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到牧場後，我們六七個女知青和七八個男知青分到了叫烏蘭淖爾的牧業隊。
這一年的秋天，知青們開始分包放羊，三個知青一個蒙古包放一群羊。女知青兩個包兩群羊，男知青兩個包兩群羊。
我們包的女知青，託亞是師院附中的老高三生，郄學英是呼市三中我們同校同年級的初三生；另一個女生包，有三中的初三生劉狄和鄧東齊；後來還有分到額仁淖爾隊的塔拉、分到農業隊的敖莉舒和黃淑芬，也來我們這兩個包放羊生活過。
我當時根本就沒想到，那幾個男知青中的一個，會在幾年後和我走到一起。
嘛嘛——我的這個蒙古名字，從根上說，還是在我分包放羊後，在常去馬群抓馬、訓馬時，自己給自己起的。
1967到1968年草原冬季的白災——大雪災，額仁戈壁牧場的牲畜餓死凍死了一半多!
當年厚厚的大雪，覆蓋草場，雪經過太陽曬，白毛風颳，形成了一層硬硬的殼。
羊要用前蹄刨開厚厚的雪才能吃上草。羊只吃低矮的草，纖維長的高草牠不吃。長時間的刨雪，羊蹄被硬雪殼割破了，凍壞了，不能刨雪。羊吃不上草，慢慢就餓死凍死了。
馬和羊雖然吃草的方式都差不多，但馬同時也能吃高出雪面的草，也能用蹄子刨開凍雪吃低草，比起羊就好一些，死的相對少。
牛最慘！不會刨草，只會用舌尖卷吃雪面上的高草、軟草，所以死的最多。
隊裡給每群羊分三匹馬。當時草原的交通工具，最快的就是馬。放一大群羊，要騎馬放；去幾十裡外的場部購物更得騎馬往返；從遠處草場找回散放的牛拉水車、拉牛糞，吃水、點火、燒茶做飯，要騎馬去把牛趕回蒙古包。可以這樣說，只要出門辦事，都離不開馬!可想而知，三匹馬哪能夠騎。
去冬今春的白災，又讓牧場可乘騎的馬損失了不少。能騎的馬少，我們差不多都是走著放羊的。
1969年的春天，隊裡分配給凡是包羊群的蒙古包兩匹小馬。但，必須自己訓服或是找人馴服。沒被騎訓過的小馬，蒙語叫“厄勒莫各”，漢話叫生個子。騎訓小馬叫訓生個子。我們包也分了兩匹生個子。
我騎馬的技術還不錯。馴馬？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膽子大，身體素質好，行動敏捷，學東西悟性高。還有最重要的，是有勁兒!
我們知青中有個男生，叫哈達，是男知青中最有勁兒的。有一次，他聽說了我特別有勁兒的事，不信!就和我比試。當然，男女總是有別的。他小讓了我一下，就是握住我的手腕兒掰。我們開始掰手腕，僵持了一陣，最後的結果他沒想到……我贏了！他信了。
還有男知青阿古拉，他也聽說我特有勁兒。春天剪羊毛時，他正好也在，也要和我比賽。那時草原上的羊個大體重，平均重量大概也有五六十斤吧。那一天，我剪的羊毛比她多不少，他服服的了！
馴馬，我不怕，我倒要試試看!
馬倌——熬力格爾扎布和他弟弟丹畢，我最熟悉。我是我們包的絕對主力，出入馬群換馬是我的事。因此，我常常在馬群中和他倆玩鬧。他們總是挑選好馬給我套住，讓我騎著過癮。他們哥倆常自稱“嘛嘛欽”，嘛嘛欽如何如何。我不明白，“嘛嘛”是什麼意思，把他當做一種男性標榜自己的俗稱。
我一向把自己當做男人看待。於是也當任不讓，一進馬群，一見他們，一張嘴講話，必是“嘛嘛欽怎樣怎樣”。剛開始，他們聽我自稱“嘛嘛欽”，還有些好笑，後來也習慣了。一見了我，就叫我“王嘛嘛”。這個名字，叫到了全場，一直傳到了現在。
訓生個子的最佳時間是草原春末的五月份。三歲小公馬騸過後，吃上青草，體力好了，這個時候馴馬，小馬不易受傷。
馴馬前一天，我把該準備的馬龍頭，馬嚼子、馬跘子、短馬鞭子、馬鞍子上的馬肚帶和馬鞍兩側的皮繩，都要準備好，修好。
馴馬那天上午，我跨上我的坐騎薩日太赫日，向著我們隊的馬群跑去。這個季節，我們的羊群和隊裡的馬群已經從冬營盤迴到了夏營盤，離的不遠。馬群在烏蘭諾爾場部的東北坡上。
我老遠就看到了在馬群中騎馬來回馳騁套馬的幾個牧民。跑進馬群，馬倌敖力格爾扎布問：“王嘛嘛馴馬來了?”
我馬上回答：“保休，米尼邁日，別拉!”（快點給我抓馬!）
幾個青年牧民聽到我們的對話都笑了……
生個子，讓我自己挑。我挑了一匹黑褐色的，個頭還行。丹畢策馬飛身上前，伸杆，一下就套住了小黑馬的脖子!身體順勢後仰、拉緊，敖力格爾扎布緊跟下馬，一把抓住兩隻馬耳朵，下壓，另一個牧民抓住馬尾巴後拉，這樣就把馬牢牢控制住了。
本來應該是誰馴馬誰給小馬備馬鞍的。我備鞍，他們肯定不讓，不放心!丹畢幫我備的鞍。他拉緊馬肚帶，又拍了拍馬鞍子說：“加，保勒介!”（好，妥了!）
我快速上馬，兩腳蹬緊馬鐙，兩腿夾緊馬肚，左手抓緊馬鞍左側匹繩，右手抓住馬龍頭、馬嚼子和短馬鞭子。丹畢讓我把龍頭和嚼子放鬆，不要拉的太緊。這時的我，已全身緊繃，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馬身上。
丹畢大聲說：“鐵不拉!”（放開啦!）他們三個同時放手……
馬，霎時彈高兩條後腿，扭動腰身，原地亂蹦亂尥！
我雙腿緊緊扣住馬肚子，左手牢牢抓住皮繩，上身隨著馬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激烈晃動……
小馬經過一個冬天的消耗，膘情和體力差了，力氣很快就耗盡了。牠沒有把我尥下來，自己也知道該歇息歇息了。這時的我才鬆了一口氣。馴馬的第一步總算以我的勝利結束!
馴馬，它也有一個小小的程序。接著，第二步就是要把牠騎回家。
現在，小馬再也沒有多少力氣了。我抽出短鞭，牠不走，我就打馬屁股，讓牠左牠非要右時，我就用馬鞭敲打牠右臉，馬嚼子同時往左拉。反之打左臉，馬嚼子往右拉。牠怕疼啊！只好乖乖往回家的路上走。
回到蒙古包，讓馬靠近勒勒車旁邊，託婭和郄學英都迎了出來。她倆可不敢動，我把馬韁繩扔給她倆，倆人把馬韁繩牢牢栓到車軲轆上。馬騎回了家，這才是我訓馬程序中最困難環節的開始！她們幫到這一步，已經盡了力。
我慢慢的，悄無聲息地下了馬，拿出了馬跘子。這個時候，我還要安慰牠一下，慢慢撫摸牠的頭，還給牠撓癢癢。你能想像到牠的舒服……
就在這時，馬跘子已經跘在了牠的兩個前蹄上了！小馬反應過來也晚了。牠使勁往後坐，兩個眼睛翻著白眼，勁已用完……
我很快把牠的後蹄子也跘上了。今天的馴馬任務完成了，只要到傍晚，把牠鏈在蒙古包近處草地即可。
都累了一天，三個人做了晚飯。一般，晚上不是吃麵條，就是吃麵片。羊油嗆點兒沙蔥，再放點兒羊肉，挺好吃。 晚上點羊油燈，偶爾也點蠟燭。三個人圍坐在土爐周圍，嘮嘮家常。說說今天有什麼事，明天家裡家外，還要安排哪些活幹……
今天晚上輪到我給羊下夜，她們倆個人就早早睡了。羊要沒什麼問題，晚上我也能睡會兒覺。
第二天早上，喝好奶茶。三個人放羊的放羊，幹家務的幹家務，我還有最後的一步，在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下，徹底征服我的小馬！
把馬鞍子扛在肩上，把一應馬具握在手裡。小馬就在家門口不遠的地方鏈著。走到牠面前，牠有點驚慌，向上蹦了蹦。我一把抓住馬龍頭，迅速給牠帶上了馬嚼子。
昨天，一天又一晚上，小馬沒吃上什麼東西，也沒給牠喝一點水，還要在孤獨和恐懼中呆了近二十四小時，究竟是小馬，已經精疲力盡。只要今天牠摔不下我來……
我連摸帶撓癢，哄著牠，慢慢的把鞍子放到了馬背上，迅速繫好馬肚帶——牢牢的系死。牠來回扭動，躲閃。我抓住馬龍頭，和牠對抗。有馬跘子跘著，牠也沒法子逃出我的手心。
牠折騰好一陣子，力氣使盡，不動了。 這時候該我的了！慢慢取下馬跘子，接著撓癢癢哄牠，趁牠還在舒服時，我抓緊馬龍頭、馬嚼子，握緊短馬鞭，伸出左腳悄悄登上馬鐙子，猛一縱身就跨上了馬鞍，右腳迅即蹬住了馬鐙子，兩腿夾緊了馬肚子，右手同時抓牢了馬鞍一側的皮條子。
這時候，小馬才反應過來。前後腿亂蹦亂尥了幾下，沒有尥下我，再也沒有勁兒了……
經過昨天和今天連續兩次的馴服，牠已經認識我了，知道我比牠厲害，再也不敢和我對抗了！
我騎著牠繞了一大圈，回到了蒙古包。到木水缸裡舀了一桶水給牠喝。小馬一天一夜沒喝水了，真喝了不少。看牠的眼睛，再沒有恐懼，變成了溫順。
我放了兩年羊，馴了三匹生個子馬。那兩匹馬，都是採用同樣的方法馴服的。馬非常聰明，牠崇拜強者！你只有馴服了牠，牠才順從於你！
閱讀更多 回眸如煙往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