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殊的是心
这条路上驼铃叮咚，往来的商队很多，唯有一名跟随商队的书生格外显眼，因他身着青衫，头戴束髻冠，任谁都会多看几眼。
路旁的茶肆已经没有位子，说是茶肆，其实大部分人只饮清水，唯有他要了一杯茶，虽然粗淡，却品得十分入味。
他抬首看到茶肆后面的沙丘上立着一位姑娘，红裙红钗，煞是好看。
上茶的小二看到了，道：“那姑娘奇怪得很，自小的在这里开店她就每日巳时站在那里，要有七八年了。”
或许是他目光太灼热，那姑娘看到了他，那种看惯了风沙的目光突然变得明亮，从喜悦到柔和，然后姑娘转身离去。
再次遇到姑娘是在城中，夜间的客栈十分安静，邹无忌早已习惯了日日沐浴，在沙漠中将就多日，如今正在泡澡。
屏风后一个影子晃过，他警觉地转身，那位红衣的姑娘已经站在身后。
“我说过，我总能找到你的，你看，被我找到了吧！”姑娘说。
邹无忌不能起身，却依旧将手抬起拱道：“在下邹无忌，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
“我叫落落，你取的名字。”
落落压根没有回避的意思，邹无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起旁边的外衫披在身上，落落看出他的窘迫，笑盈盈走到屏风后面。
“你且更衣，我不偷看，反正来日方长。”
从边塞之城一直到江南，一路上他们走了一个多月，邹无忌依旧没有想起来，自己何时何地招惹了落落，赶也赶不走，逃也逃不掉。
雨丝如绵，风细细吹，江南的小道上有许多童子奔跑，两人撑着伞走过一个青石小桥。
伞下女子刻意往男子身上靠一靠，男子再往旁边挪一挪。
女子再往男子身上靠一靠，男子再次往旁边挪动。
女子似乎没了耐心，直接贴着男子靠过去，男子咕咚一声掉进了水里。
落落看了半日，确定邹无忌不会洑水，于是也咕咚一声跳了下去，将邹无忌拉上岸。
落落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袖子被石头划破，手臂上露出一个可怖的伤疤。
邹无忌正要问，落落已经若无其事地将伤疤盖住，将身体倒向邹无忌：“这次，我真的没力气了！”
邹无忌心中骂着她“泼皮无赖”，却将人轻轻揽在怀里。
邹无忌在江南照料家族生意，一留就是一年，他已经习惯落落留在他身边，就在一年以后，他要带着账本到京都家中，一来向爷爷报账，二来娶妻。
其实，在这一遭就是历练，因爷爷已经为他找了一户人家，却担心他从不曾出远门不能自立门户，于是让他跟随家中商队走了一遭，半途江南的生意出了状况，爷爷飞鸽传书让他去料理，原本只是试探他，谁知这个整日只会读书的孙子一点没让他失望，料理的干净利索，该打发的人一个不留！
在回京的路上，邹无忌就开始愁闷，若是娶了白家小姐，落落怎么办，可是他自己也并不知自己是否喜欢落落。
落落看出了他的不开心，一路上都在哄他，一会儿捉一只鸟一会儿买一个风车，使出浑身解数只为让他高兴。
甚至落落将自己打扮成各种古怪的样子，还将自己手臂的伤疤当成笑话讲来听。
他始终不能开怀。
邹家真的很大，几乎占了半条街，落落进门的时候惊呆了。
自从进入邹家，落落就见不到邹无忌了，邹家老太爷多次盘问落落从哪里来，家在哪里，落落一概不言语。
后来邹家老太爷就不问了，而是将落落关在别院。
别院的锁自然是锁不住落落的，但是她不想让邹无忌为难，就乖乖留在院子中。
过了许久，她听到外面非常热闹，大家都吵吵嚷嚷，于是就走出了院子，一排排大红的绸布装饰着院墙，大红灯笼闪闪烁烁，还有来来往往的客人。
这情景，她非常熟悉，她的心开始痛。
脚步一直往前，穿过一个一个就去走廊，来到厅堂，邹无忌穿着喜服正与人拜堂成亲。
落落的出现让宾客哗然，邹老太爷赶紧叫人来拉她，谁知落落眼睛一红，背后生出两对翅膀，化为蝴蝶妖，众人纷纷不敢上前。
邹无忌下意识地将新娘挡在身后，对着落落：“你要做什么？”
落落看到他如此护着自己的妻子，眼中先是怒火再是失望，后来化作一股悲凉。
“邹无忌，二十三年前你就放弃了我，我等了你二十三年，你还是选了别人。”
落落举起手臂，那个可怖的伤疤露了出来，她用纤长的手指深入伤口，掏出一枚血红的珠子，那是一枚封锁记忆的混元珠。
混元珠光泽柔和，邹无忌却觉得十分刺眼，头晕眼花，最终失去意识。
在恍惚之间，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在一直奔跑，觉得后面有东西在追他，突然出现的蝴蝶妖救了他，那蝴蝶妖生的很美，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头痛再次袭来，他转转悠悠来到一个府邸，他为蝴蝶妖取名落落，因为他要出一趟远门，等到落花时节就回来，于是将其取名“落落”，意为落花时节又逢君。
可是他一去不回，再次头痛来袭，他已经成为别人的相公，身旁的妻子温婉贤淑，若非她愿意委身下嫁，自己或不能得到顺遂的仕途。
或许是福气太过，妻子染瘟疫病倒，他衣不解带，最终双双离去，只记得闭上眼睛时，有一只蝴蝶落在他的睫毛。
混元珠光泽消失，他已经躺在房间，周围空无一人，落落站在旁边。
他想起了过往，他说“落花时节，你果然来了。”
落落说：“你知道吗，你死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冥府，用自己五百年修行换来了你我前世过往，封于混元珠，我手臂上的伤就是在冥府被地火灼烫。”
“就算我拿到了记忆，我依旧找不到你，我又去了极北之地寻找仙翁，他告诉我你总有一天会在巳时经过那个沙丘，于是我每天都去那里等你，等了二十多年。”
“冥府的秋瑶鬼君说，一旦凡人知晓前世，便会阳寿燃尽，我虽不想害你，却也不甘心，如今就算是扯平了，以后生生世世我不再找你。”
落落化作蝴蝶翩翩飞去，邹无忌抬起的手陡然落下，他眼角流下泪水。
其实，他何尝不爱，只是他是人，有太多牵绊，前世是仕途，此次是家族。
可是落落不懂，对于落落来说，情爱就是一切。
或许是他不够爱，没能放下一切，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做不到。
这就是所谓的人妖殊途，妖若是有爱，爱就是全部，而于人而言，情爱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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