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爸爸而言,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放學回家。
對於我而言,卻是七年離別後的再聚。
走進別墅客廳,爸爸正在與人說話。他的笑容中不再夾雜苦惱煩怒,兩鬢沒有白髮,眉宇間慈祥和氣,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頗有威儀。
而一個男人正站在爸爸身邊軟聲哀求:
“虎哥,看在親戚一場,借我點錢吧,家裡都窮得買不起米了。”
“我上個月不是剛借給你錢?”爸爸的笑容減少。
“交房租了。”
“一萬塊錢交房租?”
“一部分房租,一部分……輸掉了。”
“虎哥,我保證再也不賭了,我發誓!你再借我一萬塊,這一萬塊對你來說壓根不算什麼,不過是程靜的零花錢,可我們是拿來救命的。小琴是程靜的親阿姨,已經兩天沒吃飯了。你不可憐我,也可憐可憐小琴……啊,靜靜你回來得正好,快幫我們求求你爸爸借點錢給我們,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了!”
說話間,男人身邊稍矮的女人回過頭來看我,滿眼的楚楚可憐,並且面黃肌瘦。
我依稀辨認出這人是誰了。
這是媽媽的妹妹,我的阿姨馮琴。比我大九歲,今年不過才二十出頭。旁邊要錢的男人是舅舅馮玉。這兩個人是我早逝母親的弟妹。由於馮玉生性好賭,連累馮琴成天被追債,到了二十歲還發育不良。以前我和爸爸都討厭馮玉,同情可憐的馮琴。看在馮琴和早逝媽媽的份上,爸爸一次又一次借錢給他們家,卻次次被馮玉拿出去賭。住的大房子被賭輸出去幾十次,起先爸爸還幫忙贖回來,次數多了也不管了。
如今,馮玉又帶著馮琴來借錢。
我走上前去,輕喊:“爸爸。”
爸爸看見我就眉開眼笑。“哎,我們的小公主回來了。今天在學校開心嗎?熱不熱,張媽快拿冰淇淋給小姐。”
我怔怔看著他,怎麼也無法相信這麼疼愛我的爸爸,會在幾年後向我怒吼:我恨不得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忍不住,眼眶有些熱。
爸爸驚愕地挽住我在懷裡:“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是誰,我幫你教訓他!哎喲別哭了,我心疼死了!張媽快拿紙巾來給小姐擦臉!”
一面又轉頭對馮氏兄妹道:“你們走吧,今天我沒心情談事情。”
馮玉還算機靈,也不多做糾纏,起身道:“那我和小琴明天再來。”出門時悄悄瞪了我一眼。
馮琴望著我時倒滿是楚楚可憐的羨慕,令人心疼和同情。
但我不會再同情她。
就是因為這份同情,爸爸忍不住接馮琴住進了家裡照顧,不久後馮琴就爬上了爸爸的床,成為了我的後媽。
一切的不幸,都是自找的。
爸爸看我流淚不止心疼不已:“靜靜你別哭了,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爸爸,我討厭叔叔他們總是來借錢。”
“我也討厭,可畢竟親戚一場,不幫不行啊。”爸爸嘆口氣:“若是你媽媽泉下有知自己的兄弟姐妹過得不好,一定不會安心。”
和我猜測得一樣,爸爸不厭其煩幫助馮家兄妹,不是正義感強烈路見不平之類,全然只是為了媽媽。
“如果媽媽還在世,也一定不願意爸爸借錢給舅舅去賭博。你這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哼,我已經和底下的人說了,哪家賭場再敢放馮玉進去,我就砸了他們的場子!”爸爸冷哼一聲,又道:“還好你馮琴阿姨不錯,只可惜被馮玉連累了。”
和當初的我一樣,爸爸也以為表面窮兇極惡的才是壞人,卻不知道那些表面軟弱可憐的人發狠起來更加毒如蛇蠍。
我看著爸爸熟悉又陌生的年輕容顏,哽咽道:“爸爸,你想給我娶後媽嗎?”
“後媽?”爸爸錯愕,繼而失笑:“靜靜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怎麼會娶後媽來折騰你。更何況我不過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大老粗,長得又難看,也就你媽不嫌棄我。”
“可萬一有人說,想嫁給你……”
“現在說想嫁給我的女人,不都是為了我的錢?嗨我和你個孩子說這幹嘛。靜靜你別哭了,我讓張媽給你做好吃的龍蝦餃。”
爸爸說不想要後媽是真心的,這是因為他覺得奔他來都是為了錢沒有真心。幾年後他信任了馮琴的真心,還是再婚了。
不過馮琴的事情可以慢慢解決,先解決眼前的阻礙再說。
我抹掉眼淚,正色道:“爸,今天的確有人在學校裡欺負我。”
“哦,是誰?竟敢欺負我程虎的女兒,不想活了!”
“俞子陵。”
“……”沉默了一秒,爸爸有些無奈道:“靜靜,你和小陵是有婚約的,應該好好相處。”
“是他先欺負我!故意拿書扔我!”
爸爸笑了。“不過是小孩子間的打打鬧鬧,這樣吧,我去跟你俞伯伯告狀,讓你俞伯伯教訓他一頓!”
“不要,小孩子打架叫家長最沒品了。”我裝作孩子氣:“爸爸你借給我兩個人,我要親自教訓他!”
“借給你兩個人……你不會是想打他吧?”爸爸猶疑地看著我。
“我怎麼會打人呢?不過是嚇唬嚇唬他。爸爸你放心,我保證不碰壞他一根手指!”
爸爸猶疑著,終於叫來兩個手下。
“你們去幫小姐,教訓俞子陵那個臭小子。”頓了頓,又囑咐道:“不要做得太出格。”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方怡希擅長借刀殺人,俞子陵就是她慣用的那把刀。如果俞子陵不再興風作浪,方怡希又會使出什麼花樣?
***
第二天午休,我在安靜的音樂室裡欣賞風景。
初三了,音樂課形同虛設,於是音樂教室也極少人來。從窗外望去正對花園,放眼望去芬芳瀰漫,倒是個清心怡神的絕佳地點。
門開了又關上,有人走進來。
“程靜,怎麼是你?約我的人不是方怡希嗎?”
看見我在場,俞子陵吃了一驚。
我笑眯眯道:“不用方怡希的名義留言騙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無聊。”俞子陵的臉色冷下來。“雖然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但是我不奉陪。”
俞子陵轉身就要走,躲在窗簾後的兩個手下衝了出來。沒想到俞子陵的力氣倒是挺大,兩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制服一個初中生居然還花了五分鐘,看來他平時打我時下手還是留情了。
被壓制住的俞子陵氣勢洶洶怒瞪我:“程靜,你想幹什麼!”
終於把俞子陵制服,其中一個手下氣喘吁吁對我道:“大小姐,我們把俞少爺制住了,你可以打他了。不過下手不要太重,虎哥說不能太出格。”
我搖頭。“我才不打他,我早就說了不打人。”
“大小姐,那?”手下陷入了迷茫。
“你,按住俞子陵不讓他亂動。你,去把俞子陵的褲子扒下來。”
“程靜,你敢!”俞子陵意識到不妙開始慌亂:“你敢碰我,我滅你全家!”
“還不快動手?”我催促手下。
兩個手下面面相覷,雖然都有錯愕,但程家的人一向忠心,沒有多說什麼就按照我的吩咐把俞子陵的褲子扒了下來
“哇,俞子陵你的內/褲是大紅色的啊!”我驚歎。
“程靜,我要扒了你的皮!”俞子陵被羞辱,憤怒暴躁得像獅子。
“把他的內/褲也扒下來。”我繼續吩咐。
“程靜,你去死!”
我笑了,俞子陵是動手派,罵人的技巧太弱。
“小姐,扒內/褲就算了吧,不要太出格。”手下提醒我。
我想了想:“那就這樣吧,你們兩個按住他別亂動,保持這個樣子站好……對,這樣很好。”
我不慌不忙拿出準備好的照相機,對準焦距,咔嚓一聲,照片拍好。國外的相機就是先進啊,三秒鐘後,俞子陵只穿內/褲的照片就成相出來。
俞子陵怒極反倒呆了:“程靜,你做了什麼?”
我將拍好的照片在俞子陵面前晃啊晃。“俞子陵,如果我把這張照片貼在校刊上,讓全校的人都圍觀你的內/褲,你說……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程靜,你混蛋!有本事你就做做看,我不會放過你的!”俞子陵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我好怕啊,被你這樣一說,我不敢貼校刊了。那算了,我不貼校刊,只給方怡希一個人看怎麼樣?”我笑嘻嘻。
“方怡希……”俞子陵又一秒的呆怔。“這關方怡希什麼事!”
“你喜歡方怡希吧?不然,也不會區區一張紙條就把你騙來這個教室。”我笑道:“如果方怡希看見你只穿一條內/褲的模樣,你說,她還會不會喜歡你?恐怕不用方怡希說什麼,你就會羞愧逃走了吧?”
俞子陵的眼神由火熱慢慢變為冰寒,終於明白了我的意圖。
“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希望你以後不要隨便欺負我。”
“不欺負你?”俞子陵冷笑一聲:“好,我答應你,以後不欺負你,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我看著他冰冷帶著恨意的眼神,笑了笑,示意兩個手下放開俞子陵。
俞子陵的眼神緊緊盯著我,彷彿盯著獵物的蛇。他被鬆開扣就扭了扭胳膊,確認全身都運轉正常,忽然爆發式衝上來撲向我,意圖奪走我手上的相機。
我早有準備跨後一步,手伸向窗外,鬆開,相機下墜——
俞子陵的眼神變為不可置信:“程靜,你!”
“下面還有我一個手下,撿起相機就拿回家。”我頓了頓,微笑:“俞子陵,你是留在這裡揍我一頓,還是下去追回相片?”
俞子陵憤怒非常,揚起手就要打我一巴掌。
然而,巴掌還未落下,就被旁邊兩個手下制住。
“程靜,你夠狠,我記住你了!”俞子陵指著我的鼻子留下威脅,轉身衝出教室去追照片。
我吁了口氣,被俞子陵不停地怒吼威脅,還是挺有些嚇人的。
一個手下靠近我:“大小姐,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分了?你們畢竟有婚約……”
我搖頭:“我心裡有數。”
忽然,旁邊桌椅一聲碰撞輕響,手下怒喝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巨大的黑色鋼琴後,一個少年緩緩坐起來,輕輕伸了個懶腰,晶瑩修長的手掩唇打了個哈欠,這才慢慢看向我,迷離的視線掩藏眸光中的深邃,淡淡道:
“哦,我在這裡午睡。”
竟然是喬錚!
喬錚在這裡隱藏了多久,剛剛的一切,是不是全都被他看見了?
手下有些擔憂:“大小姐,這……”
“不用管他。”我淡淡看了喬錚一眼:“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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