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图图忘不了自己家的老黄牛被牵去屠宰时的眼神。
它被爸爸妈妈强行从牛圈里逼出，被一群人围着，用力拉到了那个杀牛人的家里去。
它长期跟人打交道，自然也知道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因此——它死命地犟着，不肯出牛圈。
爸爸妈妈以及宰牛人拿来胳膊粗的木棒，一棒子敲击在它的头顶，它痛地“啊呜”了一声。但是依然站在原地，只不过被几股大力强牵着头偏向了一边，脚步稍微向外滑了些许。
他看得很是不忍心，恳求着自己的爸爸，不要杀它了。
他爸抹了抹脸说不杀它卖了哪里来的钱过年？更何况它也老了，如今又养了小牛崽，根本就不用它耕田了。
可是它以前给我们家耕过多少田地？而且整个村子就那么几头牛，哪年的春耕没有它的功劳？
说话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在图图的眼中无声地打转。
他爸被说得不耐烦，一把拂开他，紧接着又去拽那条粗绳。
“去去去，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一只畜生本来就是拿来吃的，不然我养它干啥？”
见那头老牛死死犟在牛圈里，这边又加了几个人手，跟拔河似的。霎时整个小小的牛圈口挤满了人，吆喝声层层起，“哟，想不到还如此怕死呢！”
图图被挤到了一边，看不清里面的形势。
只见自己的爸爸又抄了一根大木棍进去，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木棍砸在老牛身上的声音，依稀间还有骂声，“让你犟，先把你打晕了再说。”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棍子下去，能听到里面黄牛发出的惨烈呜咽。
他的泪水更加泛滥，止不住地流下了面颊。
一群人两眼发光地盯着牛圈里面，仿佛那里已经摆了个鲜美可口的牛肉宴席。
到底黄牛老了，在他家已经耕了九年田了，加之又受了伤，又有多人在外面拉扯，双方只僵持了几分钟，它便被一点一点地从牛圈里拉了出来。
整个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是它四蹄划过的长长的脚印。
一群拉着粗绳的人得了势，更加卖力地将它往外拽着。
它或许是真乏了，又或许是绝望了，竟然放弃了抵抗，低头蔫脑地跟着他们往宰牛人的家里走去。
图图钻过人群，钻到了最里面，无声地望着它。
它分明也看见他了，本来死灰般的目光燃起了一丝希望，不住地扯着鼻头上的绳子，回望过来，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可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只能无言地目送着那道黄色的影子，消失在人群的簇拥里。
老黄牛不住回头，满是期待的眼神，片刻又转为绝望。
最后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朦胧泪眼中。
他看见那头老黄牛哭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晶莹无助。最后缓缓流过面颊，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他在原地更加泣不成声，也不敢跟去看。
2
图图自小就是个肉食动物，虽然家里穷，但他总会想到法子去弄些肉来。偷鱼打鸟，抓螃蟹捕野兔的事情没少干。但是，他却不吃牛肉。
他家有头大黄牛，从他记事起就在了。
村里也就两头耕地牛，他家的大黄牛显然成了村里的“红人”。每天都有人牵去喂草料，根本就不需要他父母操心。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约摸也就是五岁的样子，便被奶奶拄着拐杖带去山坡上放牛。
那时候的时光真是美好呀，老牛悠闲地在碧草上漫步，吃饱了还会就着树荫眯个懒觉。而他呢！倚在奶奶身上，听奶奶讲故事，或者让奶奶教他背诗文。
可惜的是，在他七岁时，奶奶便去世了。
因为家里贫困，爸妈似乎永远有干不完的农活，而放牛这一项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记得那时每日放学便早早回了家，从牛圈里牵出大黄牛跑到山坡上，自己则找个光滑的石板坐下。
有时候是在写作业看书，有时候却是在望着蓝天白云发呆。
有好几回，黄牛闯祸把别人家的稻苗给吃了。他回去被爸爸死揍了一顿，因此再放牛时也不敢分心了。
夏天的时候，他要去水塘游泳，便把黄牛系在岸边。兴趣来时，还会掬着水花泼到那大笨牛的身上，直惹得它急在原地打转，不住地哞哞叫着。
直到金乌西落，他才满足地从水塘里出来，穿着湿漉漉的一身衣服，骑在黄牛身上，越过乡间小陌，往家归去。
冬天野外青草枯衰，往往把它牵出去，都只能吃个半饱，回去还得用干草料喂着。
不过它有些嘴刁，吃这些干草的时候总要先嗅几下，才伸出舌头，不情不愿地把食物卷进去。两个大鼻孔，在不断地呼着粗气。
它生过几个小牛崽，不过都被爸爸妈妈拿去卖了。
有时候村里面也会杀牛，每次都能看到它们流泪的样子。他便问自己的妈妈，“它们为什么要哭？”
“因为知道自己要被杀死了！”他妈妈告诉他。
“那我们不杀它们就好了啊！”他天真地说着。
“牛本来就该是给人吃的，不杀它们能拿来干什么？”
他妈妈说出了和他爸爸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但是他没有再问自己家的黄牛会不会被杀，在他心底里，是不会的。
因为他家里需要它，甚至整个村里都需要它。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慢慢长大，家里的那头黄牛也会有老的一天，也会有不中用的一天。
即便它以前顶着无数个烈日，为他们在田里卖力。
当有一天它生了只小牛崽没有再拿去卖掉时，图图便有些不解了，问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这回它下崽不拿去卖了呢？”
“因为要拿来耕田啊！”他妈妈说。
他追着问，“可是家里不是有头老黄牛吗？”
“它呀，它已经老了，耕不动了！”
“那它拿去做什么啊？它不耕田了，是要在家里养老了吗？”
“当然是拿去宰了，正好还能卖些钱，过个好年。”
妈妈的话犹似响在耳边，图图却仿佛晴天霹雳般，愕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尾声
冬天的寒风凛冽地呼啸着，不断地在空荡荡的牛圈中回旋。从隔壁的牛圈里传来了一声小牛长长的哞哞声，仿佛在呼唤自己的妈妈一般，凄厉不绝。
看吧！它也在哭泣。
图图望着面前黑魆魆的两个牛圈，不由也跟着哭了。牧童与他的老黄牛都哭了。
（作品名：《牧童与他的老黄牛》,作者：夕拾。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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