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电话一如既往响到第三声的时候被接通,平缓的声音自那端响起,“阿莹。”
“你今天还好吗?”我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西臣在那头笑了起来,“还好,也有。”
“晚上预约了周医生,你没忘吧?但是我可能会晚一点,你可以自己过去吗?”
“好。”
“我让司机小刘去接你,就是上次那个黑黑的小伙子,你见过。”
“好。不用担心我,晚饭你要在家里吃吗?”
“当然。”我立刻道,“这可是我们的家规。”
“好,我知道了。”西臣又笑了一声,“谨遵夫人家规。”
我刚要再说几句,那头突然兴奋地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慕老师!我到处找你……啊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在讲电话。”
西臣让她稍等,对我说:“有几个学生过来找我。”
“你先忙,我们晚上回家聊。”
我挂了电话,黎璃捧着文件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说:“傅总和慕先生的感情真真羡煞旁人。”
“你快找一个,也让我当旁人羡一羡。”
“啧啧,难。”黎璃一边将文件在我面前一份份摊开,一边感慨,“现在的好男人比限量版包包还抢手,哪轮得到吾等平民百姓去争取哦。”
说着她想到什么,调侃道:“所以傅总你是捡到宝了。”
我说:“慕先生也是限量版?”
“不,慕先生是绝版。”
我下班回家,绝版慕先生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眼镜还挂在脸上,身上搭着一条绒毯,呼吸很浅。
宾果卧在一旁冲我摇尾巴。
我悄悄走近,轻手轻脚地将他的眼镜摘下来。
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眼神尚且蒙眬,却对我微笑了一下。
我忍不住吻吻他额头,“不是说好不用等我吗?怎么又睡在这里?”
西臣捞起掉在沙发腿边的书,“我本来没有打算睡。”
我拉他起来吃饭,问他去复查身体的结果。
他说:“一切正常。”
“那我就放心了。”
但他晚饭吃得很少,说累,早早去休息了。
我去书房整理几份文件,等收拾好进卧室,发现他在床上躺着,蹙着眉头,脸色很坏。
床头柜上放着常吃的胃药和一杯水。
“西臣,你胃病又犯了是不是?”我连忙走过去,“什么时候开始的?刚才吃饭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微微睁开眼睛,“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你知道的,吃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疼得厉害吗?”
“不怎么疼。”
虽然如此说,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抵在胃部。
我要被他气死了。
“我叫周子豪来。”
他拉住我的手,“真的不用,我吃过药感觉好了许多。”
我只好去装一个热水袋,给他敷一敷。
他缓一阵儿,偏头来看我,“阿莹,你在生气吗?”
“气得直想哭。”
他眼睛弯了弯,“自小到大没见你哭过。”
“你一定很想见见,所以才总是气我。”
他眼睛垂下去,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胃疼的。”
“……”
慕老师善解人意又善辩,明知道我是气他什么事情都要瞒我。
我愤愤地扯过被子粗暴地盖住他,“睡觉。”
他在被子底下闷笑,“你在公司里也这样凶么?”
“比这个还要凶十倍,不然怎么压得住下属。”
他听了以后不说话,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却忽然听他道:“阿莹,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是心甘情愿。你呢?”我说,“你是否介意别人说你是‘吃软饭’?”
“不介意,我亦是心甘情愿。”
他将将有些睡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糟糕,我忘记将它拔掉了!我一边抢着去消灭那在夜里格外刺激人的铃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去看慕西臣,慌乱中把电话接起来,是很稚嫩的女孩子,“请问慕老师在吗?”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说:“慕老师在休息,以后过了九点钟请不要再打电话来。”
“啊,抱歉。”那个女学生惊呼了一小下,连再见都忘记说,飞快地挂掉电话。
我也飞快地跑回床边。
“西臣,你还好吗?”
西臣许久不说话,攥住被子盖住大半边脸。我看不清他表情,只是他在被子外面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卧室,无声地关上房门。
2
次日,黎璃看着我的脸色问我是否要一杯咖啡。
“摩卡?三颗糖?”
我崇拜地看着她,“我简直想娶你。”
随后,我拨通了周子豪的电话。
“相信我,如果不是因为慕西臣,我绝不愿意在大清早接你的电话。”他哈欠连连,很不愉快。
我毫不客气丢回去,“也请相信我,如果不是因为慕西臣,你根本没有一丝和我讲话的机会。”
很快传来他爽朗的笑,“看来我们还是十分有默契的,傅总。”
“免了,我想还是不要有,我赶时间,麻烦告诉我西臣的检查结果。”
“无可奉告。”
“周医生,家属有知情权。”
“可是病人同样有要求我们保密的权利,这关乎职业道德,所以抱歉。”
“我竟不知道你有道德。”
“谈女朋友的时候是没有,但碰到慕西臣这种金主就有。”
“慕西臣的医疗费都是我付的。”
“所以十分感谢傅总,养活了我们一整家医院,比那些打着慈善的名号博噱头的其他企业家要好太多。”
“……”
周子豪油盐不进我见识过多回,西臣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放心地任他跟我胡扯。
讲来讲去,我没听到一个有用的字。
我失去耐心,“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又发作了一次。”
“什么时候?”周子豪的声音终于不再轻松。
“九点一刻。”
“起因是什么?”
“一个学生毫无预兆的电话。”
“具体临床表现。”
黎璃推过来的咖啡泛着浓郁的香气,杯壁滚烫,我伸手握住,“我不知道。”
“你又走掉!”
“不然我要怎么办。”我说,“你知道慕西臣的脾气,宁死也不愿我亲眼看他难过。”
之后,是两厢沉默。
周子豪的声音和缓许多,“你先不要着急,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坏,你要当寡妇还得再等几年。”
我果决地挂断电话。
黎璃掏出粉盒给我,“黑眼圈深得吓人,中午要怎么同王经理用餐?”
“傅总,你这样不行。”
“哪样?”
“一味厅堂厨房,总不分昼夜担心慕先生,怎样强的女人总还是要男人来爱护。”
“你觉得慕先生待我不够好?”
“好得力所不能及。”
“善变的女人,昨日还说慕先生是绝版。”
“绝版虽然美丽但易碎,能拿来使人艳羡一时,过后非用透明水晶罩子罩起来不可,连拂拭都得小心翼翼。所以,平价商品才够实用一世。”
“穆先生不是商品,他是我爱人。”
黎璃耸肩不说话,递上日程表。我喜欢她聪明,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我问:“明天的安排呢?”
黎璃同情地看着我,“明天是十五。”
Oh……不!我万分沮丧。
每逢初一十五我总要同西臣回去见慕夫人,这是她答应我们两个单独出来住的条件之一。
十点钟,到我和西臣讲电话的时间。
“嘟……嘟……嘟……”
“阿莹。”
“你还好吗?今天我应该坚持让你告假,现在正在后悔。”
“我很好,不必担心。”
“明天是十五。”我说,“我宁可给客户刁难十次,也不愿意回去见她。”
“这样么?不如……”
“不要,”我打断他,“我宁可给她刁难一百次,也不愿让你左右为难。”
“阿莹,”西臣缓缓道,“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都不会让我觉得为难。”
3
慕夫人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从我十岁慕老爷带我进慕家她便看我不顺眼。
不干不净,来路不明。她这样评价。
我看她也生厌。
她总以为自己还生活在清末,常年穿对襟袄,石榴裙,大红大绿,梳空心髻,戴满头翡翠珍珠,又艳俗又累赘。
慕老爷去世后她愈发不苟言笑,跟谁都是板着一张脸,又古董陈旧得可怕。当年我同西臣一道出去留学,她几乎要同慕老爷吵翻天。
“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她上学堂到毕业已是破格,哪有正经姑娘出去留洋?她本就不乖顺,放出去了还了得。”
后来我接手慕老爷的位置管理公司,慕家的天便又翻一回。
用她的话讲,女孩子抛头露面就是罪过。
至于我和西臣结婚,她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
不承认又如何,西臣已然是我的。
起床以后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反复滚动几回,忽然使我生出莫大底气,先前愤懑(mèn)都少许多。
于是伏在床上看西臣换上长袍褂,我素爱他穿衬衣西装,也爱他穿长衫,十分映衬他温润淡雅的气韵。可,最爱他穿衬衣西装。
他低头看我,微微笑,“看什么这样出神?”
“你。”
他笑,将一枚扳指戴在拇指上,松松的,有些大。
我抱住他。
“给我抱一抱就好。”一想到等下要去受委屈,我总不甘心。
到了慕公馆,慕太太总有错处挑,什么旗袍太短盖不住脚,胳膊露得多……
好容易捱到吃饭。
门铃声响起来,布饭的佣人笑着对慕夫人道:“是四姑娘来了。”听语气是极为熟稔的。
慕夫人喜悦溢于言表,忙站起来迎接,这般热情很是难得。
我从未听说什么“四姑娘”,有些好奇。
“四姑娘”进来,是极青春的女孩子,穿蕾丝罩衫和太阳裙,烫时下流行的波浪卷。
慕夫人对西臣道:“这就是我同你说的时伯伯家的妹妹,你可有听我话,在学校里多加照拂。”
那女孩子替他答:“慕老师对我一向照顾有加。”
言毕,笑吟吟地看着西臣。
西臣看着我。
是以,她也看着我,“你好,我是时雨晴,就读于英大中文系,目前是慕老师的学生。”
她有些为难,“不知道你喜欢我怎么称呼,傅总,阿莹姐姐,亦或慕太太。”
“都可以。或者你也可以随你老师叫我师母。”我答。
慕夫人立即道:“家里又不是学校,不许那么见外。”
时雨晴会意,“我便依家里算起,叫一声阿莹姐姐,西臣哥哥罢。”
她腼腆低头,理一理鬓角,露出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沉静美婉。
佣人很快添一副碗筷,她挨着慕夫人坐,亲热似亲生母女,旁人没有插言的余地。我没什么,倒显得西臣难做。
西臣将几乎没动的筷子搁下,道:“我吃好了,母亲慢用。”
“我也吃好了。”小姑娘眼疾手快抢在佣人前面替西臣拉椅子,“西臣哥哥下午可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我想请教你几个课业上的问题。”
是客人又是学生,且当着慕夫人,西臣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说:“你随我到书房吧。”
目光投向我,我还未说话,慕夫人爪钩子似的手扣住我,“你们自去,让阿莹留下陪我说话。”
我不认为她同我有话可说,果然是对坐无言,她小口啜茶,我便吃一块黑森林。
她忽然说:“你向来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西臣却不喜欢。”
我道:“这无关紧要,我们互相迁就。”
“夫是天,怎么能让他迁就你?”
又来了,我放下叉子,洗耳恭听。
“时家在本市也是大户,时老爷自小便十分中意西臣,总半认真半玩笑,若生女儿无论如何要揽他做女婿。”
女人与女人之间这种话不必说尽,要的是意犹未尽,平添多少猜忌在其中,最是磨人心。
这是慕夫人与慕老爷的姨太太们争斗半生融在骨子里的手段,终于拿来对付我。
可她忘了,我不是一般女人。
我笑,“只要西臣点头,我便让路。”
“当真?”
“当真。”
我自信西臣不会负我,可这意气风发持续没有一时半刻,我突然想起西臣从未同我说起过这位时小姐。
回家路上西臣有些疲惫,靠在我肩膀闭目养神。
我说:“这位四姑娘很是好学嘛,眼见放暑假,别人都是玩心甚重,她却用功用到老师家里去了。”
西臣“嗯”了一声,“她成绩一直不错,全因为刻苦。”
“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学生么?”
“喜欢。”
“慕西臣也喜欢这样的妹妹么?”
西臣抬头看我。
“你从未跟我讲过,你有这样一个学生。”
“她在我眼中,跟其他学生并无不同。”
“她有我们家的电话。”
“许是母亲给的。”
“她在学校,想必也没少骚扰你。”
“阿莹,你不讲道理。”
“你才晓得么,女人吃起醋来总是不讲道理。”
“小孩子的醋你也吃。”
“十九岁了,不算小孩子,可以谈恋爱,再过几年可以结婚了。”
“这同我没有关系。”他重新阖上眼睛,微微仰着头,唇色略略发紫,我吩咐司机车子开得再慢一些,不再言语。
原来我碰上这种婆婆计划拆散我和丈夫婚姻的事,和其他女人一样,亦不能免俗,我要做的就是反击让她后悔。
4
“师生恋?亏老太太想得出。”黎璃笑,“傅总你打算如何反击?”
“反击就不必,我信西臣。”
“这不是夫妻之间信不信任的问题,再专一的男人也架不住糖衣炮弹,且是有目的的糖衣炮弹,所以傅总你不要掉以轻心。”
“我想过了,一旦慕西臣变心,我即刻离婚,邵氏集团的董事长不是对我垂涎已久?”
“傅总!”
我大笑起来。
我虽不再年轻,但尚算美貌,身家也有,是故没什么好畏惧。
可见女人还是应该经济独立精神独立,我万分庆幸当初要读书的坚持,不至沦落到居家相夫教子,只能处处倚靠丈夫的地步。
“走吧,开会去。”我揽住黎璃,接下来有一场持久战要打,跟对付慕夫人相比,我还是对即将给我带来效益的法国佬更有兴趣。
会议拖延了五分钟,十点五分过,我拨通西臣办公室的电话。
这次响过一声就被接起来,“是慕太太吗?我是慕老师同一办公室的同事。”
“你好,请问……”
“慕老师上课的时候晕倒,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慕夫人堵在病房门口,“你便是这样照顾西臣的!当初你们非要搬出来,我就不同意。小康人家尚有十几个佣人,你们可倒好,同只狗住在一起,这般乱来,想想我儿子平日里受了多少委屈!”
没有同她争辩的必要,我急于进去看西臣。病房门从里打开,周子豪斜斜倚着门框,“伯母,你数落他们两口子我没什么意见,但是请不要牵连我儿子宾果。
“我给它找的新妈咪不喜欢宠物,只好把它寄养到干爹干妈家住几天。它又没吃你家狗粮,你话里话外对它如此鄙夷,我这个法定监护人很是不愿意。还有,你在这里大吵大闹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请你出去。”
慕夫人一生中不曾被人这样呛话,当即脸色难看,“你又是哪个?谁允许你对我这样说话的,还敢赶我走,难道这医院是你们家开的不成!”
周子豪无辜点头,“是啊,这就是我爸给我开着玩的,您老有意见?”
我对周子豪说:“大恩不言谢。”冲进去看西臣。
西臣脸上挂着吸氧面罩,一只手还在打点滴,空着的一只手便来握我。
他艰难地唤,“阿莹。”
“先不要说话。”我去摸他的额头,滚烫。
也许慕夫人说得很对,我自以为是,其实并不能好好照顾西臣。
我心里愧疚得不得了,忽然脸上一凉,西臣的手指无力地抚过我皱起的眉头。
我懂他意思,勉强笑,“精心化好的妆要被你蹭花了。”
他眨眨眼睛。
“你想说你会化,是不是?”
他再眨眨眼睛,眼尾弯下一个好看的弧度。
西臣可以出院,学校正值暑假。
黎璃去接人,怒气冲冲回来,“慕先生被他妈妈抢走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绷不住又笑。
我打电话到慕公馆,管家来接,“夫人说少爷休假的两个月,须得在家里休养,少奶奶不必担心。”
“麻烦你叫少爷来听电话。”
“少爷吃过药睡下了。”
我搁下电话,冲黎璃摊手,“我丈夫确实被他妈妈抢走了。”婆婆总是计划拆散我们的婚姻,我迟早会反击的让她后悔不已。
抢走也好,同法国人谈的那笔生意不顺利,我可以不用分心。
一上午忙完回到公司,助理请我回办公室听电话。
“是慕先生,十点钟打来的,一直等傅总到现在。”新来的小助理含羞带怯。
要命,慕先生的声音便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阿莹。”
我看了看表,将近一点钟。
“你等了三个小时?我都不晓得我会什么时间回来。”
“没关系。”
“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
“我一直等。”他声音不似平常清润,有些喑哑。
我一瞬间有许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记得喝牛奶,加蜂蜜。”
“好。”
“我最近会很忙……”我停下来,因为那端传来椅子推动和高跟鞋的声音。
“西臣,你房间里有别人。”
(作品名:《慕西臣》,作者:摩羯大鱼。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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