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1 子 鼠 啟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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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生肖人物圖冊之咬文嚼字(中國畫) 任薰

  金豬拱門將欲去,子鼠呈瑞送春歸。有趣的是,從《詩經》裡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以及蘇軾在其《黠鼠賦》中“異哉,是鼠之黠也”的興嘆,都不難發現老鼠給人們留下的印象似乎並不太好。在著名的崑劇《十五貫》中,頭號反派人物“婁阿鼠”不僅以“鼠”為名,就連其扮相也是要在眉目正中畫上一隻白鼠才顯“般配”。事實上,在古人的藝術世界裡,老鼠所承載的含義與情感遠非令人反感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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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捉老鼠畫像石 山東沂南北寨漢墓出土

  在山東沂南北寨漢墓的畫像石中,我們可以看到穿梭於古人日常生活中的老鼠形象。畫面中,一隻花貓警覺地匍匐於擺滿佳餚的几案下,它正盯著不遠處一隻相向而來的老鼠。整個畫面以靜寫動,令人遐想連篇。這種充滿寫實趣味的畫面和主題,在其他漢墓中也時有發現,共同傳遞出人們對貓鼠關係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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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和老鼠的主題在民間美術中得到了更多表現。例如江南地區流行的泥塑“蠶貓”,是現實中深受蠶農信賴的驅鼠神器。而著名的“老鼠娶親”故事也有大量的年畫或剪紙作品傳世。在我國很多地區都流傳著正月裡的某一天老鼠會“嫁女”或者“娶親”的傳說。每到這天夜裡,人們都要早早歇息,為老鼠的活動提供安寧的環境,有的地方甚至還要準備糖果點心“犒勞”老鼠。在不少表現這一題材的年畫作品中,老鼠們吹拉彈唱,抬著花轎組成送親的隊伍,其中領頭的老鼠還要向擋路的貓咪作揖送禮,乞求放行,令人看了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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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福鼠(中國畫) 馬書林

  專門描繪老鼠的畫作,在美術史中並不多見。在北宋末年編纂的《宣和畫譜》中,曾記載過邊鸞的《石榴猴鼠圖》、徐崇嗣的《茄鼠圖》以及易元吉的《青菜鼠猿圖》等作品。這些畫家都是五代北宋時期的花鳥畫家,但他們的畫鼠作品未能流傳至今。不過,單從畫名上來看,此時不僅已經出現了專門的鼠畫,還逐漸形成了將老鼠與貓以外的其他動植物相組合的構圖模式,而這種模式對後世的鼠畫也產生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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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松鼠圖(中國畫) 錢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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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戲圖(浮世繪) 窪俊滿(日本)

  元代畫家錢選不僅擅長淡雅的小青綠山水,對花鳥畫也頗為兼擅。文獻中記載他曾經畫過一幅《碩鼠圖》,並受到同時代及後來不少文人的題詠。儘管這件《碩鼠圖》今天已不可獲見,但從另一件同樣傳為錢選所作的《蓮實三鼠》冊頁中,我們或可一窺他畫鼠的風采。《蓮實三鼠》描繪了三隻大小各異的老鼠啃食著不同的食物。它們似乎是一家子,正守著一堆橘子、蓮子、棗子和菱角等大快朵頤。這些老鼠都以濃淡墨色暈染而成,並仔細地點畫出它們的毫毛,不僅形態寫實逼真,神情也惟妙惟肖。錢選名下的類似作品還有《瓜鼠圖》。畫家取“瓜瓞綿綿”之意,將帶著藤蔓的瓜與老鼠們組合在一起,表達對子孫綿延的祝福。需要指出的是,老鼠之所以成為祝願子孫昌盛的標誌,一方面由於其繁衍能力強大,另一方面則與它在干支中處於“子”位密不可分,而這也是老鼠在傳統繪畫中所具備的另一種重要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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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鼠圖(中國畫·局部) 朱瞻基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真正以畫鼠聞名的,恐怕非明宣宗朱瞻基莫屬。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一卷《三鼠圖》便是代表作。這件作品由三件創作於不同時期的獨立畫作接裱而成,每幅作品各繪一隻老鼠。白鼠在傳統文化中具有獨特的含義。晉代葛洪在《抱朴子》中就曾記載“鼠壽三百歲,滿百歲則色白。”這種白鼠可以占卜未來的吉凶,也可以知曉千里之外所發生的事情。據此,朱瞻基筆下的白鼠或許還具有祝壽一類的寓意。事實上,魏晉史書中將“白鼠現世”作為祥瑞的記載也頗為常見。這不僅反映出彼時人們對白鼠的敬仰與崇拜,也是老鼠逐漸為人們所神化的例證。我們同樣可以在敦煌榆林窟第25窟的佛教經變畫中看到白鼠的形象。中唐時期的畫家在畫面中極不起眼的位置以簡率的筆觸勾勒出一隻白鼠,而這也是目前敦煌壁畫中僅見的老鼠形象。其實,在古老的神話世界裡,老鼠還扮演著更多的角色,它們穿梭於不同的時空與心靈之間,在藝術史中留下星點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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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戲葫蘆(木雕)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山西曲沃縣曲村出土了一批鼠首提樑龍紋卣。這些西周青銅器的紋飾頗具特色,其提樑根部被裝飾為長著一對圓形大耳的鼠形獸首。在青銅禮器上點綴這樣的裝飾,體現出在當時當地的信仰世界裡老鼠已經具有相當的地位。本世紀初,在陝西定邊郝灘鄉東漢墓葬中發現一幅描繪西王母宴樂題材的壁畫。畫面下部一隻拖著長長尾巴的人形老鼠正在手舞足蹈地擊打編鐘,為墓主靈魂昇仙而伴奏,全然不似上文提到的沂南漢墓畫像石中所看到的動物形態的老鼠。可見,老鼠在東漢時代人們的生死觀裡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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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榆林窟第25窟佛教經變畫中的老鼠

  除了與祭祀或昇仙有關,老鼠還扮演著守護神的角色,這便是古代絲綢之路沿線流傳廣泛的“鼠王傳說”。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記載了古代于闐地區瞿薩旦那國王祈請鼠王顯靈,帶領眾多巨鼠相助戰勝匈奴的故事。20世紀初,斯坦因在位於我國新疆地區的丹丹烏里克唐代遺址發現了一塊木板彩畫,直觀地展示了時人所信仰的鼠王形象。這件橫向條狀彩畫可能是當時佛寺建築的裝飾構件。畫面中的鼠王頭戴寶冠,身著藍色圓領紅袍,側臉朝向畫面左側,軀幹則正對畫外,表現手法與古埃及繪畫中常見的“側面正身律”相似。畫家將鼠王的眉眼進行精心的人形化處理,其目光如炬,傳遞出堅毅與睿智的神情。類似的傳說在中西亞地區廣為流行,結合繪畫的構圖特徵,不難說這是古代絲路文明交流互鑑的又一個縮影。而在後來的唐玄宗時代,鼠王傳說進一步傳入中原,演變為天寶元年協助唐軍戰勝吐蕃的戰爭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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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銅鼠 陝西興平縣西漢茂陵一帶出土

  1976年在陝西興平縣的茂陵一帶,曾出土過一隻西漢時期的圓雕銅鼠。這隻老鼠呈伏地狀,刻工精細,甚至連毫毛都得以鏨刻而出。其口中銜著一枚圓球,一般認為這是葡萄之類的水果,但也可能是表現正在吐寶的老鼠。在後世諸多民間題材藝術品中,我們時常可以看到“吐寶鼠”的身影。

  自朱瞻基以畫鼠聞名後,以文人畫的方式來描繪老鼠漸成新風,呈現出不同以往的趣味。朱耷在其名作《安晚圖冊》中表現了一隻伏於頑石之上的老鼠。畫家以寫意式的簡筆擦染出老鼠的軀體,對其頭部則略加雕琢,可謂躍然紙上。這隻老鼠身形細長,似乎正欲從頑石躍下,卻又無從落腳,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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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子鬧山館(中國畫) 齊白石 北京畫院藏

  近代以來,畫壇巨匠齊白石堪稱畫鼠名家,老鼠是其一生熱衷表現的題材。相較前人,齊白石畫中的老鼠無論從技法還是內容上都更為簡單率真,雅俗共賞。他擅長用變化豐富的墨團來表現鼠的軀體,巧妙利用水墨暈染的層次效果來營造肌肉結構和毛皮質感,顯示出深厚的造型功力。在一件名為《鼠子鬧山館》的作品中,作者自稱是被鄉人竊走了心愛的原作,遂“快成此幅”聊以自慰,足可見齊白石的鼠畫在當時便深受世人喜愛,以及他對此類題材的駕輕就熟。齊白石筆下的老鼠大都在偷油、偷食、啃書、吃蠟燭,這些形象來源於畫家真實的生活體驗,承載著畫家豐富的情感。可以說,白石老人將老鼠貪吃又可愛、狡猾又機靈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種看似矛盾的畫面背後,所傳遞出的正是千百年來人們對老鼠簡單而又複雜的感情。

  鼠,這個看似不起眼甚至並不討喜的小動物,在我們的藝術傳統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它們躍然於紙面、壁上,寄託了人們對安定富足的希望。庚子鼠年,啟福啟新。

作者:王瑀,系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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