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無雙秦少游——寫在重刊宋本《淮海集》之際

國士無雙秦少游——寫在重刊宋本《淮海集》之際

“東南淮海唯揚州,國士無雙秦少游。”這是黃庭堅對秦觀的高度讚譽。南宋楊萬里《過高郵》詩亦云“國士秦郎此故鄉”,彌見景仰之情。2019年適逢秦觀誕辰970週年,高郵市政府與享有盛譽的中華書局合作,影印出版日藏宋本《淮海集》,紀念這位高郵傑出的文化名人。

国士无双秦少游——写在重刊宋本《淮海集》之际

日藏《淮海集》為南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高郵軍學刊本(簡稱乾道本),是現存最早、最完好的《淮海集》,藏於日本內閣文庫。全書共四十九卷,正集四十卷、長短句三卷、後集六卷,每集正文前各有本集目錄。宋以後所刊《淮海集》皆祖於此本。國家圖書館和臺北“故宮博物院”各藏南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謝雩重修本(簡稱紹熙本)一部,亦據此本。

原書二函十冊,白口,左右雙欄,半頁十行,行二十一字。版心上記字數,下有刻工姓名。鈐有“昌平阪學問所”、“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鑑藏圖書之印”和“淺草文庫”印。卷首有“淮海閒居文集序”五篇:秦觀《淮海閒居集序》、王安石《答蘇內翰薦秦公書》、曾肇《答淮海居士書》、蘇軾《答淮海居士書》、陳師道《淮海居士字序》,為紹熙本及明清《淮海集》刊本所不載。集後有乾道九年林機《淮海居士文集後序》。末有題記“高郵軍學《淮海文集》計四百四十九板,並副葉裱背共用紙五百張”等,以及輯錄與校勘者姓名。底頁有日本下總守市橋長昭《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

秦觀(1049—1100),子少遊,又字太虛,號淮海居士,高郵人。他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政論家,詩文詞賦均有很高的成就,尤以詞情韻兼勝,被推為婉約之宗。他早年負盛名,《宋史》本傳謂“少豪雋,慷慨溢於文詞”,從卷首序文足以證明,如王安石稱“清新嫵麗,鮑(照)謝(朓)似之”,蘇軾稱“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絕”,曾肇稱“辭瑰瑋閎麗,言近指遠,有騷人之風”,陳師道稱“論說偉辯,坐者屬耳”。王安石、蘇軾均為文壇盟主,得到前輩的賞識,殊為不易。曾肇,字子開,為曾鞏之弟,二十一歲中進士,比秦觀大二歲;陳師道,年十六拜曾鞏為師,又為蘇門六君子之一,比秦觀小四歲。曾、陳兩人皆以文學知名,從他們的評品,可見秦觀在同輩中的影響。

秦觀自序雲:

元豐七年(1084)冬,餘將西赴京師,索文稿於囊中,得數百篇。辭鄙而悖於理者,輒刪去之。其可存者,古律體詩百十有二,雜文四十有九,從遊之詩附見者五十有六。合二百一十七篇,次為十卷,號《淮海閒居集》雲。

此序反映了早年文集編次情況。“餘將西赴京師”,是說將入京應舉,之前秦觀曾二度應舉,均落第。元豐八年(1085)始中進士,時年三十七歲。“辭鄙而悖於理者,輒刪去之”,秦觀同陳師道一樣,“小不中意,輒焚去”,可見他對作品要求高,精益求精。據後序雲“里人王公定國之牧是邦”,“校集成編,總七百二十篇,釐為四十九卷”。從入仕途到任國史院編修,從坐黨籍到貶謫召還的十五年間,文集從初編的217篇增至720篇,尤其是“過嶺後詩,嚴重高古,自成一家,與舊作不同”(呂本中《童蒙詩訓》),倘不是英年早逝,其成就不可估量,作品傳世更多,難怪東坡有“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的深深慨嘆。

宋本崇尚唐代歐、顏、柳等楷體,以字體美、刊刻工、紙墨良著稱,乾道本為其中之一。此本用歐體,黃永年先生在《古籍版本學》中說歐體:“筆畫整齊得像刀切一樣,用刀刻起來容易,從而受到刻工的歡迎。”通過犀利的刀鋒,更顯出歐體的秀勁美、整齊美,啟功先生所謂“透過刀鋒見筆鋒”,令人愛不釋手。加上此本保管得當,字體清晰,無漫漶之處,與紹熙本相較,更勝一籌。在文字方面,由於乾道本是最早刊本,保留了作品的原貌,紹熙本重修時雖訂正了一些訛誤,但又增添了新的訛誤。如乾道本卷二《泊吳興觀音院》詩“璧月窺夜禮”,“璧月”,對月亮的美稱,紹熙本“璧”作“壁”,誤;同卷《寄曾逢原》詩“與子同棠衣”,語本《詩經·秦風·無衣》“與子同裳”,紹熙本“棠”作“裳”,是。兩部宋本各有勝處,可以參看。限於篇幅,不一一列舉。

據龍榆生先生考證,明代毛晉輯錄《淮海詞》時,也沒有見到過宋刊本,故存在不少訛誤。如《滿庭芳》“山抹微雲,天連衰草”,毛本“天連”作“天粘”,並引韓愈文與張祜、黃庭堅等人詩,認為“‘粘’字極工,且有出處。若作‘連天’是小兒語也”。按秦觀此句,本於蘇軾詞“連天衰草”(《減字木蘭花》),因首兩句對偶,所以“連天”乙為“天連”。秦觀詩云“柳枝芳草恨連天”(《南都新亭行寄王子發》),亦用連天。又“天粘衰草”為平平平仄,三平皆陰平,“連”字陽平,置於兩陰平之間,較“粘”字更響亮。從出處和聲調來講,“連”字為是。又“寒鴉萬點”,毛本“萬點”作“數點”。據宋施宿《會稽志》卷十七:“山陰又有一種名寒鴉,比常鴉頗小,歲十月,自西北來,其陣蔽天,及春中乃去。秦太虛樂府雲:‘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不至越者,殆不知也。”引秦詞亦作“萬點”。秦觀此詞作於會稽,“寒鴉萬點”,正寫出其蔽天之陣勢,“數點”與《會稽志》描述不合。以上詞句,正如吳梅指出“此皆宋刊佳處”。

自《淮海集》問世以來,徐培均先生是此書全面箋註的第一人。在箋註過程中,他以乾道本為底本,焚膏繼晷,嘔心瀝血,花了二十多年的功夫,終於完成這部煌煌鉅著。饒宗頤先生稱“誠邗溝(秦少游)之輔車,足以俯視百代”。說來也巧,徐先生是建湖人,瀕臨淮海;他居住淮海路,又箋註《淮海集》,所以他在《蝶戀花》詞中寫道:“淮海人居淮海路。淮海詞中,不惜流年度。”朱東潤先生《淮海集箋註》序雲:“少遊已矣,遺編尚在,世必有能真知少遊者。培均其為嚆矢(第一支響箭)乎!”時隔近千年,徐先生不僅箋註《淮海集》,而且撰《秦少游年譜長編》,不愧為少遊的知音!此番影印出版日藏《淮海集》,原請徐先生題簽,因病未果,故改為集字。令人遺憾的是,徐先生已於2019年9月11日離世,未能看到此書的出版。

国士无双秦少游——写在重刊宋本《淮海集》之际

《秦少游年譜長編》

這裡還要提一下,當年徐培均先生為了找到《淮海集》好的版本,他專程到北京圖書館尋訪。中華書局傅璇琮、許逸民兩先生得知此事後,慨予提供攝自日本的乾道本縮微膠捲。而徐先生的《秦少游年譜長編》以及此書均由中華書局出版,可見秦觀著作與中華書局緣分不淺。

紹熙本已由國家圖書館出版,而乾道本由於流失海外,極難看到,《淮海集箋註》曾附有二頁書影,僅窺一斑。對於重刊此書,研究者與愛好者期待已久。現在此書終於問世,不僅讓國人一睹宋本風采,而且具有重要的版本與學術價值。

*本文原載2020年2月21日《文匯讀書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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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八百五十年 日藏宋本《淮海集》重刊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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