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人類如何與感染5億人的流感病毒抗爭?

人類能戰勝流感嗎?

100年前,人類如何與感染5億人的流感病毒抗爭?

最近新冠肺炎的全球流行,喚醒了人類關於病毒的恐怖記憶。

近一百年來,最致命的病原體,莫過於流感病毒。

早在1918年,就有一場席捲全球的大流感 —— 持續了整整三年,最終導致5億人感染,約5千萬至1億人死亡。

相比之下,當時的全球人口才17億。

疫情過後,美國的人均壽命從51歲降到了39歲。

在幽靈般的流感病毒面前,人類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100年前,人類如何與感染5億人的流感病毒抗爭?

1918年,奧克蘭市政禮堂被用作臨時醫院,來自紅十字會的志願護士在照顧流感病人。


比戰爭更可怕的大規模殺傷武器


“這裡每天有多達90人病死,士兵們也是,成打地死去。”

1918年10月,護士Lutiant被派送到華盛頓的一所軍營裡服務,負責照看四位軍官。

第一名軍官死去的時候,Lutiant躲開病人,回到護士站崩潰大哭。

後來,她照顧的四名軍官全都死了 —— 正如軍營裡的大部分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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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1月,華盛頓軍營裡,一名護士在量病人的脈搏。

1918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尾聲。

經過了四年戰火的蹂躪,人們以為終於要迎來和平的曙光,卻猝不及防地跌入更可怕的深淵。

這是一場更為慘烈且實力懸殊的戰爭。

不知從何而起的流感,悄然且迅速地使無數士兵與平民倒下。

據統計,一共有67.5萬美國人在這場大流感中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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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1月,一名流感病人躺在床上,旁邊是她正在哭泣的妹妹。

美國醫生Roy Grist記錄了病人從發病到死亡的過程:

“這些人一開始只是普通的腹瀉或流感,被送進醫院後,很快就發展為史上最嚴重的肺炎。沒多久,因為缺氧產生的紫紺從他們的耳朵一直延伸到整個面部。直到死亡來臨,前後不過是幾小時的事……

我們平均每天有100人死亡,連棺材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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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醫學雜誌《柳葉刀》刊登了流感病人的三種紫紺症狀,分別是面色發紅、全面青紫,以及只有嘴巴和耳朵發紫。

一戰期間頻繁的人員流動也加速了病毒的傳播。

軍隊開拔,傷員回家——

數十萬名士兵乘坐火車、搭乘飛機與船艦,將病毒帶向各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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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軍人登上開拔前線的火車,旁邊是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


1919年6月,當一支船隊在美國最北端的阿拉斯加州登陸時,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短短數天內,該地區就有近200人死於流感,數十名兒童成為孤兒。

有的村莊,幾乎所有成年人都死了,十多具屍體被掩埋在一個集體墓穴;

還有些村莊,成群的流浪狗以屍體為食。

“疾病來得如此之快,大多數人根本沒有機會做出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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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阿拉斯加報紙報道了當地西部的嚴重疫情。


比起死亡人數,更可觀的是感染人數。

據統計,美國28%人口都受到感染。

數量龐大的患者擠滿了醫院,導致醫護人員極度緊缺。

醫學院的大三、大四學生不得不停課,充當實習醫生與護士;

紅十字會也大量招募志願者,並呼籲當地的企業家,為晚上到醫院幫忙的工人們,提供一天的額外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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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一所護理學校招聘護士的廣告。

面對激增的感染人數,美國公共衛生部門也不得不採取嚴厲措施,阻止病毒的大規模傳播。

“所有的學校、教堂、劇院、舞廳都歇業了。今天參議院推出一項法案,讓所有生產戰爭物資的工人在疫情期間停工。”

雖然禁止集會,但當局認為只要通風良好,病毒就無法傳播。

於是,人們在政府的鼓勵之下,將室內活動轉移到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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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蒙大拿大學的一堂物理課在室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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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洛杉磯,人們在室外理髮。


受限於當時的醫學認知,人們認為流感“僅通過受感染者的鼻子和喉嚨排出物”傳播。

因此,衛生部門呼籲不要共用飲水杯與毛巾、不要隨地吐痰,打噴嚏也要用手帕遮擋。

同時,紅十字會還在街頭大量發放口罩。

當時的口罩可謂相當簡陋,只由兩層棉紗疊成,用一根繩子綁在後腦勺,飄飄蕩蕩地遮住口鼻與下巴,即使在室內也要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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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一名電話接線員戴著口罩工作。


舊金山更是推出強制戴口罩的法案。一首打油詩流行起來:

遵守法律,

戴上口罩。

保護你——

免受毒爪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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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西雅圖一輛電車拒絕沒有戴口罩的乘客上車;右:街上戴口罩的環衛工人。


第一個感染者在哪裡?


這場1918年大流感的起源,至今仍困擾著科學家。

最普遍的一個說法是,它來自美國堪薩斯州的福斯頓軍營。

1918年3月11日早晨,福斯頓軍營內,一位廚師向醫生報告,他咽喉不舒服,還感到全身痠痛。

中午,隨軍醫生愛德華髮現,軍營內有100多位相同症狀的士兵。

到了週末,情況惡化,軍營內一下子就病倒了5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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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早期症狀與普通流感相似,疫情沒有得到重視。

直到疫情出現一個月後,流感相關的消息,才首次出現在政府的每週公共衛生報告中。

然而,該報告只向堪薩斯州的官員通報了18起嚴重病例和3起死亡病例。

在當時高漲的戰爭熱情之下,這些數據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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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口罩,前往法國戰場的美國軍隊。


彼時,一戰戰場上,德國與奧匈帝國等同盟國已顯出頹勢,美國作為協約國勝利在望。

時任美國總統威爾遜更是提出,美國軍人必須要有“全面戰爭的不死決心”。

因此,任何有可能會影響士氣的“消極故事”都不允許報道。

9月,一艘波士頓戰艦將流感病毒帶到費城,造成海軍基地爆發疫情。

衛生部門主任卻宣稱,疫情在可控範圍內,大家不用太擔心,“我們肯定能打勝仗”。

就這樣,在層層隱瞞與掩飾之下,疫情的真相被湮沒。

士兵們齊齊戴上口罩,繼續高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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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美國新澤西州的一個軍營中,士兵們用溫鹽水漱口,這被認為是預防流感的有效手段。


3月,8.4萬美國軍人奔赴歐洲戰場;

4月,這個數字變為11.8萬。

隨著美軍出征歐洲大陸,流感病毒也隨之靠岸。

1918年5月,西班牙國內爆發流感,800萬人患病,包括國王阿方索十三世。

首都馬德里市,近三分之一市民感染,政府部門關門,公共交通一度停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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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2月,美國前線的士兵為死於流感的戰友舉行葬禮。


不同的是,作為一戰中立國,西班牙不需要和參戰國那樣,採取戰時新聞審查制度。

當其他國家的媒體都聚焦於戰爭時,只有西班牙的報紙在大肆報道流感的嚴重性。

於是,人們得到一個錯覺 —— 西班牙是流感的發源地。

因此,這場流感被命名為“西班牙流感”(Spanish Influenza),更有人將其戲稱為“西班牙女士”(Spanish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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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蒙克(就是畫《吶喊》那個人)於1919年的作品《西班牙流感下的自畫像》,這位畫家幸運地躲過了這場瘟疫。


除了西班牙起源說,在緊張的戰時狀態下,“德國投毒”一說也流傳起來。

據說是美國軍官首先“傳謠”:德國艦艇運送間諜,在美國海岸播撒病毒的種子。

護士Lutiant也記錄道,在華盛頓軍營中,常常有喬裝成醫生傳播病毒的德國間諜,在日出時被槍斃,“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可事實證明,德國也並未躲過流感病毒的無差別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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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歐洲各國中,德國的流感死亡人數最高。圖源 The Guardian


直至如今,“西班牙流感”的源頭,依舊是一個難解的謎。

歷史學家仍不斷提出關於發源地的猜想,包括法國軍營起源說、華工起源說等,但都沒有得到明確的證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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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在一戰歐洲戰場的中國勞工。


不只是起源,這場流感還有兩個不同尋常的流行病學特點,至今困擾著科研人員:

首先,“西班牙流感”並不遵循常見的冬季爆發模式。而是在1918年~1919年間,連續出現了3次感染大浪潮,分別在1918春、1918秋和1919春。

三次大規模流行的間隔極短,這是前所未有的,其中尤以第二次傷亡最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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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記載,華盛頓特區曾在10月時放鬆警惕,重新開放公眾場所,結果又迎來一次大流行。

其次,普通的季節性流感,由於免疫力低的小孩和老人死亡率高,因此死亡率曲線呈U型。

而“西班牙流感”卻是W型曲線 —— 即20~40歲的青壯年死亡率特別高。

甚至有學者認為,青壯年的大量死亡,導致戰力不足 —— 這可能是一戰提早結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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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西班牙流感”的20~40歲青壯年,死亡率是普通流感的20倍。


直到1922年,這場流感才悄無聲息地消失。

人類並沒有“戰勝”這場大流感。

甚至於,在一戰戰火的掩蓋下,無論是感染人數還是死亡人數,都沒有得到準確的統計。

據專家估算,死亡人數在5千萬至1億人之間。


埋在凍土裡的病毒庫


在百年間,關於“西班牙流感”的研究從未停歇。

要解開上述謎題,首先要找到這場流感的病原體。

以往,人們以為流感是由細菌感染引起的。直到1933年,三名英國科學家才確定,“病毒”才是元兇。

但要找到“元兇”,必須獲得當年的病毒標本 —— 這對當時的學者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

1951年,一位年僅25歲的愛荷華大學的微生物博士約翰·霍爾廷(Johan Hultin),幸運地找到了穿越時空的“時光機”。

那是阿拉斯加一個人口只有不到400的海濱小鎮 —— 佈雷維克教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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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布雷維克教區的一個集體墓地。


1918年秋天,當時只有80餘人居住的小鎮遭到流感的重創,僅僅六天內,就有72人死去。

當地政府下令,將死者埋葬在村旁的小山上。

由於阿拉斯加常年被冰雪覆蓋,氣候極寒,冰冷的凍土將屍體封存了起來。

而在低溫環境下,病毒是可以永久存活的。霍爾廷猜想,也許可以在這裡找到當年的病毒株。

和當地政府溝通後,霍爾廷成功開墓。

由於泥土被凍得堅實無比,他不得不生起篝火來融化堅冰。

挖掘工作進行了兩天後,他發現了一具小女孩的屍體,她穿著藍色連衣裙,頭上繫著紅色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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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霍爾廷和他的大學同伴們一同進行挖掘工作。


霍爾廷在這個小女孩和另外四具屍體體內,成功獲得了肺部組織。

從阿拉斯加回到愛荷華大學後,他嘗試使病毒復活,可限於科研條件,未能如願。

直到46年後,希望再次降臨。

1997年,霍爾廷在《科學》雜誌上,看到美國病理研究員傑斐遜·陶本伯格發表的論文。

在文章中,陶本伯格及其團隊,成功地從肺部組織中提取了1918年病毒的R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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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本伯格博士(左)和Ann Reid博士在回顧1918年病毒的基因序列。


該肺部組織取自一名21歲的美國男性軍人。

該軍人於1918年9月20日被送入營地醫院,確診僅六天後,就去世了。

當時的工作人員立即收集了他的肺部組織樣本,保存起來供以後研究。

最終,科學家們從測序出的9個RNA片段得知,1918年的流感病毒是一種新型的甲型H1N1病毒。

看完文章激動不已的霍爾廷,馬上聯繫了陶本伯格,並於一週後再度回到阿拉斯加,重新開展取樣行動。

這一年,霍爾廷已經72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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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掘現場的約翰·霍爾廷。


在約7英尺(2.1米)深的多年凍土下,他發現了一具因紐特婦女的屍體,並將其命名為露西(Lucy)。

她的肺部完全冷凍,保存良好。

隨後,霍爾廷將樣本運到陶本伯格手中。

十天後,霍爾廷接到電話,在露西的肺部組織中,確實獲得了1918年的病毒株。

2005年,陶本伯格等人對該病毒的基因進行了完整測序,將成果發佈在了《自然》雜誌上。

這項耗時數十年的病毒基因測序工作,終於完滿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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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病毒模型。“H1N1”是病毒名稱的縮寫,其“H”指的是血球凝集素、而“N”指的是神經氨酸酶,兩種都是病毒上的抗原名稱。圖源Dan Higgins, CDC


如今,學界對於流感病毒,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

每年的季節性流感,都要奪走25~50萬患者的生命;

而幾乎每隔十幾年,就會出現一種新型流感病毒,導致流感大流行。

後來出現的大流行病毒株,如H2N2、H3N2等,都被認為是H1N1重組變異的結果。

因此,1918年的流感病毒也被稱為“流行病之母”。

直至今天,流感病毒這一幽靈依舊與我們為鄰。時而沉寂不語,低弱無力,時而來勢洶洶,鋪天蓋地。

1957~1958年的H2N2病毒大流行,造成約110萬人死亡;

1968年,流感病毒H3N2大流行,導致100萬人死亡;

1997年,香港發生首宗人類感染H5N1禽流感病毒的案例;

2009年,墨西哥爆發新型H1N1流感,導致約1.5萬人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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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疾控中心的流感疫情時間表。圖源CDC


百年間病毒的變異和進化,其中有多少插曲,已數不清。

但可以明確的是,1918年那場浩劫從未遠離過人類。這種古老的病毒,依然以各種變異的形式與我們共存,並隨時準備捲土重來。

有記者曾向前美國疾控中心主任Tom Frieden提問:

“你最害怕什麼?是什麼讓你夜不能寐?”

他回答道,“我最擔心的,永遠是流感大流行……那是最糟糕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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