想到開門的人看他一副窮學生裝扮,妄自斷定他是來借錢或是有事相求的,不讓他進,羅先生甚感羞辱,調頭便走。第二天監察委員說,昨晚院長等了你一晚,為何沒去?聽完羅的訴說,他回去拿來一封右老的親筆信,讓羅帶上,如此這般才踏進了院長的門檻兒。


右老聽說老鄉來了,手杖都忘了拿,直接迎了出來。只見右老一襲長衫,白襪青布鞋,神態瀟灑飄逸,美髯飄垂於胸。至羅跟前,趕緊把手搭在他肩上說,你扶我進客廳。倆人一見如故,暢談甚歡。話題由臺大情形到老家甘肅,從詩詞到散曲。一老一少相見恨晚。聊至興奮時,右老拿出菸斗想吸菸,錦堂先生連忙上前為他點火,右老嚇得驚起說,“你千萬要小心呀,不要把我的鬍子燒著了”。說完倆人相視大笑。右老吐著煙霧,拍拍羅先生的肩膀說,以後週六晚上得空來家裡坐坐。


於是,羅先生成了右老週六晚上的常客,右老寫字,羅先生替他磨墨。“草書聲譽滿天下,紙上時見龍蛇走。”“芸窗斜對細論文,掀髯而談開笑口。”羅先生的詩裡表達了對右老書法的欽佩,也能讓人感受到這對忘年交之間相處默契。右老讓羅先生替他找本愛國詩集,以應付每天源源不斷求墨寶的閒差。右老每次揮毫,無論字跡大小皆蓋上一枚很小的印章,羅先生不解,右老解釋說,那是民國初年國務院總理徐世昌刻好送給他的。此後就再也沒用其他印章了,可見右老是個念舊的人。


自與羅先生相識後,右老常詢問臺大的情形,有次來了興致,對羅先先生說:“我想請臺大的教授們吃飯,但我不認識他們,你幫我開個名單吧。”羅先生就把文學院的教授全列上,最後右老請了兩桌。真是個秉性耿直的性情中人。


右老曾自豪地對那位監察委員說:“我們西北人啊,十有九不通,一通便成龍。”言下足見他對羅錦堂的器重與賞識程度。當羅錦堂研究院畢業時,右老有意送他去日本作研究,他徵求羅先生的意見。羅先生卻說出了自己不同的想法,說他不去日本,想去法國。外海的漢語中心在法國,巴黎大學的老師都是漢學界的領袖,形成了一股風氣。漢學研究者都往那兒跑,加以那兒的研究經費也多。右老一聽說,你如果願意去日本,我可以跟前首相寫封信,日本人很厲害,國家小,但民族性很強。你去那裡讀幾年沒問題,我與首相很熟。你如果要去法國的話我沒錢資助你。右老兩袖清風是有口皆碑的,也難得他一片惜才之心。


當得知錦堂即將迎娶名門閨秀曹曉雲時,右老便開始為他的新房操心。他替不經事的晚輩想得很周到,提出在陽明山上有棟別墅,是宋美齡借給他的,新婚夫婦可去那度蜜月。羅錦堂哪敢應承,以太高太遠不方便為由婉謝。右老知道羅錦堂清貧如洗,又建議羅錦堂去一位開旅店的朋友那去住,“他不會收你錢的”。羅錦堂一想還是不行,也謝絕了。婚禮當天,右老欣然為一對新人證婚。文學院的師生都來道喜。胡適也送來手書墨子魯問篇墨寶一幅“鉤之以愛,揣之以恭”以示祝賀。婚禮完畢,還是右老觀場,說來張合影吧。新聞記者眼明手快,趕忙替右老和新婚夫婦留下了那張保存至今的珍貴合影。


終成正果


有一年,臺大在中山堂舉行畢業典禮,邀請“教育部”部長張其昀致詞。張褒揚臺大的教育辦得好,並表示“我們應該更加提高教育程度,我們要在國內開設博士班,設博士學位”。話音剛落,臺下的學生就高興得歡呼起來。剛取得碩士學位的錦堂先生更是興奮不已,這意味著他可以繼續攻讀博士學位。


他是隴上名流耆宿,碩學鴻儒,于右任的老鄉,中國文學第一位博士

羅錦堂博士論文口試現場。(右三為胡適,左三為梁實秋)


張其昀回去後便開始籌備在臺大設立博士學位事宜,但過程遠不是他想象的那麼順利。原來,臺大在張其昀講話之前已開始籌劃在研究所的基礎上辦研究院。待研究院辦起來後再設立博士學位。當時臺大的校長是錢思亮。臺大把計劃送交“教育部”時,遭張其昀反對,認為大學不能單獨成立研究院,不合要求,不批准。因此與臺大結怨。如今“教育部”部長想設置博士學位,臺大以資金不足為由而拒。張其昀得知此計劃在臺大行不通,便轉向臺灣國立師範大學,找校長劉真。劉真也很為難,臺大不願辦,師大豈敢。思來想去,最後劉真說,師大文學院院長是梁實秋,如果他答應辦,我們就不怕了。結果梁實秋很痛快,一口氣應承下來,說臺大不辦我們來辦。


端坐在單人課桌後面,對面高懸的“博士學位論文考試試場”橫幅下,七雙溫和且挑剔的慧眸,近距離地朝羅先生齊齊射來。“教育部”對首次博士論文口試極為重視,特請胡適掛帥,邀梁實秋、鄭騫、臺靜農、戴君仁、李辰冬和蘇雪林七位文學知識淵博的著名學者,組成實力雄厚的考試委員會,以七對一輪番提問的陣勢,就羅先生的《現存元人雜劇本事考》博士論文的範圍、研究方法、引證資料及結論等,向羅錦堂拋出一連串艱深,鋒銳的問題。


口試時為兩小時。當時羅錦堂深知,今天能坐在這裡參加博士論文口試,機會來之不易。當初張其昀大力提倡設立博士學位時,在臺灣大學遇到了阻力。經輾轉得到臺師大校長劉真和文學院院長梁實秋的支持,方使成立博士學位這一設想,於臺師大得以實現。1957年首屆博士學位招收時,報名參加考試的文人學士中不乏教授之輩。待過關斬將之後,進入博士候選人資格者惟羅錦堂一人。


攻讀博士學位時,除了選科以外,還要圈點《易》、《詩》、《書》、《禮》、《春秋》、《左傳》、《公羊傳》、《穀梁傳》、《禮記》、《孝經》、《論語》、《孟子》和《爾雅》等十三經,外加《文心雕龍》和《昭明文選》。“三年中,花費我最多時間的是研讀二十四史、大部頭小說和名家筆記。研究古典文學最重要的工作是考證,尤其是具有故事橫貫其間的元曲,考證其本源的工作就更重要,研究二十四史及名人筆記,目的就在弄清楚每一部雜劇的來龍去脈。”三年研究的結果,羅氏將凌亂的現存元人雜劇歸納成歷史劇、社會劇、家庭劇、戀愛劇、風情劇、仕隱劇、道釋劇和神怪劇等八大類。“這分類也就是我博士論文的結論”,他說。真可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在博士論文口試前,有人曾預言,羅錦堂這次考試必輸無疑,因為他的論文是用文言文寫的,而主考官胡適始終極力提倡白話文,這不是跟胡適唱對臺戲?!何況,胡適那時並不主張在臺灣設博士學位,他認為臺灣的程度還不夠。熱心的人建議羅錦堂考前先去拜訪一下胡適,禮節上疏通疏通,被羅錦堂一口回絕。“我做了半生硬漢子,不能因考試而做了軟骨頭。堅決不去,考不取也不去!!”


沒等主考官發問,梁實秋院長先將敏感的問題拋出:“胡適先生提倡白話文,你怎麼用文言文寫?”羅先生鎮定地回答,“我也喜歡白話文,只是字數太多。這篇論文已有40多萬字,如用白話文寫,恐怕要100多萬字。”胡適居然沒反感。兩小時緊張的考試時間已過,正想鬆口氣,豈料胡適舉手要求考試延長一小時。 “高等教育司司長”羅雲平見狀,連忙給羅先生倒一杯汽水,說“你這才是真正的考試啊!”


口試整整進行了三個小時,之後羅錦堂退出,由全體委員秘密投票,結果通過了授予羅錦堂文學博士學位。十年寒窗,終成正果。


事後,胡適坦誠地對羅先生說:“昨天我是不是給你太多麻煩?你的論文題目實在太大了,尤其是元人雜劇的分類那一章,無論是誰也分不好。為了主持你的口試,我臨時抱佛腳,在圖書館借來一大堆書,每晚讀到深夜三點……”說完,胡適先生拿出事先準備請越南共和國第一任總統吳廷琰簽名的紀念冊,請羅錦堂在上面簽名留念,並贈送自己的一張照片與羅錦堂。當時文人之間喜以書籍或照片互贈,乃“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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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臺灣香港的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了羅錦堂獲得博士學位這一意義非凡之文壇盛事。一天早上,有人敲門,學生說有個軍人送來一件禮物,讓我轉交給您。羅錦堂打開禮物,裡面是一枚純金的金牌,約一兩黃金打製,上面刻著“中華民國第一位文學博士羅錦堂”。送禮的人沒有留下姓名,羅先生捧著禮物卻是一頭霧水,誰會送這麼重的禮物呢?思來想去,此人可能是多年前那位車禍的肇事軍官。因羅先生當時與軍界尚無朋友。


學成之後,羅錦堂一直未離開過教育事業,執教的足跡遍佈三大洲,曾任日本京都大學人文學科研究所研究員、香港新亞書院副教授、香港大學教授、德國漢堡大學客座教授、臺大中文系客座教授,臺中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中國大陸許多大學以及新加坡、法國等地大學的教職。其學術著作有二十多部,詩詞數百首。


瀟湘情懷


羅錦堂夫人曹曉雲女士祖籍湖南衡山,出身名門,外祖母曾氏系曾國藩之曾孫,其父曹先錕抗戰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宣傳科長,曾鼓舞過萬千熱血青年投軍衛國的抗戰口號“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即是他的手筆。


羅錦堂先生伉儷去國近半個世紀,羅夫人臥病近四十年,先生悉心照顧不敢稍慢,羅夫人仙逝,先生謹記夫人遺願,不顧年屆九十,決意訪湘為夫人祭祖,而與此同時,先生故交好友、弟子門生及各方學人聞訊,盛情相邀於先生,終得先生首肯,將在湖湘多地為先生安排一系列講學活動。


此次先生首次作為湖南女婿訪湘,既是尋祖、傳道,也讓我們得以重見民國時代的絕版時光。如今國學衰敗之後重興,有如重病之後重生,亂相百出,先生師承有序,多年修為,此次麓山開壇,亦可再現道南正脈之機。


【鏡頭一】健步登南嶽,憶鶼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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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過後,清晨的南嶽有些涼意。這是羅錦堂來到湖南的第四天。他照例遵循他的“夏威夷時間”,4點半起床,洗漱完畢,穿戴齊整,拄著柺杖一頭扎進山霧裡。


女兒Grace和弟子陳豔群陪伴著他。“在夏威夷他就是住在山上,每天4點半準時起床,聽一段淨空法師的講座,自己開車下山,在樹木繁盛的夏威夷大學裡散兩三個小時步,到食堂吃個早餐,然後去圖書館看書。”陳豔群說,知道先生的習慣,所以特意早起陪他出來散步。


來這座山看一看,是羅錦堂多年的心願。不僅因為它是頗負盛名的佛教聖地,更是於去年仙逝的夫人曹曉雲的故鄉。作為促成羅錦堂此次來湘講學的關鍵人物之一,陳豔群說,這趟行程同時也是為償夫人遺願回鄉祭祖,“他太太常說起自己的家鄉,很多年前就想和老師一起回來看看。但她身患疾病40餘年,返鄉一直未能如願。”


“上南嶽是我的理想,90歲終於看到了。山霧,樹林,確實很美。”面對大山,羅錦堂說。


【鏡頭二】磨鏡臺前問馬祖,圓五十年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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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鏡臺前,羅老用柺杖指指腳下的石頭:“就是這裡嗎?”


被雨水浸溼的石頭光滑可鑑,上面的字跡需要仔細辨認。在剛剛前往磨鏡臺的路上,羅錦堂一直跟身邊的人說那個他早已爛熟於心的故事:懷讓磨磚作鏡點化馬祖道一。從40歲研究佛學開始,這個故事,他在課堂上講了50年。


“講了50年的石頭啊,今天終於見到了!”上車後,羅錦堂攤開書本,即興寫了一首詩:


淡淡煙雨上衡山,


斜路車行灣又灣。


磨鏡臺前問馬祖,


可曾借我打牛鞭。


【鏡頭三】生日宴收徒,傳下國學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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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虛度了90年光陰,但今天看到大家坐在這裡,以這樣的方式為我祝壽,我很感動,希望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


5月20日,一個特別的日子,正逢羅錦堂90大壽。在名為“桃李羅門,春滿錦堂”、特別為羅錦堂準備的祝壽宴上,當全場唱起生日歌並齊呼“羅老師,我愛您”時,羅錦堂感慨地說下這番話。


生日宴的重要環節之一,是羅錦堂遵照古禮招收弟子徐天舒、李曉陽,併為徒兒賜字、賜訓。羅錦堂精研國學、佛學、元曲等,曾與胡適、錢穆、于右任、傅斯年等民國知名學者交往甚密,往來皆鴻儒,是國學正宗之傳人。21歲離開家鄉,在此之前,羅錦堂從未有機會回到大陸。


90年人生,70年家國。去國多年,羅老首次回大陸便在湘收徒,也意味著在湖南的土地上,開出一枝傳統文脈的花葉,接下一口“真氣”。


【鏡頭四】千年學府論道,澆灌古典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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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日,千年學府嶽麓書院,羅錦堂端坐講臺,開講《從唐朝的禪學看宋儒理學》。臺下,200餘多人擠在只能容納百餘人的講堂,很多人只能搬來小板凳坐在過道里聽課。


“我雖然退休多年,但今天坐在這裡,看著這樣熱鬧的光景,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年的講臺。”這是在盈峰翠邸、十翼書院講座之後,羅錦堂此次在湘最後一場講學的開場白。


從談人生,談詩經與賦詩,到談禪學與理學,一位九旬老先生半輩子的學問和感悟,濃縮在五六個小時的語言裡。這些語言或許不足夠帶給我們太多,但它可能是一道光亮,一種指引:那棵中國古典文化的樹木,需要我們用心澆灌;真誠而審美的人生態度,能讓我們心靈不死。


正如他在講座中反覆提到的那句話:光明地活著。在湘半月,他招收了兩名弟子,但由光亮和指引帶來的傳承,應該遠不止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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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將軍(左三)在羅錦堂(右二)家聚會。組圖/羅錦堂弟子陳豔群提供


“張大千不會畫蝴蝶,溥心畲會”

羅錦堂擅長工筆畫,尤其喜歡畫蝴蝶,他對畫蝴蝶的熱愛可以和寫詩媲美。這兩樣都是在初中學會的,那時候還信誓旦旦和同學一起要做別人沒做過的事。可不成想很多年後,這些堅持的東西,成了他寄託自己的情感的方式。“你知道莊周夢蝶嗎?到最後夢醒,不知道是蝴蝶變成了他,還是他變成了蝴蝶。”這次來湖南,他帶來在北京剛出版的線裝圖書《蝶夢集》。“我房間裡有,你要看嗎,要的話我送你一本,你要記得找我,我是找不到你的。”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找張大千題字那天,他四點半起床,拿著四幅蝴蝶圖,跑去找張大千題字。去的時候張大千還沒起床,知道他來,張大千隨便披了件衣服開門,忙說道,“我不會畫蝴蝶呀,我沒畫過蝴蝶。”羅錦堂也不聽他解釋,“你不會畫蝴蝶,可你會寫字呀。”“可我也不知道寫什麼,要不你寫好,我直接謄寫?”羅錦堂隨即做了四首詩,張大千照他的詩給他的四幅蝴蝶圖都題了字。“可惜了,這麼寶貝的四幅畫,三幅都被人要走了,我僅存一幅。”


和張大千的交集不同的是,羅錦堂和溥心畬的相識卻因為詩。在他剛讀研究生的時候,偶然看到溥心畬在報刊上發表的一首迴文詩:明月寒生煙外樓,水連雲影雁聲秋。平沙遠上江天暮,輕舟孤懷棹人愁。迴文詩特別難做,順讀逆讀都要成詩,羅錦堂看到之後產生靈感,和了一首,投至報社,不久後,也登了出來。“明霞晚照小臺樓,雁過長空橫字秋。平野連天雲望遠,輕舟一棹泛人愁。”有一天,羅錦堂的朋友特意來告訴他,溥心畬是他老師,他看到羅錦堂的詩,連說“難得”,問羅錦堂願不願意去見見他。“我當然願意去了,當即就隨著朋友去找溥先生。”他們一問一答間,溥心畬對羅錦堂漸漸有了好感。


再見面時,羅錦堂已經在博物館工作,他負責聯絡名家,收集他們作品。那時候溥心畬、張大千、于右任、臺靜農等人的水平極高,因為工作關係,羅錦堂的同事中又有溥心畬的弟子,為了答謝他的慷慨捐贈,他們不時請溥先生吃飯。有一次談至興奮時,羅錦堂將自己剛畫好的蝴蝶圖拿出來,請溥心畬題字,“他看得好仔細的,還告訴我他偶爾也畫蝴蝶。”那次,他對羅錦堂蝴蝶翅膀上的絨絨之感很感興趣,還主動問詢技法,羅錦堂告知,他是從隴西老家一老先生處學到的秘訣。看完羅錦堂的畫,溥心畬即興寫道:“綵衣辭漢殿,仙影入秦宮。”


“我收藏了溥先生給我題字的三幅墨寶,他有個特點,題字或者題詩都用自己的詩句。”羅錦堂還記得他曾給他的蝴蝶畫題了一句“羅浮春暖”,說的就是惠州羅浮山山谷的大蝴蝶。一時間,羅浮山谷裡的大蝴蝶成了羅浮山的風物傳說。


沈從文跟他交心談


來到湖南,羅錦堂想去的第二個地方就是湘西,那是30多年前他跟沈從文的約定,但最後,他只能搖頭,“去不了了。”


和沈從文的相遇是在1980年,沈從文由美國“美中學術交流委員會”贊助,經中國社會科學院同意批准,以著名作家和文物研究家雙重身份,赴美東和美西訪問與講學。最後一站落腳檀香山,時任夏威夷大學東亞語言系教授的羅錦堂設家宴款待他。


“我陪了他一個星期,他住在我一個學生家,也是他妹夫傅漢思的學生。”傅漢思給沈從文安排了23場演講,沈從文特別高興。到了夏威夷大學時,他演講是以“中國古代服飾”為題。羅錦堂記得,自己帶著小錄音機去聽的,沈從文用湘音說,“地上的東西我不研究了,我都研究地下的。地上有《二十五史》,地下也有二十五史。”他和羅錦堂說,幾千年出土的服飾,人物服飾繪畫,以及雕刻等物質文化,並非僵硬的文物,而是反映過去生命存在的一種文化形式。兩人相談甚歡,羅錦堂驅車帶沈從文夫婦去到珍珠港,當他看到水底下從亞利桑那艦模糊的遺骸裡冒出的一粒粒油珠,他感慨,那是亡魂在呻吟。“這時候,他想到自己的過往,他很交心地跟我說,他曾自殺過三次,可都沒成功。”羅錦堂知道,沈從文在美國能重回講堂,應該是他開心的時刻,因為他還愛上冰激凌。


沈從文離開不久後,馮友蘭去夏威夷,專門拿著名片兒介紹,去找他唱崑曲。


“馮友蘭是個名人啊,我以前聽說過可我不認識他,他經過夏威夷,專程來找我聽曲兒。”羅錦堂記得,社科院的吳曉玲有次來哈佛大學講課經過夏威夷,她跑到學校門口大喊,“羅師兄,羅師兄。”羅錦堂一愣,才得知,吳曉玲是喊他,而且專程來看他,說兩人都是鄭騫的學生。後來,他還邀請吳曉玲講了一堂課,“我看到她有個琴譜很好,讓她講,她說那是給哈佛講課的,不能給我們講,只能換一個琴譜了。”師兄妹就這麼相識了。吳曉玲回北京後說起這段事,馮友蘭得知後,在經過夏威夷大學時也就徑直找羅錦堂唱曲。“我唱了李龜年的《彈詞九轉》。他評價很高,還說以後要學崑曲只能來夏威夷找我了。”


馮友蘭離開的時候,羅錦堂得知他要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演講,精心挑選了一條紅色領帶給他,可他無論如何不收,說是不能帶,留著無用,婉拒了這份禮物。羅錦堂還特別納悶,為什麼留過洋的馮先生還這麼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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