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舊時光(上)


別離,舊時光(上)


1

“是老年痴呆。”

醫生的診斷像突如其來的鐘聲,讓羅溪芮覺得有點耳鳴,她問醫生:“就是那個阿爾茨海默病嗎?”


醫生點點頭:“看樣子已經有些日子了。你沒和她住一起嗎?”
“沒有,我上大學。”
“那她平時都做些什麼知道嗎?”
“我……”羅溪芮遲疑了會兒,“不知道。”
“有其他家人嗎?”
“沒有。就我一個。”


醫生皺了下眉頭,就把奶奶的病情和病理情況都告訴了羅溪芮:“總之,現在能做的,都是在延緩病情,無法根治。”


羅溪芮失了神,她在醫院的走廊呆坐了很久,儘管現在是炎熱的夏天,可是她的雙手越發冰涼。


“妮妮。”奶奶走了過來,她坐在羅溪芮旁邊,“這次什麼時候去上班吶?奶奶再給你燉只雞補補。”


羅溪芮鼻子一酸,挽著奶奶的胳膊說:“現在就上班,我這個暑假的班,就是在家陪你。”每年的寒暑假,羅溪芮都趁著放假的機會到公司實習,不僅可以積累工作經驗,也能夠有筆收入補貼家用。但是今年,羅溪芮決定回家,她要把時間留給奶奶。


“聽說這個病會越來越壞。”奶奶看著西邊的落日,神情沮喪,“人老了就是沒用,很多東西好像都不大記得住了。”


走廊的風,帶著熱氣,也帶著消毒水的味道。
“亂講。”羅溪芮揉了揉眼睛,“醫生說你血壓太高了,刺激了神經,所以才健忘。”

“真的?不是老年痴呆嗎?”奶奶不可置信地問。


羅溪芮先是一臉驚訝,然後笑出了聲:“醫生讓我抓藥給你調理下身體,很快就會好的。”奶奶聽後鬆了口氣,她呢喃道:“原來高血壓也會這樣,我一直以為是老年痴呆呢。”


生活,有時候就是需要演技,還有善意的謊言。
飯桌上,唐爺爺和唐弋也在。奶奶還是像往常一樣把第一碗雞湯盛給唐弋,讓唐弋在學校要多照顧羅溪芮。“以後也是。”奶奶又補了一句。


“沒問題。”唐弋笑如朗星。
看著現在的生活,兩家人其樂融融,可是以後呢?羅溪芮覺得眼睛有點酸脹。


晚上的夜很長,羅溪芮剛躺下就有了睏意。迷糊中,她看到一個佝僂老人躺在院子裡的竹床上,那人“咿咿呀呀”地發著聲音,羅溪芮一個字也聽不懂。等她走近了,才認出那是奶奶,瘦骨嶙峋,凹陷雙眼,一點也不像奶奶現在體態勻稱的模樣。羅溪芮始料不及。


2

“你做了預知夢。”稚氣的聲音在羅溪芮耳邊環繞,“這就是她病程最後的時期,不會說話……不能自理……忘記所有人……包括她……也包括你……嘿嘿嘿嘿……”幽藍色的光暈四處飛躥,羅溪芮剛握住它,它卻又從指縫中穿過。


羅溪芮掐了自己一下,發現是有知覺的:“是你在說話嗎?這是哪裡?不是夢境嗎?你為什麼知道我的事情?”


光暈飛散的一剎那又聚合在一起,最後立在羅溪芮面前,漸漸地,竟然幻化出奶奶的相貌:“妮妮……奶奶不怕病,也不怕死,奶奶就怕連你也不記得了……”羅溪芮一伸手,奶奶頓時又消散了模樣,只剩周遭一片光影。“哎呀呀,不小心露了別人的心願夢。”孩童的聲音再次顯現。


“你到底是誰?”
“我是夢靈。”音色恍如長者,光暈再次重聚,變成一片幽藍色的雪花。“你不在她身邊的那段日子裡,她比你更清楚自己得的是什麼病。”


原來奶奶知道我說了謊。眼淚模糊了視線,胸口某處越發的疼,恍惚間,又是那奶聲奶氣的聲音:“想要讓她安穩無虞,再來找我嘛!”


羅溪芮猛地驚醒。奶奶正坐在床沿邊上,只見她心疼地擦了羅溪芮眼角的淚:“你這孩子,哭什麼呢?”隨後,她又問羅溪芮,“你是妮妮吧?剛才一覺醒來,好像忘記妮妮長什麼樣了,好像……就是你這樣。”


“奶奶。”羅溪芮一頭扎進奶奶懷裡,她感受到了奶奶的心跳。剛才夢裡,真的是奶奶的心願嗎?


北林村的早晨,金光萬道,蛙叫蟲鳴,鄉野的氣息總是很空靈。羅溪芮起床剛走到客廳,就看到一桌子的包子、饅頭還有炸魚條……她翻了下日曆,果然,今天是農曆六月初九。


每年的今天,奶奶都會準備8樣小菜,提上籃子到離家不遠的祠堂給過世的爺爺上香。


說起爺爺,羅溪芮也不曾見過,奶奶也只說他去世得早,其餘的一概不提。不過唐弋倒是幫她打探過一二:聽唐爺爺說,奶奶有段悽美的前塵往事,故事的具體內容沒人知曉,因為奶奶是後來遷居到北林村的,當地人對她的過往也無從得知。但是奶奶從25歲進北林村,一直未嫁。


而後來的事情,羅溪芮就很清楚了。她是奶奶在河邊撿到的女嬰,是她參與了奶奶的後半生,成為彼此唯一的至親之人。


3

“阿奎,我每天睡前醒來,都要默唸‘羅嘉奎’這個名字。現在年紀大了,痴傻了,腦子裡就像長了塊橡皮擦一樣,很多事情啊……好像都被擦掉一樣。早上我醒來,還想著‘羅嘉奎’是誰……”奶奶拿著香站在廳前絮叨了很久。羅溪芮就在奶奶身後,卻絲毫不願叨擾。


醫生說過,阿爾茨海默病病人的發病症狀並不統一。不同時期,有的人會喪失空間概念;有的人會喪失時間概念;而有的人則是喪失所有記憶。隨之而來的,還有併發症干擾,患者最後的人生,也許活得像嬰兒一樣,但並不體面,甚至是失去了尊嚴。


奶奶目前身體尚好,可是不久的將來,到底還有多少劫難等著她呢?


“真不甘心,可是也沒辦法。”奶奶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香插在了灰爐上。


看著嫋嫋輕煙,羅溪芮說不出來的難受。她剛要張口叫奶奶,兩耳剎時出現一個聲音:“過了今晚12點,你要是沒來,她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哦。”羅溪芮環顧四周,這個祠堂除了自己和奶奶,並沒有其他人。難道那個夢是真的?真的有夢靈的存在?


“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唐弋聽了羅溪芮的夢,有點心疼地說。


羅溪芮有點失望地垂下了頭:“以我們現在的經濟情況……”後面的話,羅溪芮停了很久都沒有說出口。他們心裡都清楚,面對這種病症長期的延緩治療,每月支出的醫藥費足以慢慢掏空一個原本就收入甚微的家庭。


“其實我今天找你,是要和你說另外一件事情的。”唐弋拿出一個布袋,“爺爺叫我把這個給你。”


羅溪芮打開一看,是一筆不小的現金,她趕緊合上:“我不能要。”


“那你告訴我,你現在只能陪在奶奶身邊,家裡又沒有經濟來源,以後怎麼辦?”唐弋說得很急。很快,他的語氣又平緩了起來,“想來想去,這些也是不夠的。我在學校附近找了一份銷售的兼職,抽成還不錯。杯水車薪,但是好過待在家裡,卻什麼也幫不上你。”


“唐弋……”羅溪芮嗚咽難言。她和唐弋前前後後當了23年的對門鄰居,16年的同班同學。羅溪芮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她性格寡淡,不喜言笑甚至不近人情——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震懾所有那些嘲笑她是“野孩子”的人。也只有在唐弋面前,羅溪芮才會卸下所有防備。


小院的風,攜著夏日少有的涼意一陣又一陣地吹過,羅溪芮和唐弋躺在洗乾淨的地板上,開始有了睏意。


“你來了。”是羅溪芮熟悉的聲音。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9年09月下半月刊

圖|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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