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藝花(五)時態

空調壞了,修理工依舊沒來.我蜷在柔軟的單人沙發裡,整個身子陷了進去,窗外不時傳來蟬的鳴叫.

手裡的玻璃杯斜斜地勾在指尖,杯裡的冰塊早已融化,酒的顏色更淡了.喉嚨深處一陣乾澀,肚子咕咕作響,起身打開冰箱,翻找食物.番茄醬,半塊冷硬的麵包,一瓶純淨水,別無他物.無奈,只好關上冰箱,看見冰箱門上面貼的小紙條,只有一行數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貼上去的,或許是電話號碼.紙條已經略微卷了些,用手撫了撫,帶走一層灰塵.

昨晚,還隱約聽見電話響,等完全醒來卻發現電話線耷拉在桌邊,電話躺在沙發裡,又四顧看了看,掛鐘滴答作響.扯過電話線,用力插上,悶頭倒在床上.電話響了,響了。

喂.......

最近還好嗎?

還好,還活著.

怎麼這麼說話呢.

你呢?

也活著.

哦,那就好.

哪天要是死了你要給我燒紙.哈哈.

笑什麼,這麼嚴肅的問題.

笑你也管啊.

不管!也不給你燒紙.

這麼吝嗇!

我會剪一縷頭髮燒給你.........

頭髮?.........

對,記得你的頭髮很細,很黑.

哦,剪短了,要不蓋住耳朵了.

呵呵,你的耳朵夠小的了,象我天天早上吃的餅乾.

呃.......

確實很像嘛.

你說人是怎麼產生的呢?

又一個嚴肅的問題.

睡不著嘛,星星都數光了.

哦,哦.......

哦什麼啊!嘴裡有鴨蛋啊!

剛才說那兒了?

你說你是豬!哈哈

是嗎?那就是吧

你!人到底是怎麼來的?

........

........

心生的........

有道理!!!

困了,睡覺!晚安!

哦,晚,晚安.

.........

很奇怪,對吧,兩個神經病一樣的人神經病一樣的對話,她是高中時候認識的一個女孩,第一次見得時候,直接了當的自報姓名:唐慕楚,和我同校不同級,很典雅的名字,後來瞭解到,她母親姓楚。看來老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恍然間,也想給自己將來的孩子起名字的問題。算了吧,那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流行電視劇或者小說能造就一大批同類型的名字,也是一個時代的佐證,父母輩的建國,國慶,淑芬,翠花太多了,大街上叫一聲,可能無數個老頭老太太能回頭答應。

在唐慕楚來眼裡,我雖然是高一級的師兄,但仍然是個小屁男孩兒,這對青春期無限嚮往自己長大,到處標榜自己是大男人的男孩子來說,也就比說一個男人是太監低那麼一點點的層次。

我鬚髮皆張,雖然下巴的鬍子並沒有多少,頭髮也是有點自來卷,形容而已,。

我很氣憤,對她說,我要跟你絕交!

唐慕楚嘴角一翹,說過一句令我羞恥又無力反駁的話來——能下蛋了再說吧。

認識她的時候,印象中是很瘦小的一個女孩子,但嘴角總是有帶點嘲弄的意思,或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自我保護。在後來相處的過程中,隱約從唐慕楚零碎的言語背景中,大概瞭解了她的和她的家庭,或者是證明了她性格展露出來的裂痕。

唐慕楚父母在她十二歲的時候離異,她的父親是一名刑警隊員。她對父親是有些恨的,但更多的時候是擔心,我們看影視劇的時候,警察威猛無敵,總能戰勝邪惡。

曾經,唐慕楚和我坐在學校操場升旗的主席臺階上,淡淡地對我說,你知道嗎,每次她的父親告訴她要出任務的時候,她總是很害怕,刑警的任務其實是比較危險的,面對的很多都是亡命之徒,為了逃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不分邪惡與否,只是為了達到逃跑的目的,什麼都敢幹。

她說,父親離開的時候害怕,總是好幾天甚至更長的半月,一月有餘的時間的離開,在這等待的時間他更害怕敲門的聲音,那是未知的恐懼,她不知道門外是父親或者是帶著壞消息的父親的同事。

唐慕楚對父親的恨,也說不上來又多恨,只是覺得原本好好的家,變得天各一方。其實我們大多數人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在心裡已經把女人放在了一個相對弱勢的地位,更何況作為一個還在,但她已經是一個有自己清晰記憶並能明確感受情感變化的孩子,誰會心甘情願地接受親人不再親密,不再共處一室分享生活的酸甜苦辣。

現在想想剛認識唐慕楚時候一些回憶,很瘦小的一個女孩子,感覺永遠是很餓的樣子,但嘴角總是有帶點嘲弄的意思,或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自我保護。她說自己喜歡喝咖啡,就算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咖啡對大部分國人來說還是比較奢侈和不適應的,當然也算是比較能標榜享受生活,或者代表活的比較高級。

現在看來,這種心理上的物質包裝仍然能代表一部分人,其實已經被人嘲笑為老土了,但還是樂此不疲。人總是能在感覺自己處於比較下層生活的時候,會四處尋找認為適合自己並能宣之於眾的某種行為或東西,並急匆匆地昭告天下——我也是某個高一層次的人群,殊不知這樣恰恰表明了自己的落伍,害怕跟不上大部隊,更害怕被排擠最後被拋棄。誰能忘了發哥的墨鏡,風衣,白圍巾?誰能忘了燙髮,皮鞋,喇叭褲?商家說,這是時尚,這是流行,然後大家都趨之若鶩,開始流水線一般生產或出光頭腆肚的油膩本色“英雄”,或上下水桶般粗壯的辛迪.克勞馥。

我和她不算是很好的朋友,更不能說是男女關係的朋友。她給我的第一感覺是乾巴巴的,聲音還帶著點沙啞,像極度缺水的野草一樣。我很奇怪上天造物的不公平,家庭的不幸,還要在身體上苛刻對待一個可憐的女孩。不過在和她相處的時間裡,心底的那些先天性的憐憫被她一點點消除殆盡。

夏天的時候我們會在晚自習的間隙去操場上走走,多數時候都沒有談論關於學習的事情。從一開始我就被查戶口一樣的問了個遍,當然也是在我認真並老實回答的基礎上,在她面前早沒了師兄的尊嚴,由此還生出她要我叫她姐姐的過分要求,對於這樣不合理又無奈的要求,我雖然嚴厲拒絕,還是在她的某個生日送了一個咖啡杯給她。

曾經也想效仿別人去公園感受下男女散步的浪漫感,雖然我和她的關係並沒有多少更深的情愫在裡面,可是年少的荷爾蒙總是能突破那麼一點防線,指揮著各自的心思,嘲弄般地對她說去公園的男女同學是傻子,自己其實也想當回傻子去感覺一下,她頭也不回的說,你是真傻。

後來在我上大學之後,和唐慕楚的書信來往中,她告訴了我自己有血小板缺少症,在猛烈的太陽下,皮膚會發紫,然後暈倒!還有諸如皮膚出血很難止血的奇怪症狀。我沒有去求證,她應該也不會在過去了很久,也不能相見的時候,再編造那麼拗口的謊言。其實我多少是希望她騙我的,或許背後的真相比她描述的症狀更加的讓人心生淒涼。

晚上的那通電話,短暫地開始,匆匆地結束。好多不記得了,好多又突然清晰起來,

月上闌珊意,青絲挽卿衣。

我描寫過太多的夜晚,像一種神秘的儀式,黑暗中,召喚來奇妙的聲音。我凝視紅色的電話,久久不能平靜,這世界有太多的隱藏關口.手錶的指針發出淡淡的綠色熒光,卻看不清楚是幾時幾分。

我說,你聽,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如果我關掉了所有窗口,你是否會心生急躁?難道就這樣拖進時間的泥淖?

心有千千結,秋雨化春泥。

習慣性地點燃香菸,燈光下的煙霧沒了陽光下的淡藍,夢裡與現實的纏纏繞繞,總是讓我心生厭惡。

苦澀的菸草味兒依然遊蕩在唇邊,天亮了。新的開始,有預感又要走向舊的輪迴。

昨夜時空裡,我是否又看見了藍色的昆蟲爬滿了房間,端坐在柔軟的床邊,心口又隱隱作痛,帶著酸楚的味道,開始瀰漫。在清晨的陽光下,順著光線,一點一點上升,吸走了我的三分之一的魂魄。精神表皮下的不完整,需要現實的塵埃落進來,這得花點時間才能累積成結實的石塊,供我雕琢。

我想我依然喜歡那片金色的沙灘,我依然喜歡那揹負的蹣跚足跡,留有些溫暖一直在我心間,常常獨自對著遙遠的天邊偷笑,相約的時間仍然佇立著,直直地站著,等著我,等著呼嘯而過的星辰散落。

誰說過的?誰開始埋怨?怎麼了?難道清晨的消逝只是轉眼之間?這總是讓人難以忍受,陽光總是那麼燦爛,心隨著水面的波紋緩慢地跳動。誰在歌唱?誰在跳舞?又醉倒在河邊?

或許,該捧著清涼的泉水趕走沉睡的沙礫。

我愛這清澈見底的溪澗,明亮簡單,在我懷裡,風輕聲低語,婆娑樹影,點點快意。

一隻藍色的甲蟲,悄悄地爬到我身前,伸出纖細的觸角,東搖西晃.我凝神不動,或許令它失望了,索性扭著屁股轉身伸開翅膀,慢慢起飛,消失在七彩的晨光之中.

我眯起雙眼,努力尋找它的蹤影,可是它早已不見,斑駁光點落在我的臉頰,讓它變得混亂.昨晚熊熊的篝火,只留下一堆灰燼,從頂尖仍然冒著細細的一絲青煙.

再睡會兒吧,沒人責備.這裡是清晨的時光場所,所有光影都露出溫柔的一面,露珠在葉面滾動,晶瑩剔透。

可是,我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柔軟的床包裹起來,僵硬地伸開四肢,深陷其中,我在那裡?到底是什麼在作怪?無限的陽光,清晨的霧靄,迷濛又消散。似乎有人俯在我的耳邊喃喃低語,我能聽到蟲子鳴叫的時候起伏的心跳.

藍色的甲蟲啊,你是帶我來到這裡的精靈嗎?我不得不在你身上尋找答案,可你卻留下我孤身一人,讓我猶如襁褓中的嬰兒,手足無措,我不知你在想什麼,可是我卻真切地感覺到你停留在我面前。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清晨,遇見你這樣一隻藍色的甲蟲。

快走吧!我歡迎過你了,也打過招呼了,嗯?沒有嗎?好吧,HI,你好!

再見!藍色的甲蟲說,然後飛走了。


空調修好之後的幾天,雨又接連下了幾天,好倒黴的感覺。

說不上討厭或者喜歡什麼樣的季節,脆弱的神經總是引發一連串的回憶。這樣反芻式的思索難以抵抗,看著滿天陰霾,雨滴如飛絮般化入泥土,花兒青草隨風飄搖,直到芬芳殆盡.

破碎的昆蟲屍體四處散落,這裡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打鬥.生存的殘忍,勝利的快意,在轉瞬之間灰飛煙滅.誰能判定以後該走向何處?

我像一隻軍陣上敗下陣來的蟲子,在這個簡陋的洞穴裡呆了好幾天,如同雨一般不知疲倦地等待過往的腳步.記得,小時候在課堂上,老師給我們這些喜歡群居又愛打洞的小傢伙們很多忠告,其中一條至今難忘,就是儘量和大家待在一起,因為我們太過渺小.我一直把它牢牢記在心裡,努力裡和大家保持良好的關係,努力尋找食物,努力打洞,幾乎從來不會去想為什麼要那樣做,因為大家都是這樣出生直到死去.每天醒來,忙忙碌碌跟隨著大家出門,或者呆在狹窄的洞裡拼力挖著,沒人說話,只有默默的命令.

面對這樣的生活,我沒有答案,或許我天生就不是什麼思想家的角色,只能簡簡單單地工作,簡直令人絕望.這世界上一定存在著不一樣的洞穴,不一樣的思緒.我小小的腦袋被某種想法深深地刺激著.是什麼樣的想法讓他們去相遇,又讓他們慘烈地死去,那樣的人生有著別樣的痛苦與快樂.我並不想象他們那樣一生快意,但也總該有一些不平靜,就象花瓣上的露珠,隨時都可能跌落下來.

懦弱的角色,誰都有可能扮演。因為渺小嗎?因為前人的足跡嗎?這樣歇斯底里,對面仍然默不作聲.是令人氣憤,也令人沮喪.過去來回穿梭,猶如過客,再也熟悉不過.未來獵殺著進行的氣息,沒有相片可供參考,只有來時的踉蹌腳步.誰無過?我們和自己過不去,對未知承諾。

日子往復,羅小菲,乾巴巴的

空調再也沒有壞過,

白日裡的天氣出奇地好,心情也跟著放鬆,隨著薄薄的雲飛了.好久都沒四處走走了,一天下來,幾乎累得虛脫.還好,有這片安靜的院子,能讓我躺在這裡,慢慢地把身上的灰塵散盡.

這幢房子,是舊的,房子的主人去了加拿大,本來我想找一處更僻靜的地方,但是當我從它後面的院子走出來的時候,就決定了.我需要能在不走到更遠的地方就能靜靜地躺著,直望天際.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在夜晚的天空尋覓美麗的蹤跡,或許是源於兒時的回憶.不過現在我不再憂慮,只為了那小小的一片安寧.我就這樣躺著,注視著幽幽的夜空,那怕身邊仍然空無一人,這是我需要的,沒有陪伴,也習慣了.或許,一個人更能感受那份寧靜中的深沉.恰恰是這樣,我似乎又在渴望些什麼,渴望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達到某種平衡的快感.可惜,我並不是十分清楚,到底是什麼在支配著它.我想了好多次,沒有頭緒,最後不得不把它擱置在一處角落,或許哪天會有答案.

小時侯,總是喜歡拿著手電筒照向漆黑的天空,現在,仍然喜歡這樣幹,喜歡看著那道光一直延伸,射向無限的太空,我的眼神似乎也隨著那道光變散,變淡,最後消失在宇宙的某處.有時,又會冒出一種念頭,順著這道光爬上去,能到那裡呢?會不會看到美麗的東西,又或者空空蕩蕩,漆黑一派.這種想法,感覺有點幼稚,但似乎更有趣,充實一下日漸變寬的身體也是得有所償.可是回頭又想,要是我爬到一半,來個人,吧嗒!把按鈕給關了,那.......?還是不想的好,不過想想在我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間誰會光臨呢,唉.....,真的令人悲哀.

在黑暗下,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但都不露聲色.

這片安靜的天空下,並不屬於我,我只是暫時作它的粉飾罷了。


——傑西,傑西——

我叫你傑西

經常這樣叫你

傑西,傑西

你總是回過頭來

笑一笑

從不作答


你撐著小花傘

走在小巷裡

有人匆匆走過

撞落了你的花傘

你站起來

回過頭

笑一笑

說一聲

慢慢走,別急

我叫你傑西

經常這樣叫你

傑西,傑西

你總是撐著花傘

走在小巷裡

哼著歌曲


有孩子摔倒

坐在原地哭泣

你小心地把她扶起

輕輕地為她拍去灰塵

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笑一笑

說一聲

乖乖的,沒事


我叫你傑西

總是這樣叫你

傑西,傑西

你要走向那裡

撐著花傘

為誰遮蔽風雨


傑西,傑西

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別回頭

用花傘掩住你的笑容

別停留

我會走出巷子

為你帶回下一季的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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