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雍正五年,清廷通過保靖和桑植土司的改流土作,基本完成了對永順土司的包圍,在此形勢下,又令鎮筸總兵楊凱以桑植副將身份帶兵去彈壓保靖,同時一去做永順土司彭肇槐的工作作,諭肇槐納土。可見,當時一永順土司面臨著大兵壓境的局勢,彭肇槐心裡很恐懼,於是率其子景煌獻土投誠。

改土歸流還牽涉到這些土司的善後問題。早在改流之初,鄂爾泰在對雍正皇帝的奏摺中就明確提出改土歸流應該分兩步走,而且對善後土作十分重視“善後之難,尤難於創舉。”雍正五年(1727年)十月,九卿等遵旨議復:“雲南、貴州、四川、廣西、湖廣五省改土歸流之土司,有犯斬絞重罪者,其家口應遷於遠省安插;犯軍流罪者,土司並家口應遷於近省安插。飭令該地方文武官稽查,不許生事疏縱。”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鄂爾泰像,雍正年間西南的改土歸流主要由鄂爾泰主持


很少有人去關注改土歸流後的土司的命運,後來的苗疆研究者瞿州蓮通過對地方誌等資料的梳理,讓我們對改流後湘西永順最後一代土司彭肇槐的政治命運有了大致的瞭解。

據《清史稿.土司傳》記載:‘雍正六年,宣慰使彭肇槐納土,請歸江西祖籍,有旨嘉獎,授參將,並世襲拖沙喇哈番之職,賜銀一萬兩,聽其在江西祖籍立產安插,改永順司為府,附郭為永順縣,分永順白崖峒地為龍山縣。

據此一般就認為,土司彭肇槐改流後就回到江西祖籍安家立戶了。其實不然。

雍正六年(1728年)春,在辰沅靖道王柔極力舉薦彭肇槐之下,雍正皇帝授子彭肇槐“苗疆參將”之職。

“參將”是清代綠營軍將領官名,即營的最高統兵官,管軍務,位於副將之下,正三品。而清代的宣慰司系從三品。可見,將彭肇槐任命為“苗疆參將”是委以重任,雍正皇帝想憑藉彭肇槐管理苗眾的經驗,授子他實職,加以重用。

可是,僅僅時一隔半年多,同年十一月,王柔又上奏彭肇槐才具平庸不適宜苗地之任,請改內地武職。雍正皇帝對於王柔前後絕然不同的上奏覺得奇怪,不知道是彭肇槐是真的不稱職還是王柔看人有錯。於是,雍正皇帝指派湖廣總督邁柱、巡撫王國棟會及辰沅靖道王柔一同前去詢問彭肇槐,徵詢他的意見,給了他三種選擇的機會,即繼續擔任土官、另調用或回江西祖籍閒居並給與世職體祿。

後來雍正皇帝聽從王柔的意見,將彭肇槐調到內地任職。《吉安府志》記載:“七年,彭肇槐回江西吉安,賜爾書世系雲騎尉,初任饒州參將,後改歸德,進參將鎮守江南各營。乾隆十三年(1748年)告歸”。雍正《永順縣誌前序》也載‘雍正七年今江西饒州參將,原永順宣慰土司彭君肇槐敲土歸流,皇上準其請,設宮分治。

也就是說彭肇槐在苗疆任職僅有近一年時間,雍正七年(1729年)回到了江西饒州,同樣擔任了參將職務,直到雍正十二年(1734年)彭肇槐還在擔任“江西饒州參將”之職,後來彭肇槐又調任到河南歸德擔任參將之職,直到乾隆十三年(1748年),彭肇槐才告老回鄉。

《歷代稽勳錄》裡載:“彭肇槐病故,親孫文垣仍承襲雲騎尉參將,著世襲罔替。乾隆二十三年六月十八日敕命”;又載“彭文垣病故,嫡長子承寵仍承襲原職罔替。乾隆五十六年八月初二日敕命”;接著還載“大清嘉慶丙辰兒年季夏月,後裔癢生洪涵、洪淮兄弟二人慾修譜序,蓄心己久,究未遂心,近因江西世襲承寵歸永朝祖合族修祠,夫水源木本,生人之大事,本之不有何論乎?”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歷代稽勳錄》是一本系統記載五代以來,湖南永順彭氏歷任土官、土司生平事蹟與功勳的私家著述。


彭肇槐告老還鄉後十年,即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就去世了,他去世之後其孫子、曾孫仍然繼任雲騎尉參將的職位,並且其曾孫彭承寵嘉慶十二年回永順來“朝祖合族修祠”。

另外,對永順土司貴族家族的安置問題,據記載是“飭令遞解回籍”,遣回江西。據雍正九年(1731年)四月初一日,邁柱奏:竊照原永順土司彭肇槐之弟彭肇模等並家口,應令回江西原籍,臣諮兩江督臣飭彭肇槐即速遣人迎接,並行湖南布政使司查催。……委官將彭肇模、彭肇楷、彭肇極並妻室子女僕婢及肇模之生母麥氏、魯氏、向氏等,護送前往江西撫臣轉行安插去訖,止有肇槐之母樊氏據稱年老不能起程,又經諮催兩江總督勒令作速遣人迎養外,所有彭肇模等家口,起押回籍。

從中不難看出,對土司家族遣送原籍帶有很大的強迫性。

彭肇槐於乙卯年,即雍正十三年(1735年)九月九重陽節回到了永順,與同仁一起來到永順不二門遊玩,但是因為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以“溪州隱吏車庚”作了一首詩,被篆刻在石碑上留存了下來。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永順不二門的碑林


永順不二門《溪州隱吏車庚詩》碑的原文如下:

“心雁聲警歲晚雅集歗儒林一夕餐英醉風流自古今老僧行腳健勝境喜追尋卻己空凡骨何庸再洗心(崖右有洗心泉)藥籠窄田地蓽路啟山林流水自清濁迷途悟昨今

乙卯重九同人登高十觀音巖詩以紀之

溪州隱吏車庚(蓋印)伯陽古溪州守”

這首詩初看起來,內容十分晦澀難懂。如果不結合當時一的歷史背景,則無法斷句和理解。標點和斷句後的詩文如下:

心雁聲。雁聲警歲晚,雅集歗儒林。一夕餐英醉,風流自古今。老僧行腳健,勝境喜追尋。卻己空凡骨,何庸再洗心(崖右有洗心泉)。藥籠窄田地,蓽路啟山林。流水自清濁,迷途悟昨今。乙卯重九,同人登高,十觀音巖詩以紀之。

溪州隱吏車庚。(蓋印):伯陽古溪州守

這首詩的大意是:“深秋大雁的叫聲將我驚醒,我等一幫讀書人聚會。賞花飲酒,高談闊論,縱論古往今來的風流英傑。我雖然年邁,但是行走尚屬矯健,我等十此遊玩只是追尋此地的美景,排解心中的煩憂。我早己成為凡夫俗子,何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塊狹窄的土地,都是我們彭家像藥籠一樣行善且艱辛地開闢出來的。流水從山澗流過有時一清有時一濁(這裡喻指人世間人事的優劣、善惡、高下等),我過去曾經迷失過道路,現在才醒悟過來,追思自己所為的對與錯。”不難看出,這首詩隱含著彭肇槐對清朝當時改流時政、土司個人及家族命運的幽怨與憤懣。

是呀,彭肇槐有理由對改土歸流以及自己其後的待遇不滿。雖然相關文獻都表示彭肇槐“素來恭順”,彭肇槐的改流其實並非出於真正的“自願”,而是對朝廷為了鞏固邊防的需要下的一種屈服;對於改土歸流朝廷將其從“苗疆參將”調到了江西擔任“饒州參將”,後來又調到歸德擔任參將,職位看似沒有變,但是這種做法表明了朝廷對他的不信任;對其家人的安置也很不滿。雖然清朝在江西祖籍給子其家人豐厚的田產,“聽其在江西祖籍立產安插”,還給了世襲爵位,待遇也算較高了。然而,弟弟彭肇模曾提出在永順照顧年老的母親和看管祖墳,卻被朝廷拒絕了,被勒令回江西落戶。在彭肇槐看來這是朝廷對其家人的不信任。總之,這些與其過去的土司地位相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因此,雍正十三年九九重陽節,彭肇槐回到永順不二門遊玩時一,觸景生情,於是就寫下了《奚州隱吏車庚詩》這首詩。才告老回鄉。也就是說,在江西饒州或者河南歸德任職期間,彭肇槐於雍正十三年重陽節期間回到了永順,因為是永順末代土司,不便十公開自己的身份,因此詩中落款為“隱吏”。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老司城祖師殿

而土司王城老司城的境遇也令人不勝欷吁。末代土司彭肇槐雍正六年(1728年)彭肇槐回到祖籍江西吉安老家立產安居,迫於形勢,變賣了老司城既有房產,將老司城土司衙署、土司宮殿、若雲書院和城陛廟的木構建築材料和瓦片拆遷至猛桐坪,用於建造永順府衙門、永順縣衙門、崇文書院和城陛廟。出土遺物顯示,清代中期以後,精緻的外來瓷片絕跡,舊的建築破損倒塌,變成了廢墟,在其舊址上修建了一些簡陋的民宅,舊的街巷仍被沿用,但己無力修復。彭姓有的遷往顆砂,有的遷往太平山坡的新莊,土司所轄的三州六峒也隨之銷聲匿跡,老司城從此廢棄,以向姓為主的土著和外來者居住在老司城。舊的建築倒塌了,變成廢墟,或者在其舊址上重修簡陋的民宅。舊的街巷被沿用,但無力重修。老司城失去了往日的繁榮而重返它的起點:一個山多地少、封閉貧瘠、無法養活太多人口的普通小山村。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老司城經歷過當初的輝煌後,現在已經凋零為普通的湘西小山村,圖為老司城的山村人家

兩百多年後,1995年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就對老司城遺址進行了第一次考古發掘。遺址區內保存有祖師殿、玉皇閣、皇經臺、土王祠、擺手堂、古墓群、古街道、古城牆、地下雨道、烽火臺、“子孫永享”牌坊、碧花山莊、釣魚臺、觀獵臺、德政碑等歷史遺蹟;其中心城址依山傍水,後有四面山脊為屏障,前有靈溪河為涅壕 ,城內沿河而下分佈著宮殿區、衙署區、居民區、教育區、墓葬區和宗教祭祀區,這些區域既相對獨立,又通過街巷、道路和河流彼此串聯、隨形就勢,構成了佈局合理、功能完善、景色宜人的山地城市。

城址中的彭氏宗祠、玉皇閣、文昌閣、子孫永享牌坊等古建築保存完好,古城牆、古街道、排水溝渠、土司墓葬群等仍然可見。其外圍遺址主要以城址為中心沿靈溪河分佈,共23處,主要有休閒遺址、軍事遺址、宗教建築和宗教遺址,以及連接著這些遺址的古道路。休閒遺址有碧花山莊、釣魚石臺、石刻題記等;軍事遺址有欽監灣遺址、查老院遺址、謝圃公署等;宗教建築有祖師殿和玉皇閣,宗教遺址有觀音閣和八大神廟等。這些外圍遺址連同山水環境,烘托著中心城址。


湘西永順土司下臺後的落日餘暉

老司城古墓群

永順彭氏土司800餘年來的歷史是西南土司制度的縮影。老司城遺址及周邊的烽火臺、軍事關卡、土司苑墅、古墓群、宗教遺址、石刻題銘都是豐富的“地面文獻”,是歷史的血肉。從秦漢大姓豪族到五代以後的大小土司,族屬上一脈相承。

老司城遺址2001年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0年進入首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2011年入選2010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2013年列為中國2015年世界文化遺產申報項目,2015年7月4日,經聯合國第39屆世界遺產大會表決通過,被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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