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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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的岁月像条河,

岁月的河啊汇成歌。

这支青春的歌,

是一支拨动我们心弦的歌!

这支坚强的歌,

汗水和泪水是那么多!

这支深情的歌,

幸福和欢乐也是那么多!

一支铭记我们心中的歌,

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顶着风雪出发

上世纪60年代中期,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发出了青年学生、城市居民不在城里吃闲饭,到农村去支援农业,劳动锻炼的号召,七十年代初又进一步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并号召城市各界人士"来一个动员,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农村去。各地农村的同志,都要欢迎他们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自此,神州大地,大江南北,千千万万青年学生前赴后继,浩浩荡荡奔赴农村,奔赴边疆。"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成为当时最时髦、最响亮的口号!"插队知青",也就成为这样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中,特殊群体的特定称谓。我和我的同学也成为"知青"中的一员,拥有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人生经历。

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我们这些自治县首届(七三届)高中毕业生,在全县党政领导干部和各族群众欢送大会仪式后,戴着大红花,背着行囊,在铿镪的锣鼓声中,在欢送人群和亲人和着泪水的告别声中,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乘坐两辆解放牌卡车,向着自己人生的新的目标出发了!天空,大雪纷飞,原野,一片苍茫。气温愈来愈低,没过多久,车上的同学连同行李,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变成了一幅高低起伏、奇特壮观的雪雕作品。尽管如此,同学们激昂的歌声一直不断:"红旗招展,东风浩荡,革命青年志在四方,响应伟大祖国的召唤,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塞北的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筋骨,南国的烈日晒黑了我们臂膀,一手的老茧磨炼出火红的青春,一副铁肩担当起伟大的理想,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唱了一支又一支,不知疲倦地不停地唱啊唱⋯⋯那歌声,洋溢着我们青春的活力,洋溢着我们对未来的憧憬,抒发着对理想的热情追求,表达着对美好人生的蒙沌希冀!那时候,我们这些同学都是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豪情满怀,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长途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一葫芦斯台水利工地。

(一)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在葫芦斯台水利工程工地

到达葫芦斯台水利工程工地后,第二天就开始参加劳动。工地上每天都是马达轰鸣,卷扬机、发电机、抽水机等各种电机隆隆作响,夜晚灯火通明,一派大干苦干景象。劳动主要是背石头、挖土方、筛砂石、往截流大垻上背水泥和砂子掺和成的水泥浆,劳动强度特别大,一天干八到十个小时,很多时候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挑灯夜战。每天收工回到帐篷里,躺在地铺上,浑身酸痛得翻身都十分困难,挖一天土方,胳膊疼得连饭碗都端不起来⋯⋯

参加工作返城后,每每想起那段日子背过的石头、渗滴着泥水的砂浆袋,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时候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背得动那么大的石头和那么重的砂浆?

按照当时有关政策规定,知青下乡第一年,每月口粮四十五斤,生活费十五元,满一年后停发生活费,自己挣工分养活自己。

在水利工程工地,知青与社员在同一个食堂就餐。因为工地人很多,伙食非常单调,基本没有什么蔬菜,主要就是面粉,而且玉米面占的比重很大。经常吃玉米面发糕,馒头都不太多,在节假日能够吃到白面面片、面条,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天气热的时候,戈壁荒漠上雨后长出的沙葱,是惟一的新鲜蔬菜,厨房里天天顿顿饭都会做沙葱:凉拌沙葱、素炒沙葱等等。吃得大家直反胃,直到现在,见到街上卖的沙葱、玉米发糕,都会条件反射,觉得胃不舒服!后来工地又从牧业乡搞来了一些骆驼肉,又开始吃骆驼肉,一天中午,大家围在伙房帐蓬外面吃饭,突然有人惊叫:蛆!蛆!上前仔细一看,帐篷边上放置的食堂用来做菜的骆驼肉,竟然长了白胖的蛆虫,那些蛆虫蠕动着四处爬行,大家顿时恶心得哇哇狂吐,把吃进去的骆驼肉和玉米发糕全吐了出来!

(二)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就是在这样的艰苦劳动生活中,不知不觉,我们在无形中逐渐完成了从学生到农村劳动者的转型,融入了"贫下中农",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在广阔天地战天斗地!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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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坝倒塌了

在葫芦斯台水利工程工地,一九七四年六月四日下午,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日子。因为,那一天我们经历了与死神擦肩而过,惊心动魄的生死事故。葫芦斯台水利工程,具体的做法就是在东西两山之间修筑一条南北走向的大坝,拦截从南面雪山流下来的水流,把它引到人工修建的水渠里,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位于六、七十公里外的下游多坝沟地区,用以灌溉那里的农田。当时的操作方法,是在两山之间的河坝,挖出一个足够修建大坝的大坑,坑底一直要挖到二十米左右深度的岩石层,从岩石层上用石头和水泥砌筑一条一米多宽、近百米长的一条截流大坝。

经过多垻沟四个生产队抽调社员和知识青年,两年多的不懈努力奋战,大坝已经基本修筑起来。在县农牧部门专业技术人员的指挥下,机器不停,人员三班倒,日夜奋战,开始往已经修筑起来的大坝前面填埋沙石。大坝后面则是空的,计划还要在底部修筑一些其他设施,只是用几根相当于房屋檩子粗细的木头,一头顶在大坝壁上,一头顶在坑体东边。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大坝前面即将填满了石头,后面仅靠几根木头,能不能顶得住前面巨大的压力?不得而知。

截流大垻垮塌的那天下午,一上工我和民主队社员詹志毅等社员在大坝西侧的山坡下拉砂石,不停地把砂石往大坝前面填,大家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劳动。突然,只听"咔嚓"一声,顶着坝体的几根木头,由于不堪对面巨大的重压,瞬间折断了!一米多宽,二十多米高、近百米长的石头水泥沏成的坝体突然倒了!巨大的压力,形成可怕的气流,霎时间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我们惊恐的看到:向东倒下的大坝,刹那间将近二十米深的大坝后面埧坑里的水,拍出了坑外,水流稀里哗啦,湍急地流淌着!把在大坝后面为大坝勾缝子的知青赵青、赵永川和社员赵文祥冲向大坝北边,在大坝下游水渠里勾缝子的几个知青和社员也被冲进了不到六十公分高的暗渠里⋯⋯人们惊恐万状!惊惧地呼喊着:大坝垮了!人被冲走了!快救人啊!

(四)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救 人

短暂的惊呆后,在西山坡下拉砂石的人们以及其他岗位干活的人,听到人被水冲走的喊叫声,立刻拔腿往北边的水渠方向跑去。水流得特别湍急,同时跑来救人的还有已经从水流中奋力挣扎、拼搏爬上岸的赵青、赵永川等,还有当时在工地北面劳动的朱振国(建设队第一批知青)。

当看到被水冲走的建设队的女知青张辉春和女社员陈兰香,和平队女知青刘瑞兰不时地在没有水泥板盖子的暗渠天窗里露出来时,人们试图用手抓住她们,但水流得非常急,救人的手刚刚触摸到她们,瞬间就又被急流冲走,根本无法抓住她们。到了下游,那里的水渠是没有水泥板盖子的明渠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们在水渠里面,随着流水迅速地翻滚下移。这时候赵青加快速度疾奔向前,两条腿分开,两只脚踩在水渠边上,弯下腰,伸出双手,抓住了被水冲来的张辉春,和赵永川两人将已经昏迷的张辉春从水渠里面拽拉上来,由民主队社员詹志义背着送到帐蓬里,交由驻工地的医生救治。这时候工地上有名的个头大、力气也大的朱振国,又快速地跑到前面俯下身子、张开双臂等着,当水里的人被冲到他眼前后,只见他猛地抓起水中的人的衣服,提拉出水渠,放到水渠边上,然后又和其他人一起去救另一个人,我记得第二个救出是陈兰香,然后是刘瑞兰,最后由詹志义救出了在大坝北边干活也被冲进水渠的和平队知青王喜兰。她们都被碰撞得遍体鳞伤,当天被工地派专车送往县医院治疗。

惊魂未定的知青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有的泪流满面,放声大哭,有的相拥饮泣,相互抚慰。想想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危险,想想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还担心受伤的同学能否康复,会不会有后遗症等等。当天下午,食堂做好饭,反复叫大家去吃,许多人都没去吃。从天而降的事故,极度的惊恐,致使大家已经感觉不到饥饿,根本无心吃饭,都聚集在帐篷里一边流泪,一边议论着事故。议论着假如大坝提前一天垮塌,当时在大坝后面清理砂石的包括知青在内的几十个人,极有可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大家不寒而栗,泪水奔流,但更多的是沉默,还是沉默⋯⋯一连几个晚上人们都难以入睡。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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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窝子到土坯房

大坝倒塌后,县上有关部门调整了工程建设思路,工地指挥部组织社员和知青,加班加点,迅速清理掉垮塌的大坝及砂石,重新筑起了截流大坝,于八月中旬结束了工程建设。从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到当年的八月中旬水利工程峻工,我们在葫芦斯泰水利工程工地,整整劳动了五个多月。

葫芦斯台水利工程结束后,我们二十四名知青,全部撤回属于四个公社的多坝沟四个农饲生产队。当时知青与社员一样,都住在地窝子里。地窝子是当地的一种民居建筑形式,它的房顶与地面基本一样高,初来乍到,由于我们不了解那种从未见到过的住房,加上环境不熟悉,常常在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社员的房顶上,猛地听到地窝子里的人喊叫起来,才知道走上了人家的房顶,急忙走出来,晚上收工晚、或开完会天黑了更是如此。一直到了当年入冬,知青点的房子建好后,四个公社生产队的知青,才全部陆续搬进土坯房子居住。

当时四个知青点的位置布局是:民主队与团结队知青点,在多坝沟生产领导小组东边两百米左右,马路南北两侧,南边是民主队知青点,北边是团结队知青点,两个点面对面,隔路相望,距离最近;建设队知青点在领导小组西北角;而和平队知青点则座落在领导小组南边,在多坝沟小学隔壁,距离其他三个知青点稍远。知青点都有五间住房,一间库房,一间伙房。四个知青点四周都有土坯围墙。当时知青点的人员情况是,民主队:兰玲、桑菊兰、王玉萍、樊淑英、樊淑琴、完明正、陈旭光、赵永川。团结队:段惠兰、库里松、霍青、杨翠英、赵青、张青松、孙荣昌、魏景贤。建设队:张辉春、祁玉玲。和平队:王喜兰、贾少坤、刘瑞兰、陈远香、葛万军、陆阔。

(六)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知识青年在多坝沟的四个生产队,主要是从事农业生产劳动。春播、浇水、除草、间苗,收割麦子、谷子,扬场,冬天拉粪、拉梢沫子,打土坯、打地埂等等,社员干什么我们也干什么,所有的农活都得干。

刚开始,知青们可以说什么农活都不会干,在社员们热情耐心的帮助下,从刚下去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到逐渐的什么活都会干了,从会干到干得好,进步很快。除了参加各种农业生产劳动,知青中部分人先后担任了生产队团支部书记、妇女队长、赤脚医生、记工员、代课教师等工作。还在县文化局的指导下,成立了以下乡知青为主的多坝沟文艺宣传队,排练形式多样、丰富多彩、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去县城和县属各乡镇进行演出,受到社会各界好评。

(七)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狼来了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在农村搞农业,离不开水利。多坝沟地区,属沙漠地带,常年干旱少雨,蒸发量很大,缺水问题一直困扰着农业发展。农闲季节,各个生产队或四个生产队联合,经常要抽人出外,去搞水利工程建设,辟如去葫芦斯台,还有去赛马沟、青石沟等地,这些地方都位于多坝沟上游几十公里之外的大山深处。因为那里山大沟深,海拔高,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搞水利工程就是要把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用筑坝或修渠引水的方法引流下来,用以农田灌溉。

去山里搞水利工程建设,生产队许多劳动力,因为家里有老人或小孩,或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能响应抽调去出工,而知识青年都是单身,所以经常被抽调。

一九七四年冬季,多坝沟四个生产队又抽调了好几十个人去赛马沟修水渠,其中有二十多个女知青和回乡女青年。劳动的工地在东西两边都是陡峭山崖的河滩里,荒无人烟,常常能看到山崖边及工地不远处,有狼向正在劳动的人们张望,或者狼追逐猎取青羊、黄羊等其它动物的身影。每当这时,有经验的社员就带领大家大声地喊叫:打狼!打狼!或者一边向狼扔石块,一边用铁揪击打身边的石头,发出金属与石头刺耳的敲击声。在空旷寂静的河滩里,那声音带着回声,显得格外响亮、刺耳,狼就会闻声逃离、远去。我们也曾经担心地请教年长的社员,狼会不会在晚上到住地来袭击我们,他们说一般不会,但是也不排除狼在饥饿的情况下,来住地寻找食物。叮嘱我们,为防万一,晚上一定不要出帐篷,还要注意拴死、关好帐篷的窗户和门。

那一次,我们住宿的帐篷扎在河坝的西侧,帐篷后面紧靠着几十米高的山崖。一天的劳动结束,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四周黑漆漆的,人只能呆在帐篷里。气温很低,气候严寒,大家每天晚上,就各自拉开铺着麦草的地上的被褥,钻进被窝,以抵御严寒。手巧又勤快的女知青就在"床头"点上蜡烛,开始一边织毛衣、用钩针钩手工编织品,一边聊天。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七嘴八舌的聊天,突然有人神秘地悄声喊道:狼来了!狼在挠门!帐篷里立刻寂静无声,大家竖起耳朵倾听,果然有动物的爪子挠帐篷门的声音,还听到有动物喘息的声音。噤声谛听后,我们低声交流,判断就是狼,因为这中间我们还听到不远处有狼嚎的声音,又听到挠门的狼低沉的回应声!怎么办,我们想到不久前白天看到狼后,大家在老社员的带领下大声喊叫的场景,便异口同声地喊起来:打狼!打狼!那声音在寂廖的黑夜里显得十分刺耳,很是震撼。喊了一阵子,挠门的声音没有了,再静静地听,又听到狼在不远处低沉的嚎叫声。我们判断那是刚才挠帐篷的狼离开以后发出的声音。这时候,大家惊惧的情绪立刻漫延开了,帐篷里先后有几个人带着哭腔说起话来,有的说,狼万一进了帐篷,我们应该点燃铺地的麦草,狼怕火!有的说,吓都吓死了,怎么能点着火!有的说,应该拿起铁锹狠狠地打!有的说,狼一旦进来,肯定会迅速疯狂地咬死人,喝人的血、吃人的肉,哪里容得你反抗!有的说,应该赶紧去旁边的帐蓬叫男人们来!有的说根本来不及!最后的结论,我们似乎只会被狼吃掉!好几个女知青哭了,刚开始是饮泣,悄悄的抽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和平队的回乡青年张秀兰哭着说,我是我妈的命蛋蛋,我不能被狼吃掉,我不能死!还有几个知青说,我巳经几个月没见过爸爸妈妈了,我要是被狼吃掉,他们该有多伤心!早知如此,我应该请假回家再见爸爸妈妈一面!有的说,我长了这么大,妈妈从来都把我当宝贝一样疼爱,要是被狼吃了,我妈肯定也活不下去了!恐惧、伤感的气氛弥漫在小小的帐篷里。有些人,特别是距离帐篷门比较近的人,相继离开自己的被窝,三个两个地钻到一个被窝里,紧紧地抱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谁都不敢打开帐篷门,直到听见外面有男知青和男社员去伙房打开水、打饭的声音,才打开了门。

(八)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一天一夜没水喝

去赛马沟后,第二年春天,我们所在的民主公社生产队又抽调人员,去几十公里外的南山青石沟,搞挖渠引水工程。去的社员有许学玉、王军、王桃花、刘金月等人,知青有兰玲、桑菊兰、王玉萍、陈旭光等。山里的天气,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雷雨交加,一会儿穿衬衣都嫌热,一会儿又得穿上棉袄。知青们不不解这种情况,没带棉衣,吃了不少苦头。但最最困难的是没有水,因为我们的饮用、做饭及洗漱用水,都是从几十公里外的山下,用拖拉机拉来的,拖拉机还要承担生产队的其他农活任务,加上工地距离多坝沟近百公里之远,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工地用水,必须特别节俭,除了大伙做饭饮用,连洗脸刷牙的水,都是限制到最少量,洗衣服、洗澡,根本谈不上。

尽管如此,还是发生了水荒。在临近拖拉机上山为工地送水的那两天,为了预防拖拉机因故不能按时送水上山,大家用水比平时更加节省,但是仍然体会到了没水的残酷。一天,傍晚收工后,晚饭我们做了拉条面,因为没有其他蔬菜,就用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拌面,吃完饭大家又喝了一点煮面的汤。当时做完饭,用来盛水的铁桶里,已经没有水了,因为前面送水的拖拉机师傅说好的,当天一定会为工地送水来。到了晚上,天都黑了,拖拉机还没来。这时候,大家口渴得不行,就把留在锅里的煮面的面汤全部喝光了。谁也没想到,咸菜的威力会是那么强大,社员和知青、男的女的都在喊口渴,老许等人,又去把盛水的铁桶口朝下,倒出了仅有的一点点水,大家分别喝了几口。没过多久,还是感觉口渴得受不了,社员老王大概吃了太多的咸菜,口渴得躺在地铺上直呻吟,后来可能渴到极点了,发出的声音几近哭了。这时候老许热情地对老王说,老王哥你别叫了,我去给你从铁桶里再控一点水,前面我们去倒水的时候,感觉还有一点没倒完呢。我听了老许的话,感到很是疑惑:先前去从铁桶里倒水时我也去了,分明没有一点水了,怎么老许说还有水?渴得喉咙冒烟,也没力气问老许,只是静静的躺在地铺上。一会儿,老许来了,脸上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说这里只有一点点水,只给老王哥一个人喝,别人都不许喝,我们静静的听着老王喝水的声音,又听到老王喝完水后说,老许你的这些水是救命水啊!太谢谢你了!那一夜,只听得大家都在断断续续地喊渴。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早晨起床后还是不见送水的拖拉机来,没有水喝,口渴难耐,出不了工,大家在地铺上东倒西歪着,中午也没有吃任何东西,有力无气地在帐篷里躺着,只等送水的车来解渴、救命⋯⋯

一直到了傍晚,大家在帐篷里躺着躺着,隐隐约约听到拖拉机的马达声,天哪!送水的车,终于来了!饥渴交加、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铺上的人们,像打了鸡血似的,从地铺上跳起来,没等送水的拖拉机停稳,就纷纷围拢到拖拉机旁边,等不得把水烧开,舀起凉水就喝,有的人失控,喝得太多,撑得躺在地上直呻吟。

老许后来告诉大家,其实,那天晚上水桶里早就没有一滴水了,老王喝的是他的尿。后来的日子里,老许常常拿这件事揶揄、取笑挖苦老王,这事一时成为劳动中大家的谈资,变成调节单调无聊气氛的笑话之一。

我们这些搞水利工程引水的人,差点被渴死,这也算是天下奇闻吧!

(九)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那年秋天

一九七四年秋天,我们多坝沟民主生产队知青点的八个人,和社员一起去多坝沟沟里面挖甘草。

多坝沟,顾名思义,以沟里坝多而得名。那里是解放前敦煌、安西等地的烟土商贩开垦的罂粟种植地。他们为了便于浇灌沟畔的罂粟,于是在沟内每隔一二里地,就修筑一个拦水坝,这样沟里就有了许多的水坝,多坝沟由此得名。

沟里面东西两边都是山,山上有成片成片的白杨、胡杨、红柳、梧桐树,两山之间是因洪水多年冲刷,形成的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甘草、刺蓬、灰条,还有许多我们不知名的植物。由于沟底有一条溪水,沿着曲曲弯弯的河沟,长年累月地流淌,所以这些植物生机盎然,蓬勃旺盛。那年夏秋两季,由于雨水充沛,甘草长得特别茂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到处都是。那种植物,淡绿色的茎条上,是一串挨着一串的,碧绿色的,指甲盖大小,桃形的叶子。茂密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油亮油亮的光泽,用手一摸,手指上立刻就会染上褐色的粘物。

甘草,是一味中药,在中医药剂中应用较为广泛,能够入药的是它的根。队长说,每年,生产队都要抽出劳动力来挖甘草,卖给供销社,可以赚到一些资金,用以壮大集体经济,增加大家的收入。这里的甘草根,很是粗壮,我们当时专挑最为茁壮茂盛的挖掘。为了给所在的生产队增加经济收入,知青们很卖力,每天的收获,都不比同去的社员差,有时还会比他们多一点。

多坝沟的农业灌溉,主要是依靠几十公里外南山的雪水。那一年,南山及沟里面雨水特别丰沛。所以常常有小规模的洪水,从南山流到沟里来。到了下雨天,山沟里白雾濛濛,烟雾缭绕,白色的大雾,沿着山坡缓缓移动,如云烟般轻柔,袅袅渺渺,煞是壮观,大有置身江南之感,使我们这些常年身处沙漠干旱地带的人们惬意非常。这种天气,是无法出工的,于是大家就聚集在单薄简陋的帐篷里休息。这时候,队上的老黄、老王、老胡、老许等社员,就相互编排些"老黄半夜里捏着鼻子,学着老胡的声音,敲开老胡家的门,钻进老胡老婆的被窝;老王把儿媳妇掉在茅房里的节育环,当成装饰品,镶嵌在烟锅上"之类的笑话。男知青们听了,跟着放肆地大笑,女知青则憋红了脸不出声,实在憋不住时,低头捂嘴,窃笑几声。这时,讲述者愈发得意,愈发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表演起来,更侃出些"高家岳母和女婿如何如何,邸家公公与儿媳怎样怎样"的掌故,来调剂乏味、单调的生活,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日子。这样以来,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不知不觉一天也就过去了。

(十)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一天,早上天气晴朗,我们去出工。可是到了下午,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紧接着下起了大暴雨,转眼间沟里洪水肆虐。我们被困在住地对面的西山坡上,大家冒着大雨,一边上下奔跑,一边不时地往沟里奔流的洪水里扔石头,试探着洪水的深浅程度,终于找到了一处河面宽、水流相对比较缓慢的地方。男知青们脱了长裤,淌过了洪水,老黄、老许他们一个个背着五个女知青,从齐胸深的洪水里,摸索着淌过去,上了岸,回到住地。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被老黄背过去的。

(十一)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我趴在老黄那散溢着汗腥味,被雨水淋湿的脊背上,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在裹着泥沙的洪水中,朝前挪着,挪着,洪水不时将他冲得左右摇晃,东倒西歪,但他却终究没有倒下,终于把我背过了河。就在那天,我从心底里发现,这些平日里看上去粗鲁、卑琐、俗气的人,原来他们的内心都是非常善良的!好像也是自那以后,知青与这些"贫下中农"的关系,逐渐变得越来越融洽了。晚间无事,知青们相约,到社员们的地窝子里,聊天侃大山,尤其是冬季农闲时,那些漫长的夜晚,大家甩掉鞋子,跳上土炕,煨在热被窝里,在弥漫着牛粪、柴草炕烟味的地窝子里闲谝。无非还是那些张家猫李家狗,怎么怎么的老古经,但,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粗俗刺耳了。那时候,多坝沟农饲队的社员与全公社牧业生产队一起核算分红,他们沾牧业队的光,收入比周边其他县市农民要高很多,所以那些"贫下中农"们一个个都很乐观,想说就说,想笑则笑,该怒就怒,倒也自在!

之后,我们都参加工作,到了县城,偶尔也见到当年的那些"贫下中农",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他们真有点今非昔比了,有的变成了拥有一定数量汽车的运输专业户;有的办起了厂矿企业,成为有相当规模资产的企业家;有的倒腾买卖,成了大款土豪,受到省、市、县、乡各级政府的表彰奖励⋯⋯偶尔和他们闲聊,发现他们虽说乡土气息仍然浓厚,但紧跟时代脉搏的商品经济观念,却也十分地明显,已经全然不是多年前的他们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大大地改变了,变得潇洒得意了!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 十二)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搬迁花海子

一九七五年 四月份,民主公社决定,将多坝沟农饲生产队的下乡插队知青,全部调整搬迁到公社党委所在地一一花海子,充实到草原基建队,参加草原基本建设。公社党委浱来一名干部召开会议进行了动员,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了。从心底来说,大家还是喜欢待在多坝沟,一个是和那里的社员已经比较熟悉了,关系处得也比较融洽,各种农活基本都会干了;另一方面多坝沟海拔低,气候条件比花海子好得多,蔬菜也丰富一些,生活条件比较好一点。而据大家所了解,花海子则是高海拔的高山草甸地区,无霜期短,气温低。公社派来的干部,担心我们不服从公社调整,极力宣扬公社为了照顾知青,决定让我们住在新修的公社卫生院,并介绍、描述卫生院的房子带走廊,窗户都是压花玻璃,比你们现在住的知青点房子不知要好多少倍,等等,等等,总之可以说是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尽管我们心里不情愿去新的地方,但大家都明白我们是属于民主公社的人员,不论公社调整我们到哪里,都是公社的权利,我们只能服从调整(我们搬离多坝沟后,其他生产队的知青也相继搬走,团结队的搬到了柳城子,建设队的搬到了哈尔腾,和平队的搬到了公社所在地安南坝。多坝沟知青点一时间人去屋空,直到后几批知青下去,知青点才恢复往日的热闹)。

第三天我们七个人加上后面一批,第二年春天下来的五个人(第一批原来有八个,赵永川不久前巳被抽调到县文艺宣传队。)被一辆卡车运送到了花海子。去花海子要沿着世界著名的青藏公路,翻越当金山,因为花海子位于甘肃、青海交界地带。时至仲春,天气应该逐渐变暖了,多坝沟的气温也越来越高,但是当敞蓬汽车走到当金山时,那里还是白雪皑皑,层层叠叠的山峦沟壑都笼罩在冰雪之中,天气冷得出乎意料,穿着棉皮靴、皮大衣,一点都不觉得暖和。汽车驶上当金山时,速度比较慢,爬上山顶后,下山时的速度就非常快了,这时候感觉风特别大,整个人在寒风的呼啸中,简直跟没穿衣服一样冷,大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寒风刺骨!经过近百公里的冷冻巅波,大家几乎被冻僵了!到了公社,司机和坐在驾驶室的公社干部叫我们下车,我们都站不起来了,腿、胳膊和整个身体都被冻得僵硬!许久,才渐渐暖和过来,把行李、劳动工具和厨房的灶具卸下车。我们被安排住在公社卫生院,男知青住两间房子,女知青住一间房子。草原基建队社员的房子,在距公社卫生院南边大约五百米处,共有两排土坯砌成的住房,我们的厨房就在社员居住点第一排房子最西头。

(十三)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 高原反应的考验。

  • 在草原基建队,顾名思义,主要任务就是从事草原建设,包括种植各种草原植物,为草原浇水、施肥、割草、打地埂等等。花海子属于水草丰美的草甸型草原,地面上看上去生长着各种类型的水草植物,如芨芨草、茅草(也叫冰草)等,还有各种花卉。一到夏天,鲜花盛开,姹紫嫣红,蓝色的马兰花、金黄色的蒲公英花、玫瑰色的野车菊等等,五颜六色的花朵开满水草丰美的草原,真可以称得上是名符其实的花的海洋。水草下面流水潺潺,暗流涌动。南边不远处是终年积雪白雪皑皑的雪山,天空湛蓝洁净,不时漂动悠悠的白云。美丽的草原上羊群在悠闲地吃草,牧人骑着马儿放牧羊群、马群,白色的毡房炊烟袅袅,真如歌中所唱道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毡包就象白莲花,牛羊好似珍珠撒"煞是壮观美丽。 即便是冬天,也是古诗词中所描绘的"天苍苍,野莽莽,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景色,别有一番苍凉之美!

  • 然而,就在这片美丽的草原上,我们经受了严峻的挑战和考验。首先是气候条件的考验。海子草原地处青藏高原北部,属于高原地区,海拔高度大约在3500米左右。刚去的时候,大家常常感觉头昏脑涨,头痛胸闷,周身不适,乏困无力。都以为是感冒了,找公社的医生看病开药,医生说这不是病,是高原反应,是缺氧造成的,过段时间身体慢慢适应了,就会好一点了。记得刚去时,生产队安排知青打地埂子,我们扛着铁锹前往指定的地方,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恣肆地挥洒大地,但是大家都觉得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到了劳动现场,有力无气地干了一阵,进度很慢,不知是谁软软的说了一声:"再干我就要死了!"随即就地躺倒在地上,随后大家都不顾尘土沾身,就近找阳面的地,头枕地埂、铁锹躺在了地上,只觉得浑身发软,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那样。

  • (十四)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寒冷的考验

另外就是严寒的考验。花海子无霜期很短,冬季特别寒冷时,最低气温在零下三十多度。记得冬天里的一天早上,我们去公社西边打地埂子,有社员提醒大家穿厚一点,我们在棉袄上又套上棉大衣,穿上棉皮鞋,戴着棉手套、口罩,走在路上就觉得非常冷,有人说这么冷怎么干活,怎么像没穿衣服一样?有人说可能干活出力就不冷了。谁承想到了地里,干活出力也无济于事,还是浑身寒冷无比,口罩早已冻成了冰壳壳,抓着铁锹把的手也冻僵了,后来干脆抓不住铁揪把了!实在没法干活,只得像个冻僵的大冰棍,逃也似得跑回宿舍,有人问我们,怎么回来了?我们冻得都说不出话来,进了宿舍门一紧紧地围着火炉子,恨不得把手伸进火炉子去烤火取暖⋯⋯

来年秋天,公社决定为知青修建土坯房,用来修房子的土坯,是我们和社员一起从大约十公里外的七里砢挖来的草皮子,当地人叫草阀子。所谓草阀子,就是草原上由于土地盐碱化严重,导致草植物不能正常生长的草地,把这些带有许多草根的草地皮子,用铁揪挖下来,再裁成两倍大于正常土坯的长方形块状,用拖拉机拉回生产队,用这些草阀子代替土坯垒成墙壁,盖上屋顶,就算是房子了。记得我们正在为这些房子顶上上房泥时,广播里突然传来了毛泽东主席逝世的消息。紧接着我们接到公社通知,去公社做花圈,悼念毛泽东。盖房子的工作便草草收场,房子的土坯和墙壁及屋顶泥层还没彻底干透,我们就"乔迁新居",搬出卫生院宿舍,住进了新房子。正常情况下,为了保暖,房顶上都要抹上两层泥,因为新的工作任务时间紧迫,屋顶只上了一层泥,许多地方没有完全封闭,晚上躺在床上,竟然能看到天上闪烁的的星星。那里的深秋、初冬季节,尤其夜晚气温已经很低了,晚上进被窝睡觉真冷、真困难。被褥象是冰窟隆,尽管人人都抱着装了开水的玻璃瓶,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后来虽然还没进入冬季,但是天气已经很是寒冷,我们只好采取不脱衣服,戴着帽子、口罩进被窝睡觉的办法,早晨醒来帽子上竟然都有一层层一圈圈的白霜。严寒的侵袭使得我们的手脚都长满了冻疮,时常流水流脓,冷了疼痛难忍,热了奇痒无比,真是受不了! 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烤着火炉子的国家干部们,感觉他们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十五)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铺天盖地的蚊子

经受了严寒的考验,还有蚊虫叮咬的考验,在等着我们。

夏天来了,我们被派到七里砢去收割青草,每人一匹马,骑马到了目的地,住的房子是牧民用石头垒起来,用来圈养羊羔子的羊圈。圈里的地上有半尺多厚的干羊粪,负责的社员说,我们就住在这里,我们惊诧,认为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起码得把羊粪打扫干净吧!社员们说,羊粪松软,睡在上面才暖和不冷呢,不要认为现在是夏天,这里温差很大,晚上还是挺冷的。再说割草任务重、季节性强,哪有时间打扫羊粪?最终,晚上把被褥铺到羊粪上,睡了下来,刚开始觉得气味很是不好,腥臭难耐,但架不住整天的劳动、骑马带来的疲倦,很快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天一亮便去割草,干了一阵子,太阳缓缓地从东方升起,光芒四射,照着草原,照着雪山,草地上的各色花朵娇艳无比,带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尽情绽放;各种水鸟,在草地与蓝天之间快乐地飞翔,叽叽喳喳地欢叫,它们时不时地飞落到距离我们不远处,敏捷地吃一点草籽和虫子等等,然后飞快地飞向空中。那些小生灵,试探观察到我们不会伤害它们,便大胆地、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有的甚至飞落到我们身边,寻觅可以吃的东西。

随着太阳升高,我们感觉天空怎么突然变得灰濛濛的,定晴一看,天哪!蚊子!从来没有见过那般大规模的、成群的蚊子!在地面上三四米的高度空间内,铺天盖地的全部都是蚊子,还有不少长着翅膀的,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小飞虫!它们一刻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叫声,居然形成了犹如人类大型合唱团的低音合唱哼鸣声的效果。不计其数的蚊虫,不停的嗡嗡嗡、嗡嗡嗡地叫着,叫着,遮天蔽日!阳光暗淡了下来,天空变得混沌。紧接着大家几乎一起大叫,蚊子咬我了!这么多红疙瘩!好疼啊!真痒啊!瞬间,我们的脸上、手上、脚脖子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爬满了蚊子,浅灰色的蚊子!继而,连穿着衣服、裤子的身上腿上都爬满了蚊子,衣服根本挡不住它们。仔细观察,他们长着长长的、尖利的嘴巴,那细刺一般的嘴巴,衣服的布料根本不在话下,轻而易举,随便刺穿,从而吸到人身体皮肤里的血。浑身上下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又痛又痒,又红又肿!忍不住地抓挠,越抓越痒,越抓越痛!我们脱下外套衣服,使劲挥舞拍打,无奈蚊虫实在是太多太多,绝对的大兵团,我们寡不敌众,无济于事,彻底战败!

到了中午收工,大家伙一个个脸上、手上,被叮得又红又肿,眼睛都肿成了眯缝眼⋯⋯尽管如此,下午还得继续割草,继续被蚊虫叮咬。后来,社员教给我们,收工后找一些干草、干马粪,在干活的时候用火柴点燃,冒出的烟熏一熏,蚊子就会少一点。即使这样,浑身上下还是每天都被蚊子叮咬得红肿不堪,就这样一直干了一个多月。

(十六)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骑马的记忆

花海子,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上基本没有机动车辆可以通行的公路。那个年代机动车辆非常少,只有公社有一辆解放牌汽车,生产队有两辆东方红28型拖拉机。况且,这些机动车,能够通行的道路非常有限,所以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具有灵活机动特点的马匹。要参加正常的生产劳动,首先就要学会骑马。

为了学会骑马,每个知青都经历了被马摔得鼻青脸肿,胳膊、腿等部位摔伤的遭遇。那些马匹似乎都欺负我们是生手,基建队的社员及牧民骑着它,它们就特别听话乖巧,想让它怎么走就怎么走,想慢就慢,想快就快,想跑就跑。知青们骑上去,它们左一个蹶子,右一个蹶子,一会直立,一会身子乱扭,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撂到地上,而它要么是扬长而去,要么就站在离你不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你,还咴咴地打着响鼻。后来社员们教我们骑马时抓紧缰绳、踩稳马镫、身体前倾、两腿紧紧地夹住马肚子的要领。还告诉我们,在水草地上骑马,人只要把握住大的方向即可,具体路线让马匹自己选择,它们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走,什么地方不可以走。掌握了这些技巧,我们骑马后被摔下来的情况越来越少,骑马走长路也没以前那么累了。

到七里砢割草时,必须要经过水草地,那里从地面看上去,长着绿油油的各种水草,而水草下面却是潺潺的流水,水中还有很多小小的黑色小鱼,有的地方可以看到草甸下面的流水,大多数地方却看不见流水,所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马匹,常常走着走着,也会冷不防就掉进草甸与草甸之间的水流之中。刚开始在马匹失足掉进水里后,我们就会下马,等待马儿跳出来,再骑上马背,后来由于劳动紧张很是疲累,就懒得下马,任由马匹在水里挣扎折腾,直至跳出水流,继续前行。经常出现马匹掉进水里,人也随之落水的情况,搞得浑身精湿,像个落汤鸡。我们把这戏称"湿(失)身",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湿身"。"湿身"后,天气好就比较幸运,如果赶上天阴或刮风,就会被冻得发抖,直到身上的衣服被自己的体温暖干,或者被风吹干。

(十七)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马惊了

一天,我们骑着马儿去上工。从卫生院骑上马,向南走到居民点知青食堂旁边时,做饭的人不知道有马匹经过,突然从伙房里把一盆刷锅水,泼到了马儿身边,马匹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顿时惊了!

惊了的马匹立刻跳了起来。卒不及防,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更遭糕的是一只脚还被套在马蹬里面。马匹在不停地腾跃、上下狂跳,但是马缰绳一直紧紧地抓在我手中,没有放开。因为记得教我们骑马的人说过,一旦马惊了,如果人被套了蹬,一定要牢牢地抓住马缰绳,否则就可能会被狂奔的惊马活活拖死,并且举出现实中几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被笼罩在随着马匹翻腾的尘土中,马匹几番上下跳腾后,套蹬的脚终于从马蹬里退出,我放开了马缰绳,马儿发疯似的向西狂奔而去。有人骑着马去追,一个时辰后才追回来,据说那匹马一直狂奔到距离近十公里之远的老公社才停下来。我从尘土中爬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沙土,更严重的是,我的小腿肚子被疯狂腾跳的马踩了一下,肿得比大腿还粗,之后又变得青紫不堪,每天收工后就用毛巾热敷,好久都在疼痛,至今,还留有痕迹。

(十八)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做不熟的面条

除了寒冷、蚊虫叮咬、骑马的考验,还有每天都要接受的一种考验等着我们,那就是饮食关。

我们知青点,在多坝沟就是轮流做饭,到了花海子草原基建队,也是沿续这个制度,刚到花海子轮上我做饭,第一顿饭,我想要给大家做羊肉汤面条。记得我认真地切好、炒好了羊肉,精心地和面、擀面、切面,满心计划让大家好好吃一顿香喷喷的羊肉面条。谁想到,因为设有柴禾,烧的是从羊圈里挖出来的,被羊群无数次踩踏后板结成块的羊板粪,用了少量的柴禾,烧着了羊板粪后,羊板粪却不能充分地燃烧,烟大火小,基本没有明火。炒肉的时候速度就特别慢,开始烧水,速度更是让人着急。好不容易烧开了水,面下进开水锅,半天都烧不开,最后锅里的水和面倒是开了,但是面条却变成了一锅糊糊。我难过得直流眼泪,觉得十分委屈,精心制做的面条变成那样,也觉得对不起大家,劳动了一天,吃了一顿不像样的饭!公社一位姓陈的干部来串门,得知情况后说,在花海子谁做面条都是这样,除非用高压锅。首先因为海拔太高,水烧到七十度左右就开了,面条根本煮不熟,其次,羊板粪火力太弱,面条必定泡成糊糊!他还说以后再别做面条,包括拉条子、面片子都不能做,因为根本就做不熟,要多烙饼子,烧稀饭。

那时候,供应的粮食粗粮占比例比较大,主要是玉米面和小米,只好上顿烙玉米饼,炒白菜或土豆片、萝卜片,或者煮小米稀饭;下顿吃小米干饭,还是炒白菜或土豆片、萝卜片,简称老三片,吃得大家一个劲的吐酸水。有时候,特别是冬天,去距离知青点很远的地方劳动,中午不能回家,冻得硬梆梆的玉米饼子、玉米发糕就是大家的午餐,因为没有热水喝,真是难以下咽!这种饮食,导致我们都得了不同程度的胃病!

(十九)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土钟表

我们那届学生,总共在乡下劳动了两年七个月。按照当时的有关规定,上山下乡必须满两年才能选调、招录。满两年后,陆续有人参军走了,有人招工、招干走了,加上花海子气候及生活条件比较差,劳动很是艰苦,因此人心浮动,盼望招干、招工,早日离开乡下。当时知青点就在青藏公路西侧,因为没有交通车,我们回县城,一般都是去公路拦车,搭乘去青海西蔵拉运物资的车。县上来公社出差的人员也经常搭乘经过这条路的便车,所以在劳动中或收工后,只要看到有从公路下便车去公社的人员,大家就会猜测会不会是来招干或者招工的干部。过两天如果没有消息,或者得知来人是办其它事情的,失望的情绪就会在人们心中漫延开来。紧接着开始继续盼望着⋯⋯

在公社附近,当时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据说是早年这里的劳改农场的犯人们挖出来,被废弃后留下的井坑。那些井坑虽然经历了近二十年风沙的填埋,有些仍然很大很深,大家平时劳动时上厕所,都在那些井坑里。盼望返城的知青,在劳动特别疲累时,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就一遍一遍地上井坑去方便,其实那是熬时间的一种方式。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表,不知道钟点,总是觉得太阳怎么老是挂在天上不挪动,不下山?有人就学着社员们,抚平地下的沙土,画上一个钟表盘,标上时间刻度,中间再插上一根芨芨草棍,根据草棍的投影,确定时间,常常和队长开玩笑说:刚才看表了,该收工了!后来逐渐发现,时针(芨芨草棍)的投影位置,决定于表盘刻度的起始位置。可以根据需要,通过观察太阳在空中的方位,调整表盘上的时间刻度,常常使沙土地上的钟表的指针投影,显示的时间,要么刚到收工时间,要么已经超过收工时间。有好几次,队长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再看看沙土地上的钟表,说画表的人,胡说八道,太阳还老高呢,画表的人就叫队长,你过来看呀,真的到时间了,队长低头仔细看一下地上的土钟表,再仰起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很是奇怪、疑惑,认为太阳的位置还不到收工时间。有一次,队长竟然相信了这个土钟表,下令收工,大伙雀跃。第二天,队长说昨天上当了,收工回家后,看了家里的马蹄表,收工提前了半小时。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队长家的表时间太长,肯定坏了!队长说不久前才买的新表,有人说新表也会有坏的,大家一致附和。

后来上工时,人们干活累了,就开玩笑地呼唤经常在沙地上画表的人,快看看你的表几点了?该收工了吧?起初大家伙轰然一笑,后来这种游戏也没人笑了,只剩下黯然伤神,和长时间终日辛苦劳作后的疲惫⋯⋯

(二十)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这中间,曾经有一个比我们低一届的,第二批下乡的知青,有一天拿着一沓纸,让大家签字。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份知识青年自愿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书,他说让大家签上各自的名子,然后交给公社领导,大家你看我,我看他,互相交流着眼神,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也不签名,他只好悻悻地收起了决心书。从心底里说,尽管当时大家一度比较迷茫和困惑,但没有人愿意长期留在那里,更别说扎根一辈子了!

(二十一)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繁重的劳动

伙食比较差,气候条件严酷,生产任务一直是那么繁重,劳动强度也一直不小。农区有农忙季节,如春播、夏收等,草原建设也是如此,也有春种、浇水、收割大忙季节。在这些时节,常常没有固定的上下工时间,早上天一亮就上工,多数时间中午就在地里吃一点饼子或玉米面馍馍等,就要接着继续劳作,直到下午,回到知青点,紧紧张张地吃一碗"老三片"和玉米面发糕或者小米饭等等,就又得去加班劳动了。

一天到晚地劳动,常常累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走路都觉得有力无气。即使如此,还得硬撑着不停的干活。记得有一段时间给草原浇水,白天晚上连轴转,好多天几乎都不能休息。有一次,头一天晚上我们就浇了一夜水,第二天没有安排我们休息,队长又派我们去继续浇水,我和第二批下来的女知青张海萍一组。我俩周而复始地挖开一块地的水口子,浇满了水,再用沙土堵上水口子,紧接着再挖开下一块地的水口子,还得不断地用沙土堵好时不时地被水冲开口子的地埂子。干着干着,实在累得受不了了,我俩就头枕地埂躺在地里,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由于连日加班,太过疲惫,不知不觉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突然感觉人被泡在水里了,惊醒后,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看到,地里已经流进了许多水,我们穿的长筒水靴也被灌满了水,裤子衣服都被浸湿了。那里的天气,每天下午三点钟,无论是什么季节,无论天晴天阴,准时开始刮大风。衣服裤子被水湿透,滴答着水,虽然巳是初夏时节,但被高原上的风一吹,仍然冷得真打哆嗦!那时那刻,我们的内心是那么的伤感委屈,那般的无助无望,十分想念远方的家,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日子!

(二十二)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告 别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逝世,全国各地都在举办悼念活动。知青点的女知青都被抽调到公社机关做花圈、挽帐、挽联等,参加举办全公社各种形式的悼念活动。追悼大会后,悼念活动基本结束。这时候,早在八月份就填报了招工录用审批表的第一批下乡知青,终于接到了县民政局通知,我们被批准招录,终于要返城了!

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说来也怪,平时心心念念、无时不在盼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在心中无数次诅咒过的地方,这时候却又感觉是那么的不舍。

社员们得知我们要走的消息,收工后纷纷陆续来知青点告别,言语中直白表达,对我们的不舍与留恋,是那样的真诚、那么的感人,情到深处,都不禁哽咽难言,洒泪而别。影响最深的是比我们年龄稍大的女社员,如唐风英、陈秀英、焦淑珍、祁瑞珍、马雪琴等,在平时的劳动中,我们接触比较多,有时候,她们干完属于自己的活儿,如打地埂、平整土地、割草等,总会主动帮我们。农闲季节,晚上无聊时,我们也会常去他们家里串门闲聊。久而久之,无话不谈,关系亲密,他们做了好吃的饭,也会唤我们去改善一下伙食。我们回县城,也会为他们捎带一些蔬菜、生活用品等等。男社员如王加林、祁红旺、何寿虎、邻居杨林、大个子李成香等等,都不止一次地来知青点话别。那几个女社员还送给我们一些小礼品,作为纪念。送给我的笔记本、毛巾、浴巾、手工纳的鞋垫等等,珍藏了好久,一直舍不得用。这些人,绝大多数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次,也不知他们现在去了哪里,但是只要回想四十多年前,在花海子的知青生活,他们的面容、身影,就会活生生的呈现在眼前,他们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抹不去,忘不了⋯⋯

那是一个时代,也是我们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

(二十三)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知青经历成为人生的财富

从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到一九七六年十月,我们那批知青在乡下整整劳动了两年七个月。录用后,有的被分配到党委、政府机关工作,有的被分配到企业工作,有的去了学校等事业单位。厚重的知青岁月,已经凝固成为我们人生坚实的垫脚石。不论在什么单位工作,这批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常常得到各级各部门领导、群众评价:下乡插队劳动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工作踏实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任劳任怨。我们中间有的人在恢复高考后,参加了高考,被录取上了大学,我自己也被西北民族学院医疗系录取,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通知书要求,在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二日去学院报到。但是我喜欢学中文,一心向往兰州大学中文系,一边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心无旁骛地复习了一年,第二年去报名考试,却被教育局告知:第一年录取后不服从录取的考生,今年有文件规定,不允许报名参加高校招生考试!后来经过考试,参加了脱产两年党政干部专修学习。许多人也都通过各种形式,进行了深造学习,取得大专、本科学历。退休前有的担任了县处级、副县处级领导职务,有的被评聘为高级职称,频频受到各级党委政府的表彰,都成为工作单位的中坚力量。这些成绩的取得,与我们经历过艰苦的插队锻炼,栉风沐雨的人生经历有相当大的关系。因为我们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必须十分珍惜,懂得工作中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比起当年知青下乡时的艰苦,都算不得什么。我刚参加工作,被分配到县知青办公室工作,担任的工作中,有为知青发放生活费的业务。那时候,各乡镇还没有交通车,自己总是搭乘便车,不顾晕车的毛病,及时地把钱款送到知青点上。尤其是当时的和平乡安南垻知青点,距离县城最远,常常坐在卡车车厢里,颠波一百多公里的搓板路,才能到达,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是,每当我看到知青们,收到生活费的兴奋之情,总是十分欣慰,觉得他们需要我,我的辛苦有意义,有价值!后来在不同的岗位工作,遇到各种困难和问题,心里总是默默地与自己十几岁时,在乡下当知青相比。我相信,我那些当年的知青伙伴们,在工作中遇到困难,一定也是这样,克服困难,做好各自岗位的本职工作。

(二十四)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知青是一首奉献的歌!

知青是一首绚丽的歌!

知青是一首坚强的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弹指之间四十多年过去!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如今已经两鬓染霜。四十多年前欢送仪式上的场景,早已化作一幅难忘而美好的插图,定格在我们人生的记忆中!四十多年前那铿镪的锣鼓声,早已化作一曲悠扬而深情的旋律,回荡在历史遥远的天空!

在上山下乡的岁月里,我们用稚嫩的双手在广阔的天地里春播、秋收,进山修水利,下河筑堤坝,我们参加修建的水利工程,至今还在发挥作用。我们住地窝、住帐篷,斗酷暑,战严寒,挥洒汗水,放牧美好宝贵的青春,为自治县新农(牧)村的建设,默默无闻地奉献着。无论多么艰辛困难,我们始终坚信人生一定还有诗和远方!恶劣的环境,艰苦的劳动,造就了我们勤劳勇敢,坚韧不拔,自强不息,诚实坦荡,勇于担当,无私奉献的精神境界!

回想当年难以忘怀的知青经历,我们无怨无悔,我们将永远铭记这段难忘的历史!

(二十五)

阿克塞草原上的知青岁月

作者简介:桑菊兰,中共党员,大学文化程度。原藉天水,五十年代随父母移居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1974年3月响应党的号召,奔赴乡村插队落户。1976年10月参加工作,先后在阿克塞县民政局、县委党史办公室、民政民族宗教局工作,编纂、采写《中国共产党阿克塞组织史资料》《中国共产党阿克塞党史资料》,曾任民政民族宗教局副局长。1993年调入酒泉日报社,先后担任总编办公室主任、通联部主任,同时从事报纸编辑、新闻记者工作。编辑报纸版面数百万字,采写消息、通讯、特写、新闻调查、经济透视,婚姻、家庭、情感深度透视调查等稿件一百多万字,部分稿件被国家、省级报刊杂志刊发。釆写的新闻调查《甘肃阿克塞哈萨克族大批外迁应引起高度重视》,在1996年《新华社内参》刊发后,相关问题引起中央统战部及省委统战部高度重视并调查解决。另有部分散文诗歌刊发于省市级文学刊物。具有新闻专业主任编辑专业技术职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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