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 来看看2004年成都的宽窄巷子 满满的回忆

就在廿一世纪初那几年,不时能看见老外背着大行囊进出小观园或龙堂客栈。吸引他们的当然是这老街独特的环境和氛围。而老外的进进出出,似乎也为宽巷子尚存的古风平添了洋气的文化色彩。老外常常在中国的地盘上无意地暗示着一个地方的文化个性是如何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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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开张的永兴茶馆,顾客以收荒匠为主(1990年代)

那时宽窄巷子没一处开店的


清末,“极消闲而无一点尘俗气息”(李劼人语)的满城(少城)是没有买卖的。1990年代之前,在巷子里来来回回穿过的就是小贩,自行车晃起,卖鞋垫、手套的,卖广柑的,卖拖布的;三轮车踩起,卖蔬菜的,运蜂窝煤的,卖烧饼的等,都是长年靠老街做生意的个体买卖。后来,老巷生意勃发后,流动小贩的日子就走到头了。

收荒匠历来就有,然而,老城拆毁令他们迅速膨胀,大有网罗一切老城故物之势。他们的行头主要是在自行车后衣架上绑大篼或深桶木箱,也有用其它运载方式的。他们晓得要拆迁要搬家的居民,总会有不少陈年旧货不要了。兴许运气好就从哪家淘得宝贝,尤其是个别年轻人不识得祖传旧物的来历,嫌太过时而舍弃,那收荒匠就占便宜了。所以老街巷是收荒匠打堆的地方。他们吼起收荒的市声,让你闭上眼睛躺在茶桌边都会一下从“破烂”“废品”这些词上对逝去的旧世人生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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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景阳冈酒铺的老宋喜欢写诗(2003年)

1980年代的少城只有长顺街热闹,偏西的同仁路都冷清。三道街里有个肉架子(成都方言,指猪肉销售点)也是摆在街沿上。四道街西头有家个体户,是搭的棚子做买卖。那时,宽窄巷子没一处破墙开店的。


时光转到1990年代,情况大变。国企改制,始有下岗工人;再就是老巷子里有房子通过交易变换了主人。比如,中段29号院子的老宋,是1950年出生的老三届,1978年进了一家街道企业成都元件厂,1985年又进了四川蚕药厂搞供销。老宋了解当时的市场,在1989年与人合作搞蚕药,几年后赚了钱,1992年便花三万元把相距约二十米的当街门面房买下来,做起了蚕药买卖,直到1999年破产。后来又卖起了“景阳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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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哥的门斗儿小摊昼夜都开起(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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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理发匠(2002年)

29号院子最多时住有十一家人。老宋家的房子38平米,几兄弟住。他是老大,除了他搬出来外,其他几兄弟还住在里面。宋老二在29号门口摆摊,卖点干杂零碎。老宋说,兄弟姊妹几个,只有他多读了些书,“假如厂子现在还搞着,我恐怕就不住在这儿了”。老宋是宽巷子的老住户,具有老街性格,逆来顺受,是能吃点小亏的人。


与老宋买房做生意几乎同时,宽巷子北侧西段部分作了改造。外来的阔老板在此置业,建仿古宅院楼阁,取名“庭院晖光”(38号)、“六和居”(36号)、“如意”(34号),其间还有没标门牌号的“宽居”、“静苑”、“吉祥”等。门庭变了格式,与宽巷子其它老门斗儿在建筑造型、色调、风格上均不谐调。宽巷子也由此弥漫渐浓的商气。住家户开始有了“这家住的成都某某名企总头儿,那家主人是某某某大公司的老板”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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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花贩子(2001年)

中段27号住户老孙,大名叫孙平国, “文革”前高中毕业生。老孙的老婆下岗了,没办法,1996年在宽巷子里开了第一家茶铺。1998年,老孙也因故离开了国营单位四川旅行车制造厂,遂和老婆全心全意经营铺子,取名永兴茶馆。


整个1990年代,从每天跑盐道街,到后来跑仁厚街,我不断重复穿过少城,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到老孙的茶铺喝茶。可以说,自从有了茶铺,宽巷子开始能留住些人了,人气也慢慢积攒起来。不过,初期的茶客就是一些收荒匠,穿街过巷累了,就跑到这儿来歇歇脚,喝点茶水,宽巷子的清净也特别适合他们打打瞌睡解下乏。


怀旧风消费风

世纪之交,整个少城都在燥动,即从大城刮过来的旧城改造风钻进了原本背静的各条老巷子的旮旮角角。不管住户们如何欣喜或惶恐,这股风更明显激起了一群人多情的怀旧风,也挑起了另一群人敏感的商业神经。去游观老巷子的人一多,生意也如影随形地进入老巷甚至院落。两千年后,慢慢地,随着老城的拆迁改建、老街的稀罕、游客的增多,宽巷子的铺子也就东一家西一家开了起来。东头最多的是卖吃的,巷子中段往西,有卖旅游品的,卖古董的,开旅店的。

24号西侧破墙开了间卖旅游品的小店,门额上的牌子写了英文“YangtzeFamily”。守旅游品店的女孩说外地游客爱光顾这儿,口岸好,月房租几百元。老板显然看到了这条街的高含金量:短短不到四百米长的巷子里就有两个涉外旅馆,老外进进出出,是其它成都小街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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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杂货贩与老墙边小食摊(2001年)


中段27号新旧易主(据说是外县人买了),经营起“龙堂客栈”,门斗儿保留老式风格,仿佛进出老院落,其实里头已重装。开始主要是中国游客,没几年外国观光客就多起来。

老孙茶铺、老宋烧酒铺是固定的经营门面,与29号老门斗儿的临时摊点不同,当然巴不得人气旺。


31号老门斗儿西侧开了一间卖电动自行车的铺子,东侧紧挨着的是一家电动车维修部。卖电动车无疑是看准了这里逐渐增加的人流量,把一个老巷子当成了有发展的商业口岸。这已经不同于街坊住户利用自家临街的便利,小本经营,就地摆摊的情形。前者是以商人的眼光选择最佳经营口岸零售时尚的电器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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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家开录像放映室(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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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号老门斗儿聚集的茶客(2003年)

西头有一家悬挂“古木堂”匾的小古董店。古董店和旅游品店都是有前瞻眼光的,看到了老巷子未来的无限商机——外省或外国的游客会如潮涌来。

西头40号著名的“小观园”,同中段的龙堂客栈一样,是涉外旅店。龙门子古色古香,仿佛旧时大宅院,其实也是改建,以怀旧风加现代经营模式招揽生意。

就在廿一世纪初那几年,不时能看见老外背着大行囊进出小观园或龙堂客栈。吸引他们的当然是这老街独特的环境和氛围。而老外的进进出出,似乎也为宽巷子尚存的古风平添了洋气的文化色彩。老外常常在中国的地盘上无意地暗示着一个地方的文化个性是如何突出。

有个法国男(中国名字叫李安)多年在成都居住,跟很多文化人或媒体人都熟。我曾在川大旁的培根路及东门锦官驿等处见过他。他也常来宽巷子喝茶。有次冬天,他在老孙茶铺斜对面的24号门斗儿外同另两个中国人喝茶。他的头朝后耷拉在椅背上,懒懒地仰望着屋檐,姿势跟地道的老茶客没什么两样。我拍了这个很成都味的场景,用在了2005年出的《成都生活》一书里,给他看,他只笑了笑。很纳闷他能在成都待那么多年(后来还在大同巷那边租房住)。本想采访他,听朋友说他拒绝报道自己,就打消了念头。但相信他绝不是来成都混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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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老人的手工小买卖(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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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小吃摊(2001年)


一个英国作家就在那几年撰写出了她的第一本中国美食作品《Sichuan Cooking》(四川美食)。她游走了当时成都的很多老街老巷,也随时去宽巷子喝茶。听说宽巷子要“打造”,就问我,“‘打造’是什么东西”?知道就是拆迁搞商业开发,就说,“中国到处都一样了”。跟着,她赶紧给执政的李春城写了封劝阻拆迁的信;同时跟老孙说,如果你茶铺拆了,我买你一把旧竹椅。“买啥子喔,我送你一把”,老孙说。


29号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宋二哥一家常围桌吃宵夜,同时守着小货摊,很恬静,仿佛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包裹城市的夜似也助他们暗暗抵御这条老街前途未卜的命运带给内心的不安。

从有生意到生意火爆起来的转变,就在宣布宽巷子拆迁最后期限(2004年11月)临近的两年。商业形态同老孙开茶铺的前期已不可同日而语。恐怕没有几家不做买卖,门道里在卖茶,破了墙也要卖吃的。就连常爱在老孙这儿喝茶的年轻人也在相距几步的地方租房开了茶铺。不光茶铺,后来相继又开起了酒吧、小餐馆;不光白天,很快夜晚也有了游人耍客;不只茶酒,更添了乐曲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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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车挤满,生意爆棚(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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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巷老墙老氛围里拍摄情景照是别样生意(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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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喝茶夜饮酒,把营业面扩展至巷子的宽处,充塞时尚元素(2004年)

仿佛潜意识感觉这一切会戛然而止,我频频地约朋友到宽巷子喝茶,且白天喝了,夜色笼罩时又去,有夜夜管弦、流连忘返的意味。

此时,单纯地怀旧已退让给拼命的消费,消费老巷子,消费这个城市残存的历史陈迹,消费几世几代百姓的人生芳华。彻底告别昨日生活的老巷子之后,宽巷子里外的人都在盘算或觊觎着潜在的商机和开发后难以估量的商业利益。利用它搞旅游的想法已远远超出了人们单纯欣赏它作为少城老街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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