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們見一面吧，以黑色棒球帽為信號。”
我和樊林相識兩年零三個月後，他正式提出見面。朋友說網戀不可靠，但我不以為意，因為我根本沒什麼讓人給騙的。
論姿色，我混在人群裡，沒人會多注意一眼。論錢財，我不過就是個賣房子的小銷售，存款不過爾爾。論家世，我家遠在離縣城十八線的高山上。
所以，我心安理得，心無包袱地談了一場戀愛，一場網戀。
我下班後，在那間狹窄陰暗的出租屋裡，把我所有好看的，迷人的衣服試了又試。一個人站在破了一角，被水花濺得髒兮兮半人高的鏡子面前，照了又照。看著鏡子裡那個塗著淡淡口紅，柳葉細眉，姿色美麗的女人，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戀愛的女人都是傻的，我更甚。
走進咖啡屋，我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戴著棒球帽，一身運動裝的男人，他朝我招手，我向他矜持地笑了笑。
他比我腦海裡無數次勾勒的樣子還要好看。“老天，我這是什麼狗屎運，撿到這麼個優質男人。”我一邊和樊林說話，心理活動一刻不停。
就這樣，我們正式認識，樊林成了我的嶽小美的男朋友。
02
我是農村出身，家裡有四個姐妹，一個弟弟。父母擔著計劃生育的風險，東躲西藏，只為了生下我弟弟，一個金貴的男孩。
而我，恰好是他們第三個孩子，不上不下，沒受過多少寵愛，動不動就是一頓鞭子肉。感謝九年義務教育，讓我不至於成為文盲，多少會識字，會算術，也會寫自己的名字。
幾年前，打工潮興起，我也隨著大流。和親戚朋友一起去浙江干了幾年工廠流水線，那年我15歲。
記得那天我剛發了工資，興沖沖就去高消費了一把，用我接近一個月的工資買了手機。感謝那個手機，讓我認識了樊林。
剛開始的聊天，很無聊也很貧瘠，全是“吃飯沒有，吃了什麼？早安，晚安，你那邊天氣好嗎？”之類毫無營養的話。
記得有一次，因為我爸打電話問我為什麼還沒打錢回家，弟弟要上學。我心裡很憤憤不平，憑什麼每個月都要拿出工資一半回家，這是我那麼辛苦掙的錢？
我和樊林說了這件事，他安慰我：“女孩要獨立，要堅強，要懂得反抗，愛笑的女孩子最美了。”我開始懂得做個有思想的女孩子了，而不是父母手裡的提線玩偶。
樊林告訴我，有一個朋友賣房子做銷售，一個月能掙五六千塊錢。我很忐忑，我問：“銷售需要學歷嗎？”他說：“不需要，只要會說，能吃苦就行。”
我一滿18歲，有了身份證，就跑去房地產公司面試，找了好多家，終於有一家剛起步的小公司聘用了我。
我興奮著把這事告訴樊林，他說：“小美是我見過最棒的女孩。”
樊林，我有沒有說過，認識你我很高興。
03
慢慢地，我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對客戶，對老闆，卑躬屈膝，笑臉相迎。終於在公司站穩了腳跟。一切真如樊林所說的那樣，每個月能拿五六千的工資。有時候，賣出兩三套房子，提成更高。
沒學歷又如何，我也能靠著自己掙錢。
我說：“樊林，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樊林說：“不，我只是你的男朋友。”
他提出了見面，我說：“好。”
那一刻，明明還不曾見過他，我卻滿臉羞紅，滿床打滾。
我們見了面，喝了咖啡，他帶我去看電影。這是我第一次看電影，還是牽著一個男人的手。
之後，我們去遊樂園，我第一次發現作為一個孩子的快樂。
他還說：“女孩應該有多樣愛好。”所以，我們去聽了歌劇，也去看了周杰倫的音樂會。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場人山人海的演唱會里，聚光燈下，他對我笑得那樣溫暖。
我們去北海，看大海，玩漂流，還去住最貴的酒店，享受最好的服務，泡了溫泉。
這是我將近二十年的人生，想都不敢想的經歷。樊林，我和你在一起的一個月比我一輩子都豐富。
有一天，樊林滿臉愁容。我從後面抱住他，問：“怎麼了，不高興。”一番糾結後，他說：“之前炒股虧空了幾十萬，如今公司要用錢，正愁該怎麼辦。”
我義不容辭，把我這幾年存的十幾萬全都拿出來。
“給，我的，愛人就該同甘共苦。”
“我信用卡還能套出幾萬，到時候轉給你。”
他很感動，一把抱住了我，回吻我。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幸福的女人了。
三天後，當我再次撥打手機上那個“樊林”的電話時，是佔線，是來電轉接，是關機，是空號……
樊林，我不相信，你會騙我。
04
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回憶我所知道樊林的信息，我們認識三年，除了名字，除了電話，除了聊天號，似乎一無所有。我連他家住哪裡都不知道，我甚至記不得他的身份證號碼。
我試探著問同事：“如果，如果一對男女談戀愛，男人拿了女人的錢就不見了，這會是什麼原因？”
同事說：“還能怎的，遇上感情騙子了唄，怎麼，你遇到了。”
我趕緊擺手：“沒，怎麼可能。”
我開始後知後覺意識到，我好像被騙了。但心底還是希望樊林能回來，他會站在我面前，說：“我的女孩這麼好，我怎麼忍心騙你呢？”
但是，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杳無音訊。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報警。只有忙到深夜的時候，我會喝酒，會哭，也會恨。
像我這種卑微的底層人，總是岌岌可危地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不希望被罵白痴，不希望被看不起。
我有時候會在網上看見誰誰誰被感情騙子騙了幾萬，幾十萬。都會不由自主帶入自己的經歷。想著，原來，這世界上不只我一個傻子。
被騙了又能怎樣，信用卡要還，還要交房租水電，還要生活。我只能更加拼命地工作，去填補金錢的漏洞，填補情感的缺失。
一直吃苦的人要多少愛才可以讓她滿足，不需要很多，只要一點點就好。
樊林，你就是我僅有的一點點愛。
05
很多年後的現在，當我在城市買了房，當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反駁父母，當我變得幹練美麗，當我見識過太多人情世故後。
我想說：“樊林，感謝我們的相遇，謝謝你曾經騙了我。”
我想，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男人只看到我的優點，總是誇我，說出：“我的女孩很優秀，很美麗，不用自卑。”這樣動人的情話。
我想，沒有你，我不會知道，除了去工廠流水線工作，我還有別的路可走，我還可以自學，可以自考去增加學歷。
沒有你，我可能不會捨得花幾千塊錢去聽周杰倫的演唱會，去看歌舞劇，去看大海，去住昂貴的酒店，去享受一切美的生活。
原來，除了底層狹小的陰暗生活，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光鮮亮麗的人生。
騙局儘管殘忍，但是你讓我真正成長。由一個女孩成為一個女人，一個獨立的女人。
我做事不再盲目，無論是工作還是愛情，都開始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不會人云亦云，不會一頭扎進愛情的漩渦，慢慢地，走出了屬於我自己的一條人生路。
成長就是踩著一個又一個的坑，跌一跤再爬起來，重新上路的感覺。
周國平說過一句話：
每個人一生都會有三次成長。
第一次是在發現自己不在是世界中心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明白了再怎麼努力，有些事也無能為力的時候。
第三次是接受自己平凡，並去享受平凡的時候。
而我的人生，就在不斷接納過往一切的傷害，詆譭。學會去正視，反思。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樊林，你曾像一束光照進了我貧瘠的生命。等到光亮消失，我開始學會自己燃氣火把，一路前行。
所以，謝謝你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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