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6 如何學習脈診(一)

這應該是一位同仁給我的一個問題,也是我多年摸索的一個課題。

當年我初跟師學脈時是這樣的。我與師父隔桌相對而坐。患者入內打橫而坐。師父搭脈,問診,論病,處方。我則診脈之後一言不發,老師也不理我。私下則認真看書,回憶,思考。

如何學習脈診(一)

3個月之後,我可以提問題了。於是老師認真地回答我問題。而這時我除了診脈之外也可以抄處方。也就是說,當我有能力提問題之前,老師跟我是沒有溝通基礎的。只有當我可以提問題時我們才有溝通。也才有了學習與講解,一切都是從問題開始,也是在問題中進步。這種教學方法,以學生的手感入手,以問題為導向,步步深入,循序漸進,終達目標。

我想這就是正宗的師帶徒的學習方法。這個方法用來大面積教學顯然不行,或許這就是脈診日漸走入沉寂的原因。當我帶學生時,想的是正宗的中醫學術多一個人學,就多一份火種。就努力摸索不同的教學方法。

回想當年跟師時,老師假設我是一張白紙,我也真是以白紙的心態去學習的。而今不同,學生們皆是先有知識,後習臨床,已經是先入為主。且,動則以己為能,以自己課本上的理論,代替自己的眼睛。以自己先前所學科目,劃定知識的邊界。此時教脈何其難也。故當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我提出:明理為先,臨床跟進,以脈隨法,悟道之機。

如何學習脈診(一)

明理為先

脈求全象

王叔和在《脈經》序中曾雲:“心中了了,指下難明”。當然,這句話是他說別人的。這句話的出現,說明王叔和是一個很真誠的人。不過說別人也就是在說自己,這句話說得如此真實,非有真實體驗說不出這樣的話。

我曾經帶過一個學生,真下苦功來學脈診。看過很多脈書,結果把自己看糊塗了,最後跑來問我該怎麼辦。我就告訴他初學脈診,絕對不能學《脈經》。

為什麼呢?因為《脈經》這本書太好了。本書集晉以前脈學之大成,問題是這個大成是文字上的。我們看《脈經》裡邊有《黃帝內經》中的脈學內容,《難經》中的脈學內容,還有《扁鵲脈學》《青烏子脈學》,本身就是一本脈學彙編。

這個時代是脈診成形期,眾人各執一家之言。王乃文人出身,自己缺少師承,最後書看得多了,也看糊塗了,就有了“心中了了,指下難明”之嘆。從現在“馬王堆醫書”中,可以看到這些脈書的原型。也可以看到王叔和的《脈經》確是集脈書之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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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帝內經》時代,脈學就已經有了不同的診脈體系,如有言“十二經脈”體系者,有言“三部九候”體系者,有言“五臟脈法”體系者,等等。事實上,脈學本就是個多面體,有不同的側面及理解方式。

每一種都是對的,但每一種也都是不完整的。這就像是盲人摸象,有人摸到耳朵,有人摸到鼻子,有人摸到身子,各執一言。晉代以前是脈學的形成期,每一個前輩都是看到了脈的一個側面。

例如有的人診十二經脈,有的人診臟腑氣血,有的人診形態部位。每個人都把自己所見、所得、所思記下來,於是就有了各家脈學。如果能將各家知識合為一體,則為全象,如果做不到就會造成混亂。

王叔和乃是文人出身,臨床經驗不夠,沒有能力將這些知識融會貫通,只是將各家學說彙集在一起而已,最後連自己也糊塗了。從而提出了這個千古一問。之所以我給學生說千萬不能先學《脈經》,就是因為脈是一個立體。從一個個片面去學太難了。也容易引起自己的混亂。這也引出另一個問題:脈學之道當從哪裡入手?

要想學脈首先要有入門之法,要由淺入深,先學一門。當學會了入門法,加上一定的臨床經驗,形成整體觀的視角之後,才能去看《脈經》,再兼讀其餘各家脈學。此時看《脈經》就會覺得這本書太好了。但是一開始卻不能學《脈經》。

學習脈診,既要顧及“時效性”,即在學習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學習內容;也要顧及“實用性”,即在學習中能夠不斷體會到自己臨床能力的進步。

如果我們一開始只知道盯著《脈經》,不能從一個整體的角度看待問題,就會看得暈頭轉向,最後也能說兩句在氣在血、在表在裡的套話。這可真就是“心中了了,指下難明瞭”。

其實,這哪兒是明瞭知了,此時所看到的僅是一大堆支離破碎的片段,背誦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概念。只有能夠將這些片段與概念,用病機串聯成為一個整體,才能說是真正的心中“了了”。

我曾辯駁之曰:“心中不曾了了,指下如何可明。”叔和所云“心中了了”者,不過背得兩句脈訣,說得兩句氣虛血瘀之類的套話而已,如此怎能說是明理?若如此便可稱“了了”者,則指下實在難明也。真知脈者必從機制上明白。不僅知道浮脈主風,更需知浮脈為何主風,何時主風,有何變化,兼雜何脈,源於何證。處方用藥,以果推因,則自然明瞭。

何謂“以果推因”,以病機為因,治療效果為果。脈則夾於其中,前後相參,才可得到真知。若再能驗之於手,方有進步之機。

如一個人有大熱、大汗、大渴、脈洪大之徵,而兼有小便量少,則此洪大之脈當是真的洪大。若是大熱、大汗、大渴,而又有小便頻數,則此脈之洪大是假,脈虛大無力才是真。如此學脈,才能真的明瞭。

所以要想學好脈診,必須從整體的角度,認真地探索每一個脈象形成的機制,驗之於臨床,才是真正明瞭。

如何學習脈診(一)

脈求因果

脈是會變的,脈象的變化來源於疾病的變化。醫者要以脈立論,施用於臨床。所以學脈是要講究因果的。診脈有兩個因果:一個是病本身的因果

,即這個病發生、發展、演變的過程在脈象上的反應。一個是看病的因果,即通過脈診,尋找治療疾病的方法與切入點,最後還要驗之於臨床。

病本身的因果是從診斷上來,更多的則是從脈診上來。從脈象及症狀推論,疾病及症狀是從哪來的。如前邊講的前庭神經炎病的案例。這個果是少陽經的症狀,而因是從太陽經來的。沒有太陽證哪來的少陽證?所以,先要問病人之前有沒有感冒。現代人陽虛多,陽虛從哪來的?陽虛從“勞逸”來的。長期生活不規律,經年累月的積累就可以導致陽虛。

曾經有一個病人來看病。診脈後,發現這個病人的脈象只是單純的尺脈緊中帶滑,我的判斷是:這個人受涼了,而且是腿下受涼。證候是寒溼困於下焦。問病人職業。病人說:我是賣魚的。好了,我跟他說:“這病治不好,只可以減輕。”為什麼治不好?患者是賣魚謀生之人,穿個大膠鞋,天天泡在水裡,他這病怎能治好?減輕就可以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隨便更換謀生手段呀!所以有效就好,病情輕點就行。這是病的因果。

看病的因果。像前文中所述肺氣虛腰痛患者。患者來看腰,醫生卻要先醫咳嗽。表面上似乎有點矛盾,實際上先醫咳嗽這個方案來源於對病機的認識。咳嗽治療好了,精神體力增加,腰痛也會有所減輕。最後再專門治腰,效果自然明顯。

治療前,與病人溝通一下;治療期間用療效說話。前後一串,一個明顯的因果關係就出來了。這種效果是別人不可能否認的。像這樣的治療方案,在實踐中有很強的預見性,這也是中醫能夠取信於人的重要原因。

我們中醫老說西醫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如果我們自己也是這樣,糊弄糊弄西醫可以,糊弄糊弄病人可以,糊弄自己可就糊弄不過去了。當然,有時也會碰到病人抬槓:我就是腰痛,你就給我扎腰吧。我會說,你就是扎腰還需要找我嗎?一大早六點多來排隊,一等就是三四個小時,太不值了。隨便找個針灸醫生都可以給你扎腰了。

我們臨床醫生,治療時首先是要作判斷。在美國這個地方,就要跟西醫醫生做面對面的抗衡與比較,還停留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水平,肯定是不行的。怎麼樣解決這個問題?學習脈診,強調對病情的預先評估,增強對醫療過程中因果關係的推理判斷,則是一個捷徑。

如何學習脈診(一)

立志當明

《易經》有言:“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意思就是講立志是很重要的。立志時所立下目標與最後得到的結果往往是不相符的,並且是有差距的。

如果學摸脈,就是為了將來看病時,能夠摸出個感冒、咳嗽,就用不著下功夫了。患者感冒了自己都知道去買藥,買點所謂“OTC非處方用藥”,哪兒需要醫生花那麼大功夫。或者說,上個學習班,下了挺大功夫,能夠摸出個咽炎。假若病人一來,醫生問:“您哪兒不舒服?”回答:“咽喉痛。”一下就清楚了。又或者說,通過脈診能夠摸到病人肺裡有個洞,自己拿不準。脈診本身就不是標準診斷,於是,讓病人再去拍個胸片吧。當然,這算是一個立志。

如果學習脈診的目標是審證查因、明辨病機、分析病證,這也是立志。能不能做到?不知道。但這一定要學、要練才行。如果學脈是為了打開中醫之門,從診脈走向臟腑病機、辨證論治,通過脈診去尋找中醫理論的內在基礎,甚至於通過脈診溝通中西之學。這就是一個不錯的立志了。

我以為,學脈診的確是學中醫的方便之門,是個捷徑。脈診是實證的、是客觀的,有利於我們將那些偏於虛幻的中醫基礎理論實證化。學脈診還可以找到中醫基本理論的來龍去脈,可以養成中醫特有的實證化、象形化的思維模式。

臨床中有時解決了別人解決不了的難題,別人常常會問我:你怎麼會這樣想?你是怎麼樣想到的?回答:就是這麼想的。但事實上,臨床上的診治技巧都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經過對臨床證據的蒐集,再加上理論推演,推斷出來的。這也就是脈診的價值所見。

比如:咳嗽病人來了,處方用百合固金湯加味,以金能生水立法。胃病病人來了,處方用荊防敗毒散為主,以通暢足太陽膀胱經立法。治療崩漏患者,用升陷湯升提胸中大氣以止血。像這樣一些臨床用藥,理法方藥清晰明瞭,而臨床制宜卻又是別出心裁。

時或有人問:你怎麼能想到用這樣的思路去處理這個問題。為什麼?不為什麼,當我從脈象上看到了相關的證據,結合患者的症狀一推論,結果就出來了,那有什麼難的。也就是說:我的辨證論治,理法方藥都是從脈象入手,都是以脈象為基礎的。所以,明理為先,重要的是明白脈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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