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父帝囚禁了一千年,卻再次聽聞他大婚的消息..

【楔子】

羅網編織天帝女,恍似蓮妖踏情來。

一心只為玲瓏心,七竅斷絕誅仙台。

【第一章】

長達一千年暗無天日的囚禁,我想我早已失去了心痛的慾望,畢竟,我沒有心。

可是為何,再次聽聞他大婚的消息,那個空落落的地方,還是會密密麻麻地痛起來?

七洛,七洛,一千年了,你,尚可好?

父帝說,時隔一千年,你將再次迎娶妙容了。我早該料到的,她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

我已經有一千年不曾見過外面的景象了,飛鳥投林,漫天錦霞,魚入深淵,四海為家,那該是怎樣的一番良辰美景?

於是我懇求父帝帶我同去。

父帝本不願,但他最後妥協給了母后。

他說,只要我不傷妙容,便解開我一千年的禁困,許我自由之身。

我點頭應允。

走出九幽之地的那一刻,滿天銀河晨光刺得我雙眼生疼,我輕輕笑了一下,三丈垂地白髮蒼蒼,鋪開滿地旖旎的滄桑。

這三丈突兀的白髮,是我的劫。

母后和幾位姐姐看著我的模樣皆是哽咽不已。可是,我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眾仙驚聞十一公主解禁,滿是詫異,眾說紛紜。

我卻不在乎。

鬼王大婚在即,上至二十四重天上仙,下至十八層鬼域妖魔,無一不到場恭祝禮賀。

【第二章】

我叫鸞鳳,二十四重天宮天帝之十一女。

我被囚禁了一千年的光陰,因為一個男子。

那個妖邪如蓮妖的男子啊,當我把索魂劍刺進妙容的心口時,我都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十八層鬼域裡執掌生殺大權的鬼王。

一千年前,我尚是一名稚女,貪玩下凡,巧遇被山匪打劫的他,年少輕狂,我出手相救。

末了,他一襲白衣勝雪,不染蹁躚,笑得妖冶而美好,道,在下七洛,不知姑娘芳名幾何?

我的臉不爭氣一紅,脫口而出,你問這些作甚?

他凝目望著我,容顏昳麗,眼眸深深,救命之恩,自然是以身相許。

我咋舌。心潮萌動,如海盪漾,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答,我叫鸞鳳。

自那以後,他便一直跟隨於我,美名其曰,以身相許,自當寸步不離。

直到,鬼域小鬼索命,我施法劫殺,才知,他並非凡人。我以為他是隻鬼魂,才致被鬼差追殺,至此便深信不疑。

那時的我,年少而輕狂,執迷於一個人的時候,便無所顧忌的愛了,明知前方是窮途末路,也義無反顧。

所以,當赤炎星君前來勸誡我的時候,我是那麼的憤怒,不知輕重就將他給打了。

其實,他說的是對的,這個男子,生如鬼蓮,妖邪隱秘,日後,定是要傷及我的。

可是,遠離丟棄他,我做不到。

終有一日,他靜靜地望著我,似笑非笑道,阿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

他愛溺地揉著我柔軟的長髮,眉目溫情,音色頗為清冷,極寒之地,往生宮。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極寒之地往生宮是三界之內的一個禁地,便隨他去了。

但,即便我知道,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追隨於他的。那個對我笑靨如蓮妖的男子啊,他的任何需求,我都無法拒絕。

一覺醒來,周徹遍體生寒,我被生生凍醒。身處冰室石床之上,入目之地冰天雪地,遙望四周,不見七洛。

我慌了心神。

“十一殿下,您醒了呵。”一聲脆如搖鈴的笑音傳來,我聞聲望去,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妙容!

我被父帝囚禁了一千年,卻再次聽聞他大婚的消息..


【第三章】

妙容,那個風情萬種的女子,正依偎在七洛的身側,笑得無限美好。

七洛淡淡的視線望過來,只那一瞬,我便頓悟,妙容,果然不是他所謂的義妹。

壓下心頭的苦澀,我道:“你,想要什麼?”

妙容那豔麗的面容笑得越發千嬌百媚,她輕撫耳鬢烏黑秀髮,滑過臉頰,勾起唇角。

“妙容自小身染惡疾,藥石罔故。這世上,唯有十一殿下的這顆七竅玲瓏心可愈我的頑疾,殿下生而為仙體,不老不死。不知,殿下可否忍痛割愛,將它贈予我呢?”

我驀然失笑。

“若我不答應,你能奈我何?”天帝之女,三界尊貴無雙的殿下,豈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這般羞辱?

“那便由不得殿下了。”

妙容俏生生一笑,素手芊芊幻化出一把匕首,將它交給身側之人,“七洛哥哥,我要你親手把那顆心給我剜出來,你會答應我的,對吧?”

七洛接過那把匕首,端詳片刻,抬起眸來,一步一步走近我。

那一瞬間,我心痛地無以復加,因為我終於意識到,這個男子,他從來都不曾屬於我。

“七洛……”我艱難地喚出聲,伸手撫上這近在咫尺的容顏,滿身顫慄不止,“七洛,不要,阿鸞怕疼,七洛,疼……”

他愣了一下,倉皇地躲開我的視線,抬手遮住我的雙眼,最後的笑容悲涼而決絕。

“七洛,我會恨你。”我悲慼道,淚如雨下,這周身徹骨的荒涼,令我動彈不得。

“恨吧,恨我也好。”他手下微微一頓,最終,如是說道。

最後的最後,我只問了他一句:“你到底是誰?”可是,直到我生生被痛昏過去,他始終沒有回答我。

後來,是赤炎星君將我帶出往生宮的。

聽說,他為了救我,失了半身修為。從那以後,不知出於何故,我便甚少碰見他了。

【第四章】

七洛的那一劍,不僅親手剜走了我的心,連帶著骨頭,都是疼的。

我不會死,剖骨剜心,卻要了我半條命。縱然我生而為仙體,流了血,剜了心,我也是會疼的。

原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騙局呵!苦心孤詣編織一夢,原來皆是障眼。

凡間劫匪是假的,生死相隨是假的,小鬼索命是假的,所有的深情不移都是假的,只有玲瓏索心才是真的。他的目的,只是我這顆獨一無二的七竅玲瓏心,他要的不是我,他要的是這顆心。

一千年前,鬼王大婚,我持索魂劍入殿,親手將那把匕首刺入妙容的胸膛裡,僅僅一瞬間,血流如注,所有人始料未及。

我感受著那個空落落的地方傳來的如凌遲般的鈍痛,我的心,原來,即使沒了心,那個空落落的地方還是會痛的。

後來,鬼王勃然大怒。

父帝向鬼界伏低做小,將我從鬼域王七洛的手上救了下來,囚禁千年,償還鬼界萬種至寶、管轄之地和手握重權,方才平息下去。

一千年的時間,我時常在暗無天日的黑夜裡夢見妙容倒在七洛懷裡時的場景。七洛看著我的眼神,憤怒,怨恨,不可置信,都不是。他只是無聲地望著我,滿眼滿眼的冷漠和無動於衷。

冷漠,是七洛對我最直接卻也是最殘忍的懲罰。

無數個午夜夢迴,我的長髮被淚水浸溼大片,日復一日,整整一千年,我柔軟的垂踝長髮,如今已褪變得蒼白而刺目。

我也變了,變得冷漠寡情,無愛也無慾。一千年暗無天日的囚禁與絕望,足夠去改變一個痴心妄想的人了。

畢竟,我沒有心。

鬼王再次大婚將至,臨行那日,母后說要為我梳妝打扮一番,女兒家如花似玉的年紀,愛美之心甚深。

可是母后忘了,我沒有心。而且,我如花似玉的年華,早已隨著那一千年的囚禁而煙消殆盡。

我挑起一撮披落在肩上的銀色華髮,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暢懷大笑道:“女為悅己者容,母后莫要忘了,鸞鳳沒有心,自然,也無心悅人。”

說罷,我轉身離開,留下錯愕在原地的母后和眾姐。

身置鬼域,我藉口身體不適,隻身一人去了彼岸。

時隔千年,彼岸妖花長眠依舊。

烈火般的花海灼灼豔麗,狂妄而肆無忌憚的紅色像極了凡人殷紅的鮮血,暗沉卻散發著致命的吸引。

我緩步走下漫天花海,低頭俯望每一朵嫣然奪目的花兒,心潮澎湃。

曾經,有一人對我道,彼岸花,以怨靈亡魂灼其身色,嗜血而豔。三生三世,花開不見葉,葉開不見花。生生世世,兜轉輪迴,永生永世孤寂。它可以滿足過路人的一個心願,然而代價則是無止無休的,直到,化為怨靈,困頓彼岸,永世,不得出。

他還說,阿鸞,萬不可與之結誓。

我笑道,好。

可惜,我又要食言了。

指尖劃過一朵如烈焰般的彼岸之花,我輕啟唇畔。

“這一次,是何代價?”

【第五章】

所行之處,處處紅簾帷幔,歡聲笑語從四面八方傳來,其樂融融。

眾仙妖自覺讓出一條路,長長的青玉板石路,直至鬼域王殿。他們訝於我三千垂地的銀白華髮,甚是刺目。

踏入殿中,我一眼便望見了七洛,還有與他並肩而立的妙容。

不予各色諸言,我抬腳走到父帝身旁,坦然入座。抬頭對上妙容驚愕的眸,我微笑,頷首。

幾番杯盞交換,七洛攜妙容來到我的座前。

“十一殿下,請。”他手中杯盞微推向前,冷眸冷情道。

我起身,端起杯中烈酒一飲而盡,無端嗆到了喉間,下一刻便咳得撕心裂肺。

“鬼域烈酒,甚好。”我斂下淚意,笑道:“今日鬼王大婚,我心甚歡,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我手中幻化出一個精緻的硃紅色長盒,遞於他。

妙容面色瞬間蒼白。

因為那是我剜心相送的盒子。

七洛只是接過,淡淡地掃了一眼,並不急於打開。

“鬼王不打開一看麼?為了這個,可是花費了阿鸞不少的精力呢!”我歪頭望他,眸中笑意盎然。

他躲開我的眼。

“十一,不可無禮。”父帝告誡。

“無妨。”他擺手道,依言打開盒子,在看到盒子裡面的東西時,冷眸一凝,薄唇緊抿。

那裡面,是一隻嬌豔欲滴的彼岸之花!

“彼岸花!那是彼岸花!!!”

不知誰先驚呼出了聲,剎那間,眾仙妖譁然。

“十一,何為代價?”父帝盛怒,起身質問道。

我不答,只是笑靨。

彼岸之花,花之彼岸,一個心願換來一枝花,一枝花換來一個代價。有欲有求,無止無休,生生世世,浴血彼岸。

空氣中漸漸瀰漫起一股血色的煙雨,好似漂浮纏綿而來。血霧繚繞中,一抹似有幻無的窈窕輪廓冉冉而來,周身綺麗圍繞處,是呼吸困難的無力挽回。

美目一一掃過昏迷過去的眾仙妖們,美婦最終將目光落在了三千銀白華髮的女子身上,會心一笑。

“是你,要誓於本尊?”雍容華貴,高貴之至。

我虔誠地匍匐在她的腳下,“是的,阿修羅尊神。”

縱然高傲如我,也不得不匍匐於這個女子的腳下,她的美,令每一個人神魔都心甘情願地臣服。

阿修羅,這個令六界所為之驚豔的女子,任誰也無法逃出她的誘惑,即使是以性命為代價。

“呵,你想要什麼?”她問,如斯高貴。

“我想要,我的心,七竅盡失,玲瓏不再,日受萬箭穿心之痛。我要它……萬劫不復!”

“可想好了?”她驚鴻一瞥,風華絕代。

有那麼一瞬間,我看痴了。

“鸞鳳心意已決。”

“鸞鳳,天帝之十一女,因情而痴,因情成劫。也罷,本尊便再許你一願。”美婦幽幽嘆息道。

“謝尊神成全。”我俯身叩謝。

“情呵!孽呵!因情而生,劫命歸矣。世間痴男怨女,孽為情生,情為孽起呵!也罷……”

抬起頭時,眼前迷霧繚繞,蒼白的,詭異的,無邊無際的白霧森嚴,而那絕美的女子,早已不見蹤影。

我沒有聽見,那些留在風中的呢喃。

【第六章】

一千年前,天帝之十一女因血染鬼王大婚,而被囚禁千年。

一千年後,天帝之十一女再次鳩殺鬼域王后,眾仙妖深受其害,王后妙容慘死。

天帝雷霆之怒,當殿廢其心脈,七十二鎖仙釘長釘於誅仙台之上,日受萬箭穿心之痛。誅去仙靈,拔去仙根,剔去仙骨,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囚困此地,萬劫不復。

可是他們都忘了,天帝之十一女,我沒有心。

我的心早在一千年前便被七洛親手剜出,安置在另一個女子的胸腔之中,承受著那個如蓮妖般的男子的一切愛護與照拂。

一千五百年前,我出生時,天變異象,天煞孤星重現,血光映世。

觀天星君斷言,此乃萬禍之兆,此女,乃是萬禍之女。萬禍之女便也罷了,卻又偏偏生得了一顆稀世罕見的七竅玲瓏之心,因此,我活了下來。

一百歲生辰,煞魅禍天,天庭欲毀,天柱欲裂。後得鬼域王七洛相助,天庭逃過一劫。

那煞魅,乃是我養的寵物。只是,世人都不知。

那年,我設法將七洛困於人間,演了一齣戲,玲瓏鎖心。

五百歲,極寒之地,往生宮中,妙容索心,我剜心相送。後來,我以一千年的因果和三千墨玉長髮為價,換取索魂劍,鳩殺妙容。

一千年後,我再次站在彼岸花海之上,手執彼岸血花,換取妙容七竅盡失,玲瓏不再,日受萬箭穿心之痛,萬劫不復。

我的代價,是不得好死!

無論是一千年前,還是一千年後,我的目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誓死,誅殺妙容!

我的孿生姐姐!

是了,妙容,便是我的孿生姐姐,生而無心。

我不傷她,我只要她死。

觀天星君曾為我測命:十一殿下終其一生,不得所親,不得所愛,不得所願,不得好死!

因此,父帝和母后寵極了我。

因此,父帝將我的孿生姐姐送至人間,世人只知十一殿下鸞鳳,卻不知胞姐妙容。

可是,我逃不過命劫。

妙容,我的孿生姐姐,便是我永生永世的命劫。

妙容,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聰慧,美貌,明媚,清白,自由,還有七洛的愛,除了一個高貴的身份,她統統都擁有了。

於是,我與阿修羅尊神結誓。

那個驚豔六界的女子,無疑是美麗而高貴的。可是,她卻也為情所困,長守彼岸萬年虛無光陰,只為等待一個長樂未央的男人。

【第七章】

妙容臨死前,最後對我說出的那一番話仍令我印象深刻。

她說:“鸞鳳,我於你是命劫,你恨我,可是,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命劫?你可知,我也是恨你的,若非如此,我又怎會令七洛對我死心塌地多年?”

“哈哈哈……憑什麼我們一母同胞,卻只因為我生為無心,就要註定被你們所有人遺棄?鸞鳳,這不公平!你不知道,這對我而言有多麼不公?……我恨你,恨極了你……”

“我這一生,生得高貴,過得卻是顛沛流離的生活,一生小心翼翼步步維艱,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我只愛過那麼一個人,我只剩下七洛了,我只有他,可是你卻還要來跟我搶?!從小到大,我什麼都搶不過你……我統統都不要了……鸞鳳,我只要你不得好死!!”

我看到妙容的眼眶裡流下一行血淚,她死不瞑目。原來,她亦是如我恨她一般也恨著我的。

一千多年的愛恨糾葛,妙容終於死了。

七洛,那個曾對我笑靨如蓮妖的男子,也應是恨透了我罷!

也好,這樣也好!這樣才好!

你要恨我,這樣你才不會忘記我。恨之透骨,也好過冰冷相待,將我轉瞬遺忘。

漫長的時光裡,赤炎星君是唯一前來看望我的人,他一個人坐在那裡背對著我喃喃自語,也不管我有沒有聽見。

他說,天帝之十一女,除名斷籍,從此世上再無十一殿下鸞鳳。

他說,三界動盪,天界和鬼域怕是又將不復寧日。

他說,這是我的命劫,過則已。不過,則命矣。

他好像還說,……他自小便心儀於我。

……

日復一日的萬箭穿心和暗無天日的麻木中,我清醒著,也昏迷著。

我時常夢見,從前七洛對我笑靨如蓮妖的容顏,蠱惑人心,迷情人智。可是,不知為何,一日一日,七洛的容顏卻變得越來越模糊。

從荒夢中驚醒,猛然發覺,自己沒有心。

以前的事,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隨著赤炎星君的不再出現,我時常會忘記一些人,一些事。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幾年,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時光在我愈來愈長的華髮中流失。七洛,卻從未來看望過我一次,哪怕一次。

終於,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和與日俱增的嗜睡。我知道,我即將死亡。然而我並不畏懼死亡。

天界與鬼域開戰那年,我再次見到了阿修羅尊神。

那一天,我堆疊滿地的銀白長髮一點一點蛻變為如玉墨色,七十二長釘鋃鐺落地,我跌落在冰冷的被長年積血所染黑的石面上,匍匐虔誠叩拜。

“阿修羅尊神。”

美婦微微一笑,輕啟唇畔,“鸞鳳,五千年了,你,可隨我走?”

我卑微地趴在地上,五千年已過,我終將被世人遺忘。

可是,我仍存妄念。

七洛。

七洛。

我搖頭。

七洛,便是我永生永世的執念與妄念,無論如何,我都忘不了他。

忘不了,除非,我死了。

美婦嘆息,神色悲憫,口中喃喃細語,“玲瓏心,玲瓏鎖心,痴念呵,妄念呵。”

“尊神,鸞鳳還有最後一願,求尊神成全。”

“你且說罷。”

“我只願他劫命所歸後,忘卻前塵,投胎轉世,一生安好無恙……就以我鎖魂為價,浴血彼岸,永世,不得出。”

“如你所願。”

【第八章】

大片大片的黑暗和混沌朝我的意識之海兇猛襲來,我的眼前,已是模糊不堪。

觸覺已經感受不到了,耳朵失鳴的瞬間,我恍然聽見一聲嘶吼而來的悲鳴,宛如鳳凰涅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阿鸞!”

這個聲音,無論如何,我也是忘不掉的。

可是,我已無力睜開雙眼。

七洛,七洛啊,我想我是恨你的,我恨你為了妙容而活生生地剜走我的一顆真心,然而比恨更深入骨髓的,又是什麼呢?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瞬間麻木後,我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覺,由下而上,慢慢吞噬掉我所有的感知和記憶,我沒有掙扎,我已經無力掙扎。

七洛,今生今世所做的一切,我從未後悔過。煞魅禍天,凡間劫匪,玲瓏鎖心,彼岸結誓,囚禁千年,誅殺妙容,萬劫不復,不得所親,不得所愛,不得所願,不得好死,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可是,若能重來一世,我只想與你在一起,去看一看人世間的逍遙山水,平野人家溫暖;去嘗一嘗人世間的愛恨叱吒,百年壽命短暫。屆時,我尚不是天界身負萬禍之女的十一殿下,而你,亦不是鬼域執掌生殺大權的鬼王。

至少,我們可以相愛。

【第九章】

我叫七洛,世人都喚我鬼域王。

在我兩萬歲那年,父王魂逝,我接管鬼域,出席天界第十一位公主的一百歲生辰。

在我眼裡,即便那隻煞魅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可她終究還是一個孩子,至多可以稱之為頑童。所以當我看到那雙鮮活靈動的雙瞳時,我保持了沉默。

玲瓏心,有趣!

那個時候,我從未想過我的命劫將會和這個孩子牽扯到一起,但是如果我知道,那我還會答應和妙容的交易嗎?

我不得而知。

妙容是一個神秘的女子,她的美足以令任何一個男人失去抵抗力,她說,她可助我一統三界。

我不信,但我不介意嘗試一下。如果結局是好的,我想我並不在乎過程。

後來,我被困凡間,那個孩子出手相助,她紅著臉說,她叫鸞鳳。

天帝之十一女,鸞鳳,生而為七竅玲瓏心。七竅玲瓏心,便是答應給妙容的信物。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的確有點兒心動了。但是這點兒心動卻遠遠比不上三界來得重要。一統三界,是父王一生的夙願,如今我身為鬼域王,這夙願,我要它在我的手中如願以償。

畢竟,鬼域,臣服天界太久了。

極寒之地,往生宮,我手持匕首剖骨剜心,她喊著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她說,阿鸞怕疼。

我突然想起在凡間的時候,她不小心割破手指,流了血,為了安慰她,我跑遍三條街去買一串糖葫蘆。

當我把那串化了的糖葫蘆遞給她時,她開心地笑了,像個小孩子一樣滿足。

可是這一次,阿鸞,這次沒有糖葫蘆了。

她哭得像個小孩子,喊著我的名字,說,恨我。

恨吧,恨我也好,若愛到了盡頭,那便只好讓恨延續下去。

她不知,在她昏過去後,我悄悄以赤炎的身份將她帶出往生宮,用半身修為保住了她的性命。

赤炎抱著她,一雙眼睛卻是看著我,眼神不解而複雜。他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最初傷阿鸞的人是我,最後救阿鸞的也是我。

他本可以在這裡要了我的命,我不會有反手之力,誰都不會知道。可是,他沒有。

我嗤笑, 拖著半條命離開。

再次醒來,我失去記憶。只記得,玲瓏鎖心,我愛上了一個有著一顆玲瓏心的女子。記憶中,一直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喚我的名字,她喚道,七洛,七洛……

妙容告訴我,玲瓏心,在這裡。

她握起我的手敷上她跳動的胸膛,感受著那些有力的心跳,不知為何,有一個瞬間,我的心也跟著跳動起來。雖然只是一個瞬間。

對於妙容,我深信不疑,她總不會騙我的。

鬼域大婚之日,天帝之十一女手持索魂劍刺殺妙容,我抱著渾身是血的妙容,冷眼看著那個疑似癲狂的女子,只是覺得,心在隱隱作痛。

心痛什麼?我不知道。

一千年後,妙容傷愈,我再次迎娶妙容,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子時,我舉著杯子的手居然在輕輕顫抖。

她喝了烈酒,明明嗆得快要哭出來一樣,卻又一直在笑,她在為誰而強顏歡笑?

她的賀禮,是一朵彼岸花!

是什麼,讓她甘願奮不顧身,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看著妙容在我的眼前倒下,彷彿多年前的場景往返重現,但這一刻,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生氣和憤怒。昏迷前夕,我只是很想,很想輕輕抱住那個滿身悲滄的女子。

她站在天地之間,孤身一人,笑得單薄而又清淺,莫名地揪著人心疼。

妙容死後,她在我身上所種下的法術也逐一散去。我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在這場長達千年的命劫裡,我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之後的很多年裡,我尋遍人神魔三界,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她消失了,人們都不再記得她。

不,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

天地開戰前,我只身一人去了彼岸,找到阿修羅尊神,求一心願,故人何在?

她只是笑著,悲天憫人地望著那些花兒,不言也不語。

攻下天庭後,我終於見到了鸞鳳,她被困於誅仙台上承受上千年的命劫,但是我沒想到,這竟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化作點點浮光散去,她在我的面前灰飛煙滅,我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團空氣。

她竟是連一具屍體都不願留給我,她最後能留給我的,只有那些虛無縹緲的回憶。

除了日復一日地痛苦和悔恨,我要那些回憶還有什麼用?!

鸞鳳,你不是恨我嗎?你恨我剜走了你的心,你說你會恨我,你說過的!你不能死!你死了,那些誓言便不算數了,我會把你忘掉,你信不信?……阿鸞,阿鸞,我騙你的,聽話,你回來吧,你回來好不好?

阿鸞……我好想你……

【第十章】

天地大戰,三界生靈塗炭,鬼域王一路過關斬將殺到二十四重天宮之上,三界至尊寶座觸手可得,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據說,是因為天界唯一一個被除名斷籍的殿下,世人已經不記得她的名字,因她排行十一,所以世人便喚她十一殿下。

據說,天界的十一殿下曾與鬼域王七洛有過一段情劫,情劫長達上千年,自渡不成,倒被反噬,因而便成了命劫。

後來,眾仙聯手抗敵,凡界和天界第一次達成共識,齊心協力逼退來自鬼域裡的洪水猛獸。經過幾百年的混戰,鬼域群龍無首,重新被兩方勢力鎮壓,新選出來的鬼域王低頭臣服於天界的威嚴之下。

後來,聽說上一代的鬼域王消失了。

有人說,他瘋了,整日裡痴痴傻傻,瘋瘋癲癲遊蕩在人間的塵世裡。

有人說,他在那一場由他親手締造的天地的浩劫中死去了,死在那場著名的戰役上,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也有人說,……

【後記】

一百年後,彼岸之地。

美婦望著那具自彼岸花海之中剛剛誕生的身體,由衷地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具身體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是紅色的雙瞳,光芒魅惑人心,卻又偏偏冷清得猶如寒冬臘月裡的冰稜,不染纖塵,無慾無求。

“我是誰?”她雙眼淡漠,開口問道。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接班人——阿修羅。”美婦悲天憫人地望著她,“去吧,岸上有個人,在等你。”

女子走下彼岸花海,每走一步,她的腳下便盛開出一朵妖豔的彼岸之花,一絲不掛的胴體也隨之裹上一層又一層的紅色輕紗,身姿曼妙,婀娜多姿,她自彼岸血花之中一步一步走來,彷彿一路踏血而來。

在她的身後,美婦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化作一縷青煙飄散,她最後的那個笑容,似憐憫,卻又好似解脫。

彼岸血海之上,那人輕輕伸出一隻乾淨而修長的手來,女子抬頭,入目的是一張如蓮妖般的絕世容顏。

“在下七洛,不知姑娘芳名幾何?”

《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