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劇《問題餐廳》講的是一群被社會貼上“問題”標籤的女人們，抱團取暖，開餐廳反抗男權的“非塑料”姐妹情故事。

劇集的臺詞十分出彩，極少說教，而是透過角色鞭辟入裡地直指社會問題。豆瓣4.6萬人看過，給出了8.8的評分，這足以說明其質量。

雖然是以日本為背景，但也是少數獲得國內引進改編的日劇之一，雖然是失敗的改編案例，但可見其反映的社會內核問題是具有普遍性的。

《問題餐廳》豆瓣評分

這裡有潑上司冰水而失業的打工女，被排擠的女裝癖同性戀男，丈夫出軌離婚並搶走兒子的家庭主婦，受困於原生家庭的阿宅，眼高手低難就業的名校畢業生，發嗲裝傻被吃豆腐的服務員，她們是社會“問題”女性的縮影。

作為一部群像劇，每一位女性角色，以及她們各自的問題都十分深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的。因此，本文選擇本就具有代表性，又互為印證的東大畢業女和綠茶裝傻女，進行分析，從兩人的問題所在入手，解析其背後的社會根源和應對之道。

“綠茶婊”算是公認的貶義詞了，在輿論中，不論男女，主要是女人，多是站在指責的立場。此劇男編劇坂元裕二卻罕見地站在女人的角度，來理解綠茶女這種生物。你將會發現，綠茶女或許沒那麼可恨，而女高知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

東大女和露耳女：迥異的人格錯位背後，都是身陷泥潭的掙扎

• 露耳女（綠茶女）

日本演員高畑充希，憑藉此劇獲得第84屆日劇學院賞最佳女配角，她扮演的“露耳女”，長相甜美，最會傻笑發嗲，目標男士一出現，她總會撩起一側頭髮，露出耳朵，這是她自認為最迷人的一面。她是男人心中物化的開心果，是女人嘴裡鄙夷的“綠茶婊”。

露耳女的告白

她說：

遇到痴漢也沒辦法，誰讓我穿的是短裙呢？拒絕不喜歡的男人一起吃飯的邀請，會被認為是自以為是的女人，這可不行。

就算被性騷擾了，也可能是對方需要溫暖，所以就原諒他吧，反正他也沒有惡意，所以我不應該太較勁，接受事實才是正確答案。

這就是她認定的處世哲學，男權至上，一個聰明的女人要過得好，就要懂得討好男人，就要懂得對生活的不在意，諒解，和接受。

以至於同樣在看《哆啦A夢》，你看到的是四個小夥伴的逗趣日常，她只看到靜香在討好廢柴，暴發戶，暴力男，她只看到靜香洗澡時被偷看也不以為意，她只看到靜香沒有女性朋友。其實，她只是看到了自己。

這份哲學背後，是男權兇猛，是一個弱女子的倔強，無奈和自我保護。其實，說她是綠茶婊並不貼切，她自力更生，她的心機只是不想被傷害，這是她的掙扎。

露耳女的無奈和掙扎

她來自鄉下，學歷不高，只能做服務員，可她必須留在東京，她是家人眼中堅強獨立的女兒，她必須用盡全力在東京立足。

她其實分得清好壞，懂得保護自己，比如，她唱K不會讓自己喝醉，會堅持獨自回家。這點很值得學習和肯定。

她就像《粉紅女郎》裡的萬人迷一樣，雖然看透了男人的色慾，不會輕易相信愛情，可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她只能選擇在男人堆裡尋找自我認同。

露耳女招牌動作

她從未停止厭惡男人們的碰觸和調戲，只是她害怕被孤立，害怕被拋棄，所以她只能忍受，而周圍的壞男人太多，她就少不了要受傷。

當她笑著說出自己頭上被渣男打而禿掉的頭斑，當她每次因緊張或委屈，而哈哈大笑語無倫次地大聲絮叨時，當她即使感到委屈，也要對電話那頭的母親強裝笑容時，看著這個不會輕易把淚水留給別人的女孩，我沒有嫌棄，只剩心疼。可恨之人也會有可憐之處。

• 東大女（高知女）

二階堂富美扮演的“東大女”，從小就一心學習，無暇戀愛，最終從日本最高學府東京大學畢業。她躊躇滿志，卻苦於懷才不遇，又不想自甘墮落，試圖自主創業，結果無人問津，一事無成。她是男人眼中眼高手低的高學歷廢青，她是女人心裡的不識時務的自大書呆子。

東大女的告白

她說：

那時候，我就已經輸了。當其他女孩在追時髦，談戀愛的時候，我選擇了學習。雖然不喜歡，但就剩學習了。於是我選擇了它。

這是她對自我價值的認定，過於普通，是被選剩下的女孩，在“男人贏了會討女人愛，女人贏了只會被男人嫌”的公司，在只有被男人選上才是勝利的社會，這輩子只會是個loser。

以至於看著同樣的《美少女戰士》，你看到的是水冰月的青春活力，她只看到了顏色代表的勝負，只看到了女人之間的戰鬥，只看到了她的那份綠色。

這份自我認定背後，是男權至上，是一個小女孩的自卑，對被認可、被選擇的渴望，是書呆子加女人，等於一無是處，是她的自卑。

她頂著名校的光環，看似高人一等，看似獨立優秀，忍受不了公司對女性的花瓶定位和無理要求，鄙視綠茶女們對男權的討好，可卻先把自己卑微到塵埃裡。

她就像是結婚狂一樣，把自己當做醜小鴨，嚮往變成天鵝，可卻被現實打擊得體無完膚。她是旁人豔羨的高知女，她更是無可奈何的書呆子。

最角落的綠色

綠茶女最是看透男權的病態，高知剩女只有被遺棄的自卑。她們有著如此互相排斥、對立的人格，以內心為戰場，終有崩潰的一天。

聰明地裝著傻，追逐男人達成人生目標的綠茶女，倔強地偽裝著，追求事業實現人生價值的東大女，其實都是被歧視的弱勢群體，她們都身陷“自我”的泥潭，掙扎著，迷失著。

泥潭的因果：世俗的偏見和封鎖下，自我的迷失

把她們推入泥潭的是有內、外在原因的。她們兩自小就感受到了那張觸手可及的壓迫巨網，幼小的她們無力反抗，都是受害者，埋下畸形的種子。

• 外在原因：充滿性別偏見和封鎖的社會

這種偏見更是全方位無死角的，不僅體現在對女性的定位，也在於對她們的封鎖。

首先，是世俗對女性的定位偏見，試圖給她們套上刻板人設。這種偏見主要來自兩方。

1. 最多的一方是男權主義者，他們認為，你是女人，你是寄生蟲，你就該承擔家務，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你是女人，你就該端水送茶打雜，不管你工作多出色，男人才靠得住。
2. 最傷人的一方是一些身懷奴性和嫉妒的女性。

露耳女其實深知世俗對女性的偏見

女主好友五月為了保護同事而被社長要求在會議上全裸，五月的媽媽知悉後，第一反應是覺得丟臉指責女兒，指責女兒不守本分。後來她還用親情阻止女兒打官司，什麼時候受害者比加害者責任還大了？

可悲可嘆，母親成了壓倒五月的最後一根稻草。同時，女性同事跟著男性們共同造就的流言蜚語，更是無數傷人的利劍。

這也是本劇編劇的可貴之處，作為一部反男權的女性群像劇，他沒有迎合或者害怕女權主義者，而是客觀地反映了男女兩性都存在性別偏見的事實。

正如男主東出昌大所說，這部男編劇寫的大女主戲，並不是單純地講如何打倒男權的故事。

問題餐廳裡的問題女人們，世俗定位下女性的眾生相。

其次，是世俗對女性展示個性，尋找自我的封鎖。

標籤化是當下社會的常態，只是女性的標籤卻更帶有惡意和貶低，這就是世俗對女性的封鎖。可悲的是，這種封鎖同樣來自於兩方，男方和女方。

1. 當女性追求事業價值，稍微露出一點野心，就會被貼上“心機”的標籤，只要她顏值出眾一點，惡意就猛如洪水，男性求之不得轉而汙化她，女性羨慕不已轉而嘲諷她。
2. 當女性表現得柔弱一點，嬌小可憐，又會被女性看不起，而男性的熱情背後，多是赤裸裸的慾望，少有對人的尊重。

這也就難怪一些女權主義者喊出“攘外必先安內”的口號，很多社會問題中，弱勢人群彼此分化，互相敵視，更可悲，也更致命。

不可否認，確實存在追名逐利，不擇手段，沒有底線的一些女性，可當各種“婊”成了流行語口頭禪，無形中助長了這種封鎖，更多受傷的是無辜且本就掙扎著的女性。

生而為人，沒有人天生就該被壓迫，沒有人就樂於依附別人謀求生存，只是這個世俗迫使這些女性“畢業”了。

當露耳女喊出“別小看獨自在東京打拼的女孩子啊。”她擊中了我，她可能真是綠茶女，可更是個用盡力氣勉強留在東京的女孩子。

這是她生存哲學的出發點，留在東京。她深知自己因為輕浮被男主看不起，可為了這份能夠留在東京的工作，即使被勾肩搭背摸屁股開黃腔，也得打哈哈過去。

她不能扯下綠茶女這份偽裝。她只不過是在被世俗壓迫下，選擇了妥協和順從，這不能抹殺她受害者的事實！

內在原因：自我的迷失

這種世俗偏見和封鎖是千年來人類社會的不斷加深的頑疾，這是女性的悲哀。可更讓人慨嘆的是劇中“問題女性”反映出的普遍存在的內在原因。

東大女說，

我並不是因為川奈你很引人注目才討厭你，我只是討厭你裝傻。

因為你在身體力行女人最好裝傻這個理論，我才討厭你的。

因為你必須說“劈腿無所謂只要不被發現”，我才討厭你的。因為你加入了“即使被男人揍，也要認為是自己的錯”的邪教，我才討厭你的。

感受到男主的不屑，還要裝傻的露耳女

東大女既是嘲諷露耳女，更揭露了自己的內心。因為自卑，她想要像露耳女一樣備受關注，獲得肯定。可是自己不夠可愛，不為男性喜歡，只能選擇最“無力”的讀書。

所以她討厭露耳女的方式，因為她做不到。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求之不得的嫉妒，討厭背後，可能是深深的嚮往。所以當面對愛情騙局，面對男人有企圖地示愛，她不能自拔。

本質上，兩人都是自卑的可憐人，都在飽受世俗偏見的壓迫之後，迷失了自我，成為屈服於男權的女性。

露耳女同樣因為自卑，為了得到肯定，為了在東京生存，明明對渣男滿是嫌棄噁心，也要放下自尊，努力取悅男性。

當她看到東大女潔身自好，對男性的調戲做出反抗，即使最終失敗，也讓她嫉妒。憑什麼自己要低三下四，她卻在那自以為是？所以露耳女才會對東大女落井下石，才會討厭她。

互不待見的天涯淪落人

如東大女這些堅持自我或不善於偽裝的女人，因為得不到關注，便對獲得關注的偽裝者抱有偏見，鄙視與憎惡。

如露耳女這些偽裝者，也只有不斷告訴自己，這些不懂得撒嬌，不懂得偽裝的女人是失敗者。因為只有不斷鄙視她們沒女人味，她才能維持內心平衡，接著裝傻下去。

這都是編劇看透世俗後的精心設計。東大女和露耳女都是在小時候選擇最不討喜的綠色，都被埋下了自卑的種子，當女主試圖安慰她們時，她們都喊出“最見不得你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別人高高在上，是她們把自己看得太卑微。卸下心防，她們都知道自己誤入歧途，迷失本心，卻只能用裝傻、裝強來掩飾害怕和彷徨。

裝強的東大女，裝傻假笑的露耳女

解決之道：坂元裕二的童話——漫長的求索，自我的救贖

• 世俗社會的覺醒

面對世俗對女性積聚千年、根深蒂固的偏見和封鎖，個體的力量很難撼動，這需要政府、民間等多方的合作，需要女性的努力和男性的理解和支持，需要幾代人的覺醒，探索和爭取。

日本一向不缺女性深刻視角的電視劇，一葉知秋，可見整個社會對女性人權的思考和重視。

1999年6月，日本就設立了《男女共同參畫社會基本法》，專門指出，女性作為個體的人，擁有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同時，“男女共同”四字，也值得深思。

有人說這是一部女權主義劇集，我不認可“權”這一字。“權”過於強勢且高人一等。真正的男女平等，應該是落於“男性、女性”上，是“人權”，是人文關懷，而非“男權、女權”。

編劇是想通過不同的女性，不同的問題，折射出不同的女性自我定義，謀求一個不因性別而偏見的真正的人權社會。因此他借真木陽子扮演的女主角喊出“女人幸福了，男人不也能幸福嗎？”

男權主義者們的偏見

編劇想通過這部劇描繪的人權社會——生而為人，不分男女，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地選擇，平等共同地生活。這也是當下社會需要努力的方向，只是這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實現的。

• 女性自我的救贖

所以編劇把這些“問題”女性聚集在一起開餐廳，營造一個人權小社會，彼此治癒療傷。這背後的深意就是他給當下女性的建議，也是他思考出的行之有效的答案——自我的救贖：找到自我，堅持自我，做好自我。

正如東大女和露耳女，她們都有各自的閃光點。露耳女情商高，熱情，吃苦耐勞，是優秀的宣傳公關。東大女計算能力強，有經營意識，會是不錯的CFO。只是她們的能力被偏見壓制，變得卑微，迷失自我，黯淡無光。

東大女一味蔑視或仰視別人，像一隻刺蝟，刺傷別人，也孤立了自己，無法在社會立足，進而懷疑人生。露耳女想要迎合所有人，一味地容忍無理，失去了自我，最終被變態傷害。

然後她們遇到了這家餐廳，這裡接受她們的失敗，接受她們的逞強，這裡尊重平等地對待她們，這裡需要她們的才華，給了她們實現自我價值的機會，讓她們重新認識了自己，找到了自我。

“甜膩”的六人餐廳

哈佛大學的心理學論文就曾指出，80%男性從職業成就和價值實現中獲取自尊和快樂，而80%女性則把自尊和快樂依從於男人的看法。無論男女，找到自我從來都不簡單，這可能是一輩子的難題。

問題餐廳只是坂元裕二美好幻想的烏托邦，現實中哪裡有這麼多寬容、有同理心的同行者。但對於女性，首先要做到精神上的獨立，關注於自己的人生激情上，然後用餘生去找尋自我。

所謂人生，必定不是地位，名譽或金錢。決定人生的要素是心是否跳動。那顆跳動的心就意味著真實的自我。

每一個女性自我救贖的一小步，就會是人權社會漫長求索的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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