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謎案


湘西南,雪峰山餘脈未盡,以致大山連綿,峰上有峰,嶺上重嶺。平匪寨就坐落在嶺上的山坳裡,四面環山,環境惡劣。近年來,搭幫“村村通”工程,古老的山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通電,通水,通路。經過政府和村民的共同努力,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村道通向山外,如同一條血管,與外面緊密相連,慼慼相關。


我的老家就在平匪寨,自從我把父親接到縣城住後,就很少回鄉下。因為奶奶在幾年前去世了,除了父親外,在鄉下我沒有致親的人了。因此,每年僅在清明節或五爺和堂哥他們辦喜事回鄉下,且來去匆匆。
村裡老房子越來越少,漸漸地被一棟棟兩三層的新樓房所取代,僅剩下村西頭的一間老屋,孤零零地杵在那兒,訴說滄海桑田,世事變化。這房子當初是村裡地主惡霸唐摸天的,原是兩進前後院的大院子,兩邊各六間廂房。唐摸天住後院的正房,中間是甬道,直通與後院西廂房毗鄰的柴房。
解放前,一場大火燒燬了東邊前院三間廂房,這火燒得怪兮兮的,十分蹊蹺。唐摸天怪罪於村民,咬牙切齒,尋求報復。到了文革期間,多半被強拆,僅剩下西邊後院兩間廂房和那間柴房。地主惡霸唐摸天壞事做盡,血債累累,在文革時被批鬥致死,得到應有的下場。他的兒子唐耀祖不到六十,得了不治之症,死翹翹了。孫子唐仕遠在省城工作,在那兒成了家,自從他父親死後,幾乎沒回過村,成了地地道道地城裡人。
唐仕遠曾想把僅存的兩間廂房和那個柴房賣掉,可再便宜也沒人買,就杵在那兒任憑日曬雨淋,久而久之,兩間廂房子完全塌了,殘垣斷壁,瓦礫遍地,芳草萋萋,好不蕭條。

房子不是沒人不買,是沒人敢買。聽說房裡鬧鬼,有人親眼所見,說得神乎其神,讓人不寒而慄。
“那是個夏天的晌午,大家都在地裡做工。黑雲鋪天蓋地從西邊山頭漫卷過來,籠罩了天空,白晝如同黑夜,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五爺神色凝重,彷彿仍心有餘悸。
“先是一個電閃,照亮了整個村子,‘轟隆’一聲,悶雷在頭頂上炸響,嚇得我縮頸抖索。在閃光裡,就在柴房前,一個身穿白衣白裙的高個女子,披頭散髮,赤腳,飄然而過。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薔薇的妹妹——紫玉。半夜裡,常聽到女人輕聲抽泣。”
柴房成了凶宅。我們小孩不用說晚上,就是大白天,不敢一個人呆在村裡,更不用說接近那老屋。我每次經過老屋時,誠惶誠恐,匆匆而過。
薔薇是我的奶奶,聽奶奶說,她的妹妹紫玉在解放前的一個晚上,就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我的爺爺,兩人從此杳無音信。直到奶奶去世前,依然沒有他們的消息,奶奶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悲痛,離開了這個世界。
從那以後,村裡風言風語,說什麼爺爺帶著漂亮的小姨子私奔了。奶奶與人爭辯,說打死也不會相信爺爺背叛她。她相信爺爺是愛她的,爺爺作風正派,是個好男人,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可是,等呀等呀,一直沒等到爺爺回到她的身旁。奶奶偷偷流淚,眼圈常常是紅的。

奶奶經常嘮叨,說她妹妹如何漂亮,瓜子臉,小嘴唇,小鼻樑,眼珠像美玉,晶瑩剔透,會說話似的。一米六五高,齊腰長的粗辮子,身段苗條,又不乏豐滿,人見人愛。奶奶為此驕傲和自豪。奶奶的父母親去世早,從小姐妹相依為命,靠吃百家飯長大。奶奶嫁給爺爺時,她妹妹才十歲,來到爺爺家中,一起生活。姊妹情深,後來奶奶把她媽媽留給她的手鐲戴在妹妹的手上。

柴房成了危房,搖搖欲墜,鄉政府下令必須拆除。村長安排組長,組長通知唐仕遠,唐仕遠說拆就拆了吧,他就不回來了,免得傷心。村裡沒人敢拆,無奈之下,組長不得不僱外村的人拆除。
那天,組長在老屋前殺了一隻大公雞,用雞血繞屋淋了一圈。然後,上牲辰,燒紙,放鞭炮。嘴裡唸唸有詞:“請各方孤魂野鬼帶上陰錢,離開此地,去別處快活吧。我每年的今天給你們燒錢上貢,請你們千萬不要纏著我。”最後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拆房時,一根朽爛的檁條突然折了,掉下來砸在一個外村人的腿上,流了不少血。組長當場嚇得吐血,以為鬼來了,跪在地上磕頭,頭如搗蒜。
有人發現在灶臺後面的土是松的,拿鋤一刨,竟然是個廢棄的地窖。繼續下挖,挖到兩米多深,挖出兩個罈子,挺沉。抱到地面,大夥一陣驚喜,以為挖到寶貝了,亟不可待地打開其中一罈。天啦!是滿滿一罈子“袁大頭”。大夥愣一會,緊接著哄搶,你一把,他一捧,一搶而光。只有五爺陰著臉,瞅著,無動於衷。

打開另一罈,大夥圍了進來,做好搶的準備。這個罈子比先前那個大,往裡一瞅,沒有“袁大頭”,而是泥狀的東西。正當人們納悶時,冒出一縷青煙,須臾爬出一條鎬把粗的蛇來,呲地溜走了。“活見鬼了。”大夥嚇得哭爹喊娘地連忙散開,有膽大的人好奇,把罈子扣過來,倒出一堆白骨。
是人的骨頭,除了頭、身體和四肢的骨頭外,還有一條長長的粗辮子。一根腕骨上套著一隻手鐲。
五爺見狀,瘋了似的撲上前來,哀嚎道:“這是紫玉。紫玉你怎麼在這兒?你死得好慘啊!”
“是紫玉?她怎麼可能在這兒?”
“不可能是她。她不是與大壯私奔了嗎?”人們議論紛紛,根本不相信五爺的話。
“住口。胡扯。”五爺憤然,大聲斥責他們汙衊好人。
旁人不服,說:“你憑啥說是紫玉?”
“你看看那條粗辮子,還有那個手鐲,除了紫玉,我們村裡還有誰有?那手鐲以前我見過,上面有一粒米大的傷口,不信拿過來瞅瞅。”五爺悲傷地解釋道。
人們半信半疑。可沒人敢上前去取手鐲。
沉默了一會,五爺毫不猶豫地把手鐲從骨頭上慢慢取下來,擦拭乾淨。果然有一米粒大的傷口。

“她怎麼這兒?”這時大家完全相信了,驚愕不已,但疑雲仍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五爺老淚縱橫,小心翼翼地把骨頭按順序先腳後頭重新裝入罈子。骨頭不是一個整體,多處有被砍斷,頭骨後腦勺開裂,且凹下去,可想而知,當時受到猛烈撞擊致死。裝好封蓋,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把罈子搬到自家屋後。上牲辰,燒紙,放鞭炮,虔誠三鞠躬,最後把罈子埋在地下。
兩天後,我接到五爺的電話,正忙於上班,我說等下班後再打過去。五爺生氣地說:“耽擱不了你幾分鐘。你趕緊回來一趟,有重要事情。”說完就掛了。我從沒見五爺生過氣,感到事態嚴重,中午請假驅車回鄉下。
五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非常敬重他。在我十二歲那年,頑皮的我偷偷下塘洗澡,差點被淹死。五爺在附近鋤地,聽到呼救聲,衣服都沒脫,跳進塘裡把我救起。我參加工作後,每年要給五爺拜年,帶些禮物,給點錢,以表我的心意。五爺每次拒絕,說來看他就行了,不用帶什麼。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只得勉強收下。五爺是個不願欠人情的人。
來到五爺家,五爺迎了出來,陰鬱著臉,一見我就嘆氣說:“我找到你姨奶奶了,她死得太慘了。”說完抹了一把眼淚。

“找到她了?在哪兒?”我驚訝萬分,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唐摸天柴房的地窖了。”五爺哽咽道,“大前天拆房子挖出來的。哎,後悔死了。”
“啊?怎麼在那兒呢?”
“我暫時把她埋在這後面。”五爺帶我來到屋後,指著一處新翻過的土說。而後進屋從櫃裡摸出一個手鐲交到我手上,說,“這是從你姨奶奶手上取下來的,你保管好。”
從死人手上取下來的東西,拿在手上,心裡既梗噎又害怕,像燙手的山芋。
“還是找個地方,重新安葬她,讓她入土吧。”五爺說,“哎,悔不該啊!我,我……”欲言又止。
“五爺,有什麼就說吧。”
“沒,沒什麼。”五爺閃爍其詞。
經過與父親商量,姨奶的墓地選在奶奶的墓旁。父親雖年過八十,但堅持料理此事,請人幫忙挖墓穴,買棺材。五爺主動幫忙,忙前忙後。
第三天,五爺打電話給我,先告訴我安葬的準備情況,而後猶豫了很久說:“你今天能回來一趟嗎?我、我有話想對你講。”
“好吧,中午我就回來。”五爺好像有重要事情要對我說,加之又是週末,因此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五爺坐在我的對面,打開了話匣子,述說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一九四五年夏天的一個夜晚,沒有月亮,星空閃爍,風銷聲匿跡,悶熱難耐。那時,外面到處都在打仗,聽說小鬼子快完蛋了,可是仗越打越多,沒完沒了。在這大山裡,除了土匪經常騷擾外,什麼八路軍,白狗子,還有小鬼子,從沒來過。平匪寨倒也清靜。
誰也沒料到,一切都在那天變了。
那天,爺爺到山外做客,帶回一些花布和一隻老母雞,準備給有身孕的奶奶補補身子,再給奶奶和姨奶做一身衣服。那年代,家裡窮,一年到頭,添不上一件新衣裳。
要不說,土匪是屬狗的,他媽的鼻子真靈。知道爺爺從山外帶來好多東西,天剛黑,就聽說土匪來了。村民們嚇得連忙往後山跑。爺爺要大家別慌,女人孩子往山裡撤,男人拿起火銃自衛。
爺爺要奶奶趕緊撤,奶奶捨不得爺爺,也不放心,要爺爺一起走。爺爺安慰了幾句,無論如何要保護村子,奶奶無奈,跟著大夥撤到山上躲起來。留在村裡的男人,拿出自家的火銃,裝上火藥和鐵沙子,朝天“砰砰”放槍,以警告土匪,村裡早以防備。


幾把火銃,土匪根本不放在眼裡,二十幾個土匪高舉火把,叫囂著把村子圍起來。一看形勢不妙,好漢不吃眼前虧,爺爺帶著男人們也撤出村子。半道上遇到奶奶,火急火燎地往回跑。
“薔薇,你這是幹啥?不要命了。”爺爺生氣地問。
奶奶哭喪著臉說:“我的娘呃,紫玉沒逃出來,還在村裡。”
“啊?你回山上,我去找。”爺爺扛著火銃轉身跑回村裡。
這時,土匪頭子梅哉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揚地說:“弟兄們,進村,幹活。”
土匪蜂擁而上,衝進村裡砸門破戶,挨家挨戶搶東西,弄得雞飛狗跳。
爺爺摸進村裡,避開土匪,悄悄來到自家屋後,躲在暗處觀察動靜。突然,聽到不遠處有窸窣聲。
“誰?”爺爺低聲喝道。
“哥,是我。”紫玉低頭彎腰來到爺爺跟前。
“你咋回事?不跟大家一起撤。”爺爺輕聲責備。
“我、我跑肚子,上茅房了,沒來得及。”紫玉解釋道。
“跟我往外逃。”爺爺拉著紫玉的手,朝外摸去。“哎呀”一聲,紫玉腳下被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不許動。動一下,我打死你。”一個土匪發現了紫玉,舉著火把走了近來。
那土匪拿火把一照,狂笑說:“哈哈,還是個漂亮妹子,今天晚上大哥有豔福。”
紫玉嚇得直抖擻。土匪一把拽起紫玉,扛在肩上,紫玉反抗,被扇了幾個耳光,被帶到匪首梅哉面前。
“小娘們,站起來,讓大爺瞧瞧。”梅哉坐在馬上哈哈大笑。
“大哥,這妹子長得蠻好看的。”那土匪獻殷勤地說。
“哈,哈,哈,不錯。不錯。帶回去做壓寨夫人。哈哈哈。”梅哉心花怒放,慾火難耐。
就在這時,有個土匪跑上前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哥,大哥,不好了,風(官兵)來了,馬上就到。”
“什麼?他們怎麼知道的?奶奶的,這麼快。”梅哉納悶,接著命令道,“他奶奶的,扯呱(撤)。把這孃兒帶走。”
“扯呱。”“扯呱。”
土匪從屋裡頭鑽出來,肩扛手提,向村外撤。一個土匪準備扛起紫玉時,“砰”的一聲,火銃響了,那土匪被撂倒在地。
此時,不遠處槍聲驟響。
“大哥,要不干他一票,弄些槍支?”梅哉身旁的二當家說。

“不行。不能打,他不犯我,我何必惹他。畢竟都是中國人。扯呱。”
土匪顧不上紫玉,撒腿就跑,一會就跑得沒影了。
“紫玉。”爺爺來到跟前,拉起紫玉躲在一棵樹後。
一會來了三十幾個白軍,軍容不整,站沒站姿,坐沒坐像,槍有扛著的,有提著的,有放在地上當枕頭的。一看就是殘兵敗將,急急如喪家之犬。
“副官,去,去村裡弄些吃的。老子餓壞了,真他媽的,餓著肚子賣命,龜孫子才願意幹。”騎馬的頭兒命令道。
“營座,上峰命令火速趕往夾山坳,伏擊鬼子。吃飯怕來不及了。”有個軍官模樣的人說。
“多嘴。餓著肚子打鬼子,問問弟兄們願不願意?”
“不願意。”
“不願意。”眾人附和。
副官帶著幾個士兵進村,搜尋食物。
“吳連長,帶幾個弟兄進村抓壯丁,見男人就抓。媽拉個巴子,老子的隊伍快打沒了。”那營長髮號司令。
“是,營座。”吳連長馬上帶人進村,氣勢洶洶地抓人。
幾刻鐘的功夫,吳連長跑到那營長跟前,低頭哈腰地說:“報告營座,村裡人跑沒了,就抓到一個。帶上來。”

幾個士兵把爺爺推到跟前。爺爺不願意,大聲叫嚷:“我不幹。”
“窮小子,當兵吃糧,跟著老子有吃有喝,為什麼不幹?”
“我不願意當白狗子。”爺爺氣憤地回答。
“誰是白狗子?”
“你們就是。抓人,搶糧,沒個好東西。不是白狗子,又是什麼?”爺爺慷慨陳詞。
“媽的,給我打。”營長惱羞成怒。
幾槍託,爺爺被打倒在地,又是一槍托,砸在腦袋上,暈厥過去。
有個白狗再次行兇時,“不要。不要。”紫玉衝了出來,高聲大喊道,“不要打死他。”
“噢,又出來一個,還是個妞。哈哈哈。”營長欣喜不已。
“營座,這妞好漂亮,要不你就快活快活?呵呵。”吳連長獻殷勤,一臉壞笑。
“快活?快活?”營長看著吳連長,看看手下,得意地奸笑。
“不殺他不是不行,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陪我玩玩,把我伺候舒服了,我興許放了他。哈哈哈。”營長得意忘形。
“不願意。打死我也不願意。”紫玉堅定地說。

“給我打,往死裡打。”
“營座,打男的還是打妞?”一士兵問道。
“蠢豬,當然打地上那個。那妞我都捨不得,你敢打?老子斃了你。”營長訓斥道。
這時,副官跑上前來,垂頭喪氣地說:“營座,這個村太窮了,被土匪搶個精光,什麼吃的都沒拉下。”
“媽拉個巴子,一幫窮鬼。來人,把房子全點著燒了。”營長氣急敗壞地吼道。
“不要燒房子,我求求兵爺,求求你們。”紫玉跪在地上乞求。
“臭娘兒們,叫你伺候老子,還不樂意。嘿嘿,你若答應,我既放人,又不燒房子。怎麼樣?夠划算的。”
“營座,管她願不願意,來個霸王硬上弓。”有個士兵插嘴,見機討好。
“我是有身份的人,能幹那種齷齪的事嗎?多嘴。”營長一本正經地說。
“願不願意?”
“……”紫玉沉默。
“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你腦瓜子還開竅嘛。哈哈哈。”營長下馬抱起紫玉,朝柴房走去……


“報告!”有士兵在門外大聲叫道。


“吵什麼吵,沒看老子正忙著。滾蛋!”營長罵道。
“營座,有一隊人馬正朝這兒開來,很可能是小鬼子。”
“啊?”一會營長從屋內出來,邊走邊系褲帶。
“撤。馬上撤。把房子點著,這幫窮鬼,害得老子餓肚子。”
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身後,房子著火了,火光沖天。
“營座,這方向不對,我們應該往夾口坳配合八路打伏擊。”副官感覺不對,向營長提出質疑。
“伏擊個球。你傻呀,小鬼子蹦躂不了幾天了。我在執行上峰的真正意圖,假聯合,真防共,剿共。借小鬼子之手,消滅八路,此乃一箭雙鵰。嘿嘿。弟兄們,往西走,躲起來。”營長“哼”了一聲,帶頭往西逃去。
紫玉衣服不整,躺在柴草上,心如死灰。淚,順臉頰淌下來。
突然,灶臺後面的柴草“嘩啦”倒了,窸窸窣窣鑽出一個人來。柴草下藏著地窖,那人藏在地窖裡,柴房裡發生的事聽得一清二楚。待上頭安靜了,就偷偷爬出來。
藉著窗外的星光,看清了,是紫玉,她正躺在柴草上,一動不動,死人一般。那人心裡直樂,心想,行桃花運了。他早就對紫玉垂涎三尺,亟不可待地撲了上去。

紫玉被壓在下面,仔細一瞅,竟然是老色鬼唐摸天,於是拼命反抗。唐摸天臭烘烘的嘴像公豬一樣在紫玉嬌嫩的臉亂拱,冷不丁被紫玉一口咬住耳朵,疼得殺豬似的嚎叫。接著,下身被紫玉的膝蓋重重頂了一下,差點疼暈過去。
偷雞不成,反被雞啄。唐摸天老羞成怒,抓起紫玉的頭往地上撞,重重地磕在腦後的石頭上。紫玉頭上鮮血直流,須臾,氣絕身亡。
紫玉死了。唐摸天明白過來,頓時慌了神,嚇得全身抖索,牙齒咯咯直響。
“好啊,殺人了。”門開了,一個黑影闖了進來。
“誰呀?”唐摸天哭喪著問。
“我。走,見唐大壯去。”那人正是五爺。
五爺的老孃病了,一直沒錢醫治,眼看病情越來越重,五爺無計可施,愁眉不展。他們沒跟大夥一起撤,而是躲在自家地窖裡。剛才見外面沒了動靜,出來看看情況,被唐摸天的嚎叫聲吸引過來,正好看到了唐摸天行兇。
“五弟,不,五哥,你饒了我吧。只要你別說出去,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唐摸天也有求饒的時候。
“我什麼都不要。”五爺一把揪住唐摸天,怒道,“一起見官去。”

“五哥,我給你錢,給好多錢。哦,你老孃不是病了嗎?上次你向我借錢,我沒借給你,今天我給你,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五爺真想一拳打死這個惡魔。
“難道你忍心你老孃被病折磨死?”
“這……”五爺猶豫了,一想起老孃沒錢治病,心裡就愧疚萬分。
“這就對了。我給你一個大洋?”
“……”
“兩個。”
五爺還是沉默。
“五個。全給你。”唐摸天摸索了半天,才從身上掏出五塊大洋。
五爺猶豫良久,拿上五塊大洋,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紫玉,嘆氣走出柴房。五爺聽到火燃燒時發出“嗶嗶啵啵”的響聲和人的喧譁聲,一群人正在救火。五爺趕忙加入。
白軍前腳剛走,那隊人馬後腳就到。他們上氣不接下氣,一路急行軍而來。
“連長,要不求老鄉,找點吃的,填填肚子,同志們早就餓了。”有人建議。
“不行。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黨的三大紀律你忘了?”連長說,“再餓,也不能吃老百姓的東西。何況,剛才友軍掃蕩了村子,估計村裡已經沒啥吃的了。同志們,等今晚消滅了小鬼子,再好好飽餐一頓。”

“連長,不好了,村裡著火了。”有人失聲叫道。
連長一看,村裡烈焰騰騰,立即命令:“還猶豫什麼,同志們,快,救火去。”
火撲滅了,那隊人馬迅速朝夾口坳疾行。
那隊人馬走後,五爺將餘火殘煙,清理殆盡。天乾物燥,防止死灰復燃。清理完後,五爺準備回屋看老孃時,發現村外又來了軍隊,哇啦哇啦,淨說起聽不懂話。五爺心提到嗓子眼了,趕緊藏起來。今晚不知咋的啦,軍隊來了一撥又一撥,沒完沒了。
鬼子進村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老頭,你的什麼的幹活?”一個鬼子軍官板著面孔喝問。
“軍爺,我,我,好人。”唐摸天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嚇得快尿褲子了。
“死啦死啦的。”那鬼子軍官一聲怒吼。
唐摸天嚇得立馬跪在地上,一個勁地求饒:“軍爺,饒命。饒命啊。”
一個翻譯官上前問:“老頭,皇軍問你,村裡的人跑到哪兒去了?”
“我、我不知道。”唐摸天躲躲閃閃地說。
“花姑娘,花姑娘的,有沒有?”那鬼子軍官笑問。

“什麼花姑娘?我我聽不明白。”
“巴格。你的不老實,大大的壞。”鬼子軍官大怒,抽出軍刀,架在唐摸天的脖子上。
“我的格娘啊,我知道。我知道。”唐摸天渾身顫抖,像篩米糠似的。
“你的,前面的帶路。花姑娘的,吆呵。”鬼子軍官高興得忘乎所以。
唐摸天在前頭,帶著鬼子徑直往後山走去。
在鬼子進村之前,爺爺已經醒了,感到頭很疼,暈乎乎的。聽見村裡有鬼子,就躲起來,想伺機行動。鬼子走之前,放火燒房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爺爺怒火中燒,兩個拳頭捏得嘎嘎響。扛著火銃,悄悄跟在鬼子的後頭,看看唐摸天把鬼子帶往哪兒。若是真的禍害村民,絕饒不了他。
唐摸天為了保命,果真把鬼子帶往後山。
“砰”的一聲,火銃響了,唐摸天應聲倒地。
爺爺撒腿就跑,但還是被抓住了。二話沒說,那鬼子軍官舉刀就砍。
“饒命啊。饒命啊。”爺爺裝作膽小的樣子,跪地求饒說,“軍爺,那老頭大大的壞,你們走錯路了。我帶你們去。”
“吆西。你的帶路。”

爺爺眼骨碌一轉,把鬼子帶往另一個方向……
聽說在夾口坳打了一仗,異常激烈。此後,爺爺再也沒有回來。
等鬼子離開後,五爺摸回村裡,衝進火海,要救老孃。當下到地窖時,眼前的慘像,把五爺驚呆了。
老孃赤裸身體,躺在地窖裡,胸口被捅了一刀,血流滿地。死前,慘遭鬼子的蹂躪。
“娘——”聲聲哀嚎,在小村上空迴盪。

唐摸天命大,沒有被打死,銃打在肩膀上,撿了一條命。
“拿了唐摸天的大洋,沒敢把紫玉死的真相說出來,心裡一直愧疚。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吃不好,睡不香,活受罪。”五爺眼圈又溼潤了。
五爺擦拭眼睛,繼續說:“自前天見到紫玉的屍體,我內心更得不到片刻安寧,必須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大家,紫玉是個好姑娘,不能一直誤會她。可我,可我對不住她。”五爺唉聲嘆氣,淚又湧了出來。
此前,我零零散散地聽說一些關於平匪寨附近打仗的故事。經五爺一講,更激起我的好奇性。去縣檔案館查閱資料,想了解更多的事情真相。
縣誌上記載:“1945年7月20日晚,在縣西北的平匪寨附近,一個叫夾口坳的地方,八路軍聯合義匪伏擊了日軍。當地有個村民不顧個人安危,把日軍帶入伏擊圈,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打死日軍三十多人,傷二十多人,俘虜五人,繳獲槍支彈藥若干……在戰爭中犧牲的同志,被安葬在縣烈士陵園,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我長長舒了口氣。
選個黃道吉日,根據村裡風俗,父親請道師做法事,超度姨奶奶亡靈,把姨奶奶安葬在奶奶的墳墓旁。
我跪在奶奶墳前,告訴奶奶:“奶奶,我找到了你的妹妹——紫玉姨奶奶,她沒有私奔。她現在就在你的身旁,她來陪伴你了,你們姐妹從此有個伴,在那邊不再孤獨。我也找到爺爺了,爺爺是英雄,為消滅鬼子英勇犧牲,葬在縣烈士陵園。你應該為爺爺感到驕傲,我也替爺爺自豪。奶奶,姨奶奶,請你們安息吧!”
山村謎案,終於得以破解。
村民唏噓感慨的同時,給予爺爺和紫玉姨奶奶英雄般地敬仰,對姨奶奶還有深深地同情。
說出了心中的秘密,五爺釋然,幾天後,離開了人世。
“五爺,我會常回來看你的。”在送別五爺回家的路上,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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