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糖简直甜得要命

这糖简直甜得要命

【1】

警察的电话迟迟不来,许飞死死盯着客厅的大钟,手里烟头蓄了一半烟灰,却没在意要去抖落。许文化看着儿子的模样更显焦躁,皮鞋在地板上踏着圆圈,突兀一顿,眼神放到另一处,却又骂起来:

“让你早些回来照顾妈,工作工作,去你妈的工作!”

话语砸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丽菲红着眼睛,看来没少哭,本想辩驳几句,一张口又觉得嗓子哑得厉害,没办法出声,干脆只瞪了两眼。许文化看她还敢瞪自己,一怒下顺手把烟灰缸扔过去。

丽菲惊了一下,没来得及躲,好在烟灰缸偏离了预想的轨道,飞出窗户,没有碰到她。不过她悄悄看了一眼许飞,却并没有生气。

“够了!”许飞怒喝一声,这种时候他不想听到两个大人做无意义的争吵,他把目光移开大钟,放在壁橱里一张照片上。相片上的一家人笑得明媚,第一排立着一位老妇,无牙内缩的嘴巴挑起一个慈祥的弧度。

老妇失踪了,虽然一家人曾竭力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但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使人糊涂的威力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

“砰砰砰!”沉默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几人顿时一个机灵,许飞刚要站起来去开门,而许文化已经率先拧开了锁。

门外立着一位干瘦的老妇,斑白的鬓发稍有杂乱,有些失焦的双目像蒙上一层雾。

“妈......”许文化怔了一下,瞳孔颤抖着,他连忙伸出脑袋望向走廊,空无一人。难道,她竟然是自己找回来的?

许飞起身到一半踉跄了一下,丽菲瞠目结舌,目光向儿子投去,没见着回应,只得颤巍巍站起来,结巴地招呼着。

“飞飞乖,吃糖糖。”老妇对着面前的许文化笑出来,眼神却有些散乱,没能聚焦在他脸上,说着伸出手,递出一条口袋。

“奶奶,我在这儿......”许飞连忙上前搀扶住老妇,牵引进屋内坐下。

“奶奶你去哪了?我们都急死了!”他紧紧攥着老妇衣摆,生怕她又失踪似的。丽菲也赶紧上前,凝视着老妇,一手要取走他手里的口袋。

老妇却有些不愿意了,她捂着手不让丽菲碰,等丽菲放弃了又自己笑着把口袋敞开,里面是零碎的一些麻花:“吃,吃。”

这下她好像找到人生目标似的,除了让他们吃麻花,别的问题一概听不见。许文化捏着手机,作势要给警察打电话说明情况,却突兀被一只手伸进口里。

许文化吃了一惊,见得是老妇喂来的麻花,心头有些异样,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会不会不干净,嘴里稍微嚼了几口,味道有点怪,但又不是坏掉的样子,便干脆顺着老妇的意思吞下去。

“都吃啊,都吃。”老妇见许文化吞下了麻花,老迈的容颜顿时开出花,又捧出一把细碎的麻花,卖力给几人递过去。

“还是先给警察说一声。”许飞咽下一块,掉头给许文化说道。

“对,人帮着找人这么辛苦,你得多谢谢人家。”丽菲表示肯定,拗不过老妇,嘴里咬着麻花,话语有些支支吾吾的。

许文化点点头,立起来打开手机锁,号码刚刚拨出去,却紧接着眉头一锁。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

“嘶......怎么,肚子......”话还没说完,猛然一阵剧痛冲上来,许文化两眼一黑,随即栽倒在地上,口里不断涌出白沫,全身抽搐。

许飞和丽菲见了,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要上前去扶,刚刚一动,却倏然察觉自己肚子也开始撕裂般地痛起来,两人瞬间摔在地上,满脸憋红,眼眶欲裂盯着老妇,却察觉已经不能言语......

热闹的房间很快只剩最后一道呼吸声,老妇眼睛依然苍茫,蒙着一层白雾的样子,嘴里还在不断说着:

“吃,都吃点。”

【2】

“这死老太婆!”许文化看着许飞把老妇送下车,顿时憋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嘭”一声把后座的丽菲惊了一跳。

“这时候挺厉害,刚才在公证处怎么就怂了?连你妈都搞不定。”丽菲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养我长大就叫妈?那我吃袁隆平的大米就该叫他爸?”许文化憋红了脸,不知道是被羞辱了还是气的。

“总之你不把你养母的房子搞到手,那就离婚吧。”丽菲眼神瞟向窗外,语气丝毫没有吵架的意思,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规划。

许文化有些哑言,前些年两人觉得做生意累,便是跟着朋友做投资,刚开头也算赚了点钱,就赶紧把商铺卖了,可惜紧接着就是不停地赔,人这种东西说来怪,越赔就越想发笔横财,便是陷得越深。

到后来手里没有资金了,便是把手伸向高利贷,但横财没看到,倒是自己越欠越多,直到现在完全无力偿还。

“行,不还也行,这几天晚上你们留个门,我们坐下好好谈谈。”这是催收公司的话语,许文化不知道是不是吓唬自己的,但人家确确实实有自己的地址,这让他辗转反侧,不知道是哪个晚上,突兀想起养母,以及她早年买的一间房子。

想到这里许文化两口子不睡了,连夜起床查价格,电脑上的估价闪着光,就这房子的地段,现在已经涨到好几万一平米了,这要是按照面积算下来,好歹也有几百万。若是把这房子弄到手,别说还债,还能余下一笔东山再起的钱。

许文化掰着手指头算着,养父去世得早,养母也没什么直系亲属,这么算下来,自己也算是第一继承人。想到这里肾上腺分泌得疯狂起来,许文化点了根烟,开始盘算......

养母有阿兹尔海默症,无法治愈,这点他知道——简直是完美的病。于是没过几天,向来不去看望老人的一家人,变得殷勤起来。

许文化看时机差不多了,连哄带骗把老人弄到公证处去,要求把房子委托给自己。

“不行,卖了老头子就找不回来了。”养母却突然说道。

公证处的办事人员瞬间警觉起来,狐疑地打量自己,像是已经洞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许文化本就不正大光明,一时间怂了下来,最后只得灰溜溜离开。

“窝囊废。”丽菲向车外吐了一口,却没有痰飞出去。许文化盯着小区的楼房,表情渐渐狰狞起来。

“妈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但是要对飞儿保密,装得像一些。”他压低声音,娓娓说着什么,丽菲听着瞳孔一缩,有些惊恐,但想到还债,又定下神。

“好......”

【3】

许飞最近很烦,他和同事林琳交往近一年了,这个年纪已经该谈婚论嫁,于是他寻了个机会前去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

“我不可能把女儿交给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手上。”岳父瞬间变成伯父,有些不屑地看着自己。

许飞没脾气发作,实际上他没法去憎恨伯父一家,林琳家富裕充实,这从她家小区的档次就能看出来。

“不是你叔叔不讲理,我们女儿自小没被亏待过,不说嫁个大富大贵,至少不能降低本来的生活品质。”伯母看气氛尴尬,连忙出面调节。

“我家不稀罕你的资产,但你至少有个房子给我女儿遮风挡雨,户名写谁不紧要,甚至结婚我可以给你一笔嫁妆礼,不比你买房子便宜,你懂我意思吗?”伯父叹口气。

许飞听到嫁妆礼,眼睛闪了一下光,但一想到房价,又瞬间暗淡下去。凭他如今的工资,基本告别买房这个事了,虽然他不知道父母已经债台高筑,但也明白家里光景不好,不可能帮他出钱。

那晚许飞几乎是逃似地离开。

然后他接到父亲电话,让他抽空一起去公证处,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对啊!奶奶那里还有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她年事已高,这房子放她手里多浪费,要是能拿来自己家用......不,没有“要是”,长辈本来就该为晚辈鞠躬尽瘁嘛!

不过他很快失望了,没想到父亲这么怂,明明自己是奶奶的孩子,虽然只是养子,却被奶奶到头来倒打一耙,被公证处人员多看几眼就不敢说话了。

“废物!”许飞心头默默骂了一句,没理会许文化,自顾自牵着奶奶回家去了。

他把奶奶领进屋就不管了,任她虚着眼睛摸来摸去。奶奶眼睛不好,或许是有些饿了,摸到桌上放着的香蕉,就要拨开吃。

“都这样了,给自己积点德不行,干嘛非得赖在这儿?”许飞冷笑一下,看着奶奶手里的香蕉,皮已经发黑了,她却完全没留意,蠕动着嘴巴吃着。

许飞看着看着,心头莫名上来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像海洛因,一念起来就忍不住一直去想。

他突兀紧张起来,倏然站起来来回踱步,脑子里想要打消这邪恶的念头,却发觉自己越来越想这么干,终于,他停下来,眼神定住,像是打定了主意。

他明知道奶奶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用,但还是蹑手蹑脚,摸到厨房,他记得,这里壁橱存着一包老鼠药......

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个药包,打开,里面是能致命的白色粉末。他回头看了一眼,奶奶还在客厅背对他吃着香蕉,细嚼慢咽的。

他又把糖包拿出来,倒掉砂糖,把老鼠药装进去。然后走出去递到奶奶手里。

“奶奶!这是糖!吃东西之前加点进去对身体好!”他扯着嗓子喊道。

“好,好,飞儿乖。”奶奶一笑,眼睛眯起来。

许飞做完一切,心虚得很,连忙告辞逃掉。

“老年痴呆症,吃错东西,应该算是很正常吧。”他心想着,紧张又兴奋。

【4】

林琳和父母吵架了,她就出门买个菜的时间回来,就发现男朋友被父母说走了。

“你们不是说,不看有钱没钱吗?!”林琳有些歇斯底里。

林父看着女儿叹了口气:“说要房子是骗他的,我们家什么买不起?”

“我是看这男的不像个好人,怕你被耽误了。”

林琳冷笑一声:“是不是好人,你们几分钟就看出来了?”

林父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江湖打拼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你是没见到他听到嫁妆礼时候的表情......”

林琳不想再纠缠下去,她很担心许飞的情况,一个大男人被羞辱了,天晓得能干出什么事,但她不管怎么打电话发消息,许飞就是不回她。

她一晚都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找许飞,却发现他没有在自己的出租屋,于是他又去许飞父母家,但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伯父伯母都不在家。

她更加担心了,到处打电话询问许飞的朋友,却是无果。

就在她几近崩溃的时候,许飞打电话来了:“你等着,我买了房子再来娶你!”

“你在哪!”林琳很着急,

“放心,我在我奶奶家,办点事。”电话那头说,说完便挂断了。

林琳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许飞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挂过自己的电话。她决定上门去找,但许飞奶奶家她也只在很久前去过一次,凭着模糊的记忆,她在这座城市里四处穿插,终于在夜晚时分寻到。

接下来她又犯了难,许飞奶奶具体住几栋楼她完全没印象了,就在她准备去门卫室询问时,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两个中年人牵着一位老妇,急匆匆走出去,林琳认出来,这是许飞的父母,许文化和丽菲,被牵着的老人,明显就是许飞奶奶了。

她本想上前问许飞的事,却骤然觉得不对,许文化两口子的表情很紧张,像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直觉使她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跟在他们之后。

许文化把老妇推上车,东张西望了一下,坐进驾驶室,随即点火走开。

林琳鬼使神差也驱车跟随,毕竟这氛围怎么看都不对劲,两个车七拐八拐,渐渐远离市区,时间长了,林琳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发现,远远尾随着。

终于,前车在开了一个小时后,在遥远的郊区停下,林琳把车停得很远,早早就关了车灯。

许文化和丽菲下车,又把老妇拉扯下来,领着她走了一段,见这里没有监控,又几乎没有车辆经过,接着把老妇牵进山林,这之后林琳就看不到了。

过了一会,两个人又匆匆走出来,驾车逃离,这时候却少了老妇。林琳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趴在座位上,避开前车的视线。趴了很久她才敢立起来,眼睛已经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林琳见已经没有许文化他们两个的影子了,连忙进入山林寻找,活生生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颗大树下找见老妇。

“奶奶,你没事吧!”林琳赶紧上前查看,见的老妇身上没有伤痕才稍微放松点。

“丽菲啊,在这里转圈圈有啥好玩的,老婆子我头都晕了。”老妇紧紧抓住林琳的手,生怕她走开似的,却是把她认错了。

林琳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又是心疼,便是干脆把老妇牵上车,驱车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林琳已经没有在操心许飞的事了,她迫切想要质问许文化他们两个,便是在中午吃了饭后,领着老妇去要说法,不过许文化两口子没在家,林琳估计他们在老妇家,又驱车前去。

“麻花,麻花。”老妇看着窗外,突兀手舞足蹈起来。

外面正好有一个卖麻花的小贩,林琳无奈,只得又下车给她买了些。

门卫看着老妇回来了很激动,他也听说了老妇的失踪:“大妹子,做了好事啊!”然后便把老妇家住址给了林琳。

“快去给她儿子一家个惊喜!”

林琳嘴里答应了,把车停在老妇楼下侧面,两人正要上楼,林琳想起手机还在车上,便让老妇原地不要走动,连忙跑回去。

林琳刚把头伸进车里,倏然听到车顶天窗被砸碎的声响,随即脑袋被一个物体击中,“嗡”一声意识开始流逝,她最后一眼,看到一个沾血的烟灰缸落在自己面前......

【5】

老妇在原地等了挺久,迟迟没有等到林琳回来,又觉得这模糊的楼房似乎很熟悉,于是一个人摸上去。

她手里捏着那袋麻花,在楼梯上撞击着扶手,没一会儿就变得细碎,终于,她寻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间。

正要敲门,却听见屋里有声音,她觉得这声音很像自己的孙子,难道自己跑到孙子家来了?却又拘谨起来,来做客不能不带礼物,她有点着急,却看到手里的麻花,脑子里出现一个朦胧的声音,

“......这是糖!吃东西前加点进去对身体好!”但记不得是谁说的。

老妇摸遍口袋,寻到一个包装袋,她对着阳光分辨出上面写的是糖,便把一包“糖”倒进麻花袋,摇均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敲响门。

......

林琳再醒来,自己还在医院,她从父亲那里知道,是门卫听到声响叫来的救护车,警察爬遍了一栋楼,没找到扔烟灰缸的人家,却意外发现一家灭门的惨案,几个人不小心吃了加了老鼠药的零食,应该是糊涂的老人家分辨不清调料导致的,只能判作意外死亡。

一家人只剩一个老太活着,实在可悲,更加可悲的是,这家人......便是许飞一家三口。林琳听了一怔,很久无法平复,但是好像并没有太悲伤,她想起那个电话,许飞凭什么突然敢说自己能买房?难道,他们一家都是一伙的......

等到伤好了,林琳求父亲把老妇送进了养老院,毕竟已经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了。此后林琳时不时都会去看望老妇,甚至把她当作了自家老人。

“奶奶,看我带啥来了。”林琳又来看望老人,频繁的程度让别的老人看了嫉妒。

“糖?”老妇笑得眯起眼睛,其实她甚至不记得林琳到底是谁。

林琳掏出纸袋里的冰糖,她知道老妇爱吃这个,但是医生怕糖尿病,严格规定了摄入量,只能林琳偶尔带点来给她吃。

“这么远就闻见了,您老身体越来越好了啊。”林琳很欣慰。

“我鼻子灵,一闻就知道啦。”老妇无牙的嘴咧开,笑得像个小孩,接过冰糖放进嘴里一颗,细细抿着,幸福的模样。

林琳正笑着,突兀觉得不对劲,骤然笑容凝固。她刚刚是不是说,这糖,光凭闻就能闻出来?

一阵冷意窜上来,但随即湮灭,林琳又笑出来。

心照不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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