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上海考古历史6000年、建城史700年以来,勤劳勇敢的上海先民不仅筚路褴褛以启山林,开创了发祥于崧泽文化、广富林文化的上海史前文明,在顺应自然,改造社会的同时,也与入侵自身的病毒(瘟疫)相斗争。


唐朝:有旨可依 依法抗疫

唐代,上海地区隶属江南道(唐贞观元年置,辖境长江之南)。据史料记载,隋唐五代时期,见诸文献记录的瘟疫共有 50 多次。其中,唐肃宗宝应元年(762),江东大疫,“死者十七八,城郭邑居为之空虚”。唐德宗贞元年(790)间,江南大旱,井泉干涸,人多渴死,暴发瘟疫,疫死者众。唐宪宗元和元年(806),浙东大疫“死者大半”(《新唐书·五行志三》)。人口流失、土地荒芜、经济凋敝、人心恐慌给社会发展带来极大的影响,乃至当时一些官员都十分害怕到南方任职。

面对突发疫情,唐朝政府建立的中央—地方医疗体系在治疗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疫情暴发时,在中央医政机构的指导下,地方机构与慈善机构,如寺院等,联合开展治疫工作,主要有送医送药、抑制传染、减免赋税三类机制。为避免交叉感染,政府还强制患者本地就医,并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强化。如《唐律》云:诸丁匠在役及防人在防,若官户奴婢疾病,主司不为请给医药救疗者,笞四十,以故致死,者徒一年。为重视防疫工作,天宝五载(746),唐玄宗亲撰《广济方》,颁敕要求郡县用大版刻录,“当村坊要路榜示”。德宗时以同样方式颁布《贞元集要广利方》(《唐大诏令集·政事·医方》)。

唐代依法防疫的若干对策,成为此后历朝应对疫病灾害时的效仿对象。

宋朝:以“行政问责”抗疫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民间医生手术图,宋代李唐绘

有宋一代,上海归属两浙路。宋代江南因经济蓬勃发展形成的环境问题,成为疫病高发区。如咸平三年(1000),两浙大饥,民疫死。宋熙宁八年(1075),“两浙无贫富皆病,死者十有五六”;元祐七年(1092),“浙西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人死过半”。可见瘟疫对于江南社会的破坏力之强。

应对瘟疫,宋代统治者在借鉴前朝经验的同时,开始提升城市管理水平,建立以政府为主导、社会力量为辅助的疫病防治体系。为确保信息畅通,宋太宗还命令内廷官宦的“中黄门”作为监督官,直接向皇室通报疫情,以资奖惩。据《越州赵公救灾记》记载,宋神宗熙宁八年夏,吴越之地发生大旱灾。同年9月,资政殿大学士赵忭出知越州。赵下车伊始,即展开全面调研:“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于官者几人,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几所,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于籍者其几具存。”赵的调研决不是枯燥冰冷的统计数字,而是对属下官员的一次考核问政。凡是不能及时汇报属地情况的官员,一律拿下治罪。


可见,在重大疫情危机面前,早在宋代就已建立了信息快报制度及一套严厉的官员问责制度。

元代:“破除迷信”“个人保健”抗疫

元代,上海归属江浙行省(两浙西路)。元朝疫灾平均两年就有一次,远高于历朝。且疫灾多沿海、沿江、沿交通线分布,长江中下游区、华北区、华南区疫灾较重;经济发达、开发较早、城镇集中地区疫灾多于落后地区;其中江浙行省为全国重灾区。至正十二年(1352)后,大疫一场连着一场暴发,至正二十年(1360)夏天,南方疫病流行时,社会秩序极为混乱。

针对瘟疫的发生,元廷对当年草原瘟疫的残酷情形,记忆尤深,因此也更加留心。如江浙地区发生瘟疫,时任江浙行省都事的宋崇禄立即从盐课中预支赈济费用,“岁旱疫死者殆半,沿檄入闽,预收盐课,劝诱疑者,得米三十八万余石以赈”。

元廷抗疫有几种创新之举:首先,破除迷信,针对人民盲目的迷信瘟神情况,元代辖地建立三皇庙,使人四时祭祀 ,并在其中进行医疗救治宣讲,借以宣传医学 ,用实例使人相信医学,从而摒弃巫术、祁穰等迷信行为 。“越三月而(三皇庙)成 。觊觎一头以剂起死回生者 ,几数干人 ,用是知医之利。”其次,将防御瘟疫与个人卫生联系在一起,提倡加强个人保健养生、个体清洁,以避免瘟疫的滋生、传播,这也使得民间防疫精准到了个人。元代《饮膳正要》里说:“凡清旦刷牙,不如夜刷牙,齿疾不生,则百疾不入。”元人深知“病从口入”的道理。据《马可·波罗行记》载:元制规定,向大汗献食者,皆用绢巾蒙口鼻,以防唾沫污染食品。这是使用口罩的较早记载。这些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对于预防传染病的发生有着重要的意义。

元代防疫对策中的个人保健意识,已几近现代口腔卫生观念。而破除迷信,崇尚医学之举,也下启明清,影响深远。

明代:民间乡绅积极抗疫

明代,上海隶属于南直隶州,分属苏州府和松江府。《中国救荒史》显示:“明朝共历二百七十六年,而灾害之繁,则竟达一千零十一次之多,是诚旷古未有之记录也。”尤其是瘟疫,几乎与大明王朝相终始。江南地区的苏州府和松江府因水旱灾害频发,更成为疫病重灾区。景泰五年(1454)夏,上海县、华亭县田庐漂没殆半,大疫,死者无数,饥殍相枕。

明代防治瘟疫措施跟元代大致相同,除了政府战“疫”行为外,民间力量开始走向抗“疫”历史舞台。以乡绅贤良为主的民间社会慈善机构,根据自身力量或配药散发施救,或刊发治疫药方散发宣传,或赈济遗孤、安葬病殁之人,弥补官方能力之不足。如明朝前期“预备仓”中鼓励富绅捐粮制度,中后期民间“社仓”对官方预备仓制度废弛的补充等。晚明爱国士人祁彪佳,退官后就在家乡绍兴组织了慈善病坊和药局。1636年,他草拟当年应对瘟疫的药局规条,同10位有名望的地方医生签署协议,共同主持坐落在城中一座古老的大佛寺中的药局。每天派两位医生当值,每位医生被要求轮流工作6天。据称在当年6月至8月间,该药局拯救了10000多人的生命。


这些民间慈善机构在参加抗“疫”的同时,也逐渐在社会力量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清代:现代卫生介入抗疫

清代,上海隶属苏松太道(上海道)松江府。有清一代瘟疫暴发依旧高频,且有新疫发生。道光元年(1821),上海发现霍乱病人。此后道光六年、二十年均有流行。同治元年(1862),法租界鼠疫流行,居民患此症死亡者颇多,此为上海出现鼠疫之最早记载。光绪七年(1881)天花盛行,数10岁之人亦能沾染,得愈者十中一二,此为上海天花疫情之最早记载。光绪二十五年(1899),上海流行猩红热,公共租界内约1500名中国人死于此病。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清明上河图》中的宋代病坊

在抗疫方面,清未如宋朝一样建立了从中央到地方统一的医疗机构。1843年上海开埠以后,受西学东渐之影响,上海防疫工作逐步引入现代卫生理念。1863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设立粪秽股,专管环境卫生与垃圾处理工作。1873年,为防止泰国及马来西亚霍乱传入,上海港开始实施检疫制度。1883年,公共租界自来水厂建成供水。至此,上海的卫生防疫工作初见端倪。1907年,白喉逞凶时,一个叫“中国国民卫生会”的组织,创办了一份《卫生世界》杂志。就连商务印书馆的语文教科书也编入普及卫生知识的课文《鼠疫》。上海市民对传染病的防治观念大大增强。

现代医学理念的普及大大改观了当时的防疫方式,如光绪三十四年(1908)6月,在沪浙江富商沈敦和(仲礼)、朱葆三共同筹建“施救急痧医院”,专治白喉。1913年改称上海时疫医院,由中国红十字会总医生、爱尔兰柯师太福(Stanford Cox)就任医务主任。他经手添置的医疗机器达20余架,病房可容纳数百人。

民国:国际合作抗疫

民国十六年(1927),根据孙中山的大上海计划,设立上海特别市。开埠后的上海因大量人口的汇聚与流动,各种时疫的种类及传染源都渐趋复杂,如民国七年(1918),世界范围的流行性感冒袭击上海,“身热咳呛,足软头晕,患者十居五六”,当年死亡418人。民国二十七年(1938)8月,难民大量涌入上海,霍乱迅速蔓延,当年登记霍乱11365例,死亡2246人。民国三十一年(1942),霍乱连续第六年流行,疫势猖獗,当年登记患者2465例,死亡513人。鉴于瘟疫的恶劣影响,民国二十年(1931),上海宣布为霍乱流行港口;民国二十一年(1932)、二十六年(1937),上海分别宣布为天花疫港。

民国时期,现代卫生知识及医疗科学的传播,对上海的防疫工作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民国时期,上海市防疫档案内容大体上就包括传染病防治、隔离、消毒、计划免疫等法律条文的颁布及制度化建设。除此之外,最有特色的防疫行动是国际合作。当时,国际社会对中国灾民普遍表示同情。1931年9月10日《申报》报道:“路透社8日日内瓦电,今日午后国联议会开会,英代表提出一议案,对于中国灾民表示国联议会之同情,此案全体通过,英代表薛西尔建议国联卫生委员团应扶助中国,以应其需要,此议亦通过。”与此同时,国府救济水灾委员会加强与国际社会的合作与交流。国联卫生部特派遣部长拉西曼到中国来,“国联会卫生部长拉西曼,15晨抵京,宋子文往迎,即下榻财部官邸,下午3时访刘瑞恒,对于灾区面积、灾民总额、防疫各情形,询问甚详,3时半,偕刘赴总部谒蒋,代表国联同人致候,政躬安泰,对整个防疫计划有所详商,拟日内赴汉口及长江一带,实地考察灾况,从事于防疫设计”。 国府救济水灾委员会还聘拉西曼为卫生防疫的高等顾问。此外,荷兰、埃及、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士等国政府和慈善机构,也为中国提供帮助并捐赠大量医药用品。

乱世无良方。抗战暴发后,随着大批难民的涌入,上海华界、租界卫生防疫事业皆遭到严重破坏,传染病死亡人数仍占上海人口死亡人数之首,广大劳动人民的生命健康仍得不到保障。

新中国成立后:完善制度抗疫

以史为鉴,唐代以降沪上抗疫记

1988年,上海甲肝暴发,各医院积极收治患者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上海为中央直辖市。1958年,江苏所属上海地区郊县划入上海市。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以来,上海影响较大的传染病共暴发10多起。然无论哪次疫情,都比此前历朝更具可控性,其防疫措施也更加科学完备。

1951年,卫生部宣布上海为天花疫港。1962年,副霍乱传入国内,全市共发现病人1321例,死亡59人。1965年,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暴发,全市发病15196例。1967年,流行性脑膜炎暴发,全市发病约3万例。1974年,副霍乱暴发,同年病毒性肝炎大流行,发病48493例,死亡718人。1975年,流行性乙型脑炎发病2200例,死亡128人。1988年1月19日,甲肝暴发,当天传报感染人数134人,累计发病633例。2003年春,“非典”发生,上海1700万人口中共确诊“非典”病例8例,其中治愈6例,死亡2人。

鉴于上海在全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及其“海纳百川”的人口结构,人民政府极为重视防疫工作。第一是领导高度重视。1950年血吸虫病暴发时,陈毅市长不仅亲自坐镇部署,还特为《血吸虫病防治手册》题写书名。第二是有法可依。1949年上海刚解放即成立临时性上海市防疫委员会,翌年又颁布《上海市传染病报告暂行办法》,2003年5月颁行《关于控制传染性非典型肺炎传播的决定》。第三是统一部署、统一指挥、联防联控。1988年甲肝暴发时,即成立防治肝炎领导小组,统一指挥全市肝防工作。1989年,上海于全国率先实现疫情快报微机联网,属地化管理与监督员制度以及医院、社会联防联治等措施。第四是提前预防。1950年,上海就在各区原卫生事务所基础上,改建29个防疫站。第五是专业救治。1949—1975年间,先后派出4次约5000人的专业技术医疗队,分赴嘉定、青浦、宝山等重点地区防治副霍乱及血吸虫病。第六是建立信息报送制度。每逢疫情发生,各区卫生事务所及时派人调查处理,向卫生局报告。第七是严肃考核制度。对于迟报、误报、未报且久劝无效者,依规严肃处理。对于依规报告且从未遗漏者,由市政府予以嘉奖。第八是加强卫生监管。政府出面清理河道、修缮破旧,全面整治环境张乱差现象。第九是大力宣传动员。仅解放后的3个月内,上海就“动员医界学生举行防疫宣传化装游行3次,聘请专家讲演14次,出版防疫特刊,印发防疫守则3万份,标语4000套及宣传单2万张”。


在前瞻性政策规划与先进的医疗水平支持下。20世纪80年代,全市急性传染病总发病率、死亡率逐年下降,前者从1980年的1719.8/10万下降到1990年的356.1/10万,后者从4.1/10万下降为0.7/10万,其死因顺位从1950年的首位下降到1990年的第六位。为及时借鉴国际卫生防疫前沿经验,自1983年起,按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抽样方法,对计划免疫进行考核和质量监测,发现问题,及时纠正。1989年2、3月,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官员来沪检查、评审计划免疫工作,确认“上海的计划免疫工作是优秀的,可以与世界先进的欧美国家相媲美,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2016年11月,在被誉为健康界“奥林匹克”的第九届全球健康大会上,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称赞上海是健康城市工作的样板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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