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 时光的印记:外婆家

外婆家住紫金山村,离我家不远,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

外公六十岁的生日,母亲一大清早起来,割肉买面准备去给他做寿。她刷锅,喂猪,还要照顾时常挡在她面前的弟妹,迟迟没有动身,我等不及打了个招呼,独自出发。

第一次脱离大人的视线,七岁的我像脱疆的野马,快意地沿着山路小跑,翻过小山岭,越过公路,穿过一大片稻田,门前有几棵大榉树,那就是外婆的家。

外婆见我吃了一惊:“你一个人来的?”我得意地扬着头:“嗯,我早认路了。”娘姨转动纺车的车把儿,发出“嗡嗡”的声响,手里的棉条划出一条弧线,锭子上结出玉米大小的白色线锤,她取下放入筐,瞧了我一眼:“行啊!胆大有出息。”我抿着嘴笑,溜出后门去找表姨。

时光的印记:外婆家

大我一岁的表姨有好多玩在一块儿的同伴,我跟她们学抓沙包,跳皮筋,踢毽子,体验不同于弟妹间玩时的快乐。有了这次独行的经历,父母开始放我“远行”,而我发现去外婆家,并不只有一条山路可以走。此后,我一放假就往外婆家跑,与周围的伙伴们混熟了。

河西岸是外婆家的农田,通行是一座木桥。表姨挎着草篮,踏着小碎步,踩得木板“咚咚”咚响,到了对岸。伙伴牵着在河边犹豫的我过桥,到桥中央突然松手跑了,我站在桥上往下望,稀疏的木板下,水流湍急,大伙儿跳着,笑着从我身边经过,木桥轻轻晃动,吓得我腿都酥软了,趴在桥上不敢动,却又发现身旁的木板有点松动,赶紧闭了眼。

对岸的伙伴们笑得直不起腰,调皮地返回在桥面上跳,木桥发出“吱嘎吱嘎”声,像病妇在呻吟,似乎岌岌可危,我紧扒着木板的手心沁出了汗。

表姨驱赶他们,拽起我说:“眼睛不要看下面,抬头往前看,把桥当成一条路,一点也不难走。”她牵着我在桥上来回,几趟后我终于克服内心的恐惧,在桥上行走自如。

小舅舅在偏房的角落里养了几只兔子,上中学的他每星期回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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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他从兔棚里抓出一只,往兔身上拔毛,拔好的兔毛夹在旧报纸中。

兔子吃痛挣脱出来,舅舅唤我帮忙按住,于是,每拔一下兔毛,我跟着兔子抖一下。舅舅说:“又不拔你的毛,你抖什么?”我皱眉道:“我好像和兔子一样难受。”“交不出伙食费才难受,这兔毛是我一星期的伙食费,明早,我先去收购站,再去学校。”舅舅说着,低头将夹在报纸中的兔毛放入布袋。

暑假,外婆家闹腾起来,小舅、堂舅们鬼点子多,摸鱼,捅喜鹊窝,打乒乓球……我乐颠颠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

一场大雨,路面泥泞,限制了大家外出活动的自由。我穿着木履走在留着鸡鸭脚印的土路上,试图在这些竹叶形的图案边,添加自己的创作。小舅的伙伴旺根踩着高跷一路走来,摆着牵线木偶姿态,朝堂屋的伙伴们挤眉弄眼。舅舅们兴奋起来,各自找来竹竿,木块,铁丝做高跷。

外婆家门前的土路成了赛道,舅舅们一字排开,一声令下,争先恐后你推我搡,脚下的竹竿捣烂了鸡鸭作成的画,半途中把握不好平衡的伙伴,在前行中掉下来,沾了满腿的泥,退在一边成了看客。

旺根和小舅把伙伴们甩在后面,争夺第一,我扯着嗓子喊加油。旺根作最后冲刺与小舅拉开了距离,直达终点得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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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们带着钦佩的目光赞叹他,旺根决定表演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让我们开开眼界,他紧握竹竿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啪”的一声,固定在竹竿上的木块滑落,旺根猝不及防地摔了个狗啃泥,先前赞叹声换成哄笑声,浑身脏兮兮的旺根从泥泞的土路上爬起,弃下竹竿,在笑声中跑远。

双抢刚过,台风来了。刮风下雨的天气,让大人们有了短暂休息时间。八仙桌上的红灯牌收音机里,传来轻音柔缓的苏州评弹,几人围坐着看大舅下象棋,子随手落,赢者愉悦输者懊恼,也牵引观棋者微妙的情绪。

堂屋的一隅,外公正静听一妇人表述身体的不适。

观舌苔,把脉,凝思片刻,铺开纸笺提笔,一旁的我按捺不住夺下笔道:“我字认全了,我来我来。”外公拗不过我,吐字:“陈皮十克、连翘十克、柴胡……”最后拿起我写好的纸仔细检查,再签上自己的名字。灶台边,外婆锅里的毛豆“咕噜咕噜”吐着热气,散着豆子清香。

屋外破缸里的几棵茨菇碧绿发亮,檐下的水打在茨菇叶上,瞬间跌落在水缸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噗噗”的声音与屋内的落子声,相互衔接,相互重合,此起彼落,奏起了曼妙的小曲。

人群散去,外公端来一盆水清洗八仙桌,说给我们晚上换一下口味。外婆把面粉倒入木盆调水揉面,外公取出擀面杖,将面团甩在八仙桌上,擀成一张张近一米的面皮,再把面皮来回折叠。最后,左手四指排列按住面皮,随着右手刀切的动作往后移,只见六毫米见宽的面条,在他手中铺展开来。他转身取出一根面挂在我脖子上道:“仙翁的胡子来啰。”

热水烧开后下面,搭配的蔬菜很多,南瓜切丝,苋菜叶,雪里蕻,只挑自己喜欢的,再舀上一勺自制的酱拌匀,入口唇齿留香,整个身子被柔滑的面烫得妥帖又舒服。夏日在恬淡的琐碎里拉长。

时光的印记:外婆家

台风过去,大人又忙碌起来,往返在木桥上。几场大雨,水位涨高,清澈的河水突然变浊发黑,散着微臭的气味。外婆说那是海宁的亚麻厂,沤泡麻杆后的黑水,需要随着长山河放闸的时段,排放到海里(当时没有环保意识)。

河里的鱼在湍急的水流中浮出水面,小舅说鱼儿受不了水中气味想呼吸新鲜空气,给了他可趁之机。他举着手里的鱼叉,沿岸奔跑,瞄准目标,叉到了一条草鱼。残喘的鱼儿泡养在淘米水中,一张一合吐出了肚子里的脏水。

我如贪腥的猫儿,不时注意着它的动静,等到鱼肚朝天,我急速唤来外婆,做成餐桌上的美味。

河水由浊到清,鱼儿不再轻易露脸。一个星期后,河水返回原来的水质,继续滋润着小村庄繁衍生息。

时光的印记:外婆家

如今,外婆家门口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木桥改造成有护拦的石桥,河水清冽,堤岸加固,堤上花木交织成荫。蓝天白云倒映在盈盈的水中,让人赏心悦目。但我依然怀念它曾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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