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3 塔湖的桃子又甜又香

塔湖的桃子甜又香

剛剛進入五月份,街市上就擺出了各色桃子,紅紅的,粉白的,大大的,給人一種誘惑的感覺。一問價格,多少錢一斤,小商販伸出一隻手,上下翻了一下,“五元?”“是的。你看,又紅又大,多新鮮哪,剛上市的,嚐嚐吧,保證又香又甜。”“來一斤吧,嚐嚐新。”我稱了一斤,回家用清水洗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呀,有點酸澀的味頭,不象小販說的那樣,又香又甜。這麼又紅又大的桃子,怎麼就吃不出香甜的滋味,莫不是用了催長素吧。現在的科技這麼發達,什麼生物只要一用它,都能改變生長週期。一些果農利用大棚種植,再使用催長素,在時間上自然提前了很多,能賣到好價錢,但卻改變了它的原汁原味,於是,我就想起了四十七八年前在塔湖五七中學讀書時,那學校果園的桃子來,那才真是又紅又大,又香又甜呢,至今回味起來,嘴裡還反皺出那時甜蜜的滋味和感覺。

文化大革命初期,為響應毛主席關於復課鬧革命的號召,分散在各地的小學中戴帽子的初中生,又被招回到學校來集中學習,集中批判資產階級。當時,合併後的公社黨委,根據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決定把學校從原來的饒埠集鎮舊址,搬遷到塔前湖畔的一個小山丘上,冠名為蘆田五七中學。這個小山丘座落在山下李家村的左後面,原是一個社辦農場,前面臨水,後面靠山 ,有五六百畝水田,幾十畝果園,還有十幾個職工,五六條耕牛,以及倉庫曬場等。我們搬來後,場校合併,就成了一個戰鬥集體,沒有教室,就搭草房,沒有操場,就用曬場,倉庫白天當教室,晚上當寢室,有時還當大會場。就這樣,我們在這裡,跟著兩個老師,一邊學文,一邊學農,一邊批判資產階級,一邊鍛鍊無產階級的革命意志。其間演繹了多少令人蕩氣迴腸的活剝話劇,編輯了多少回味無窮的生動故事,虛擬了多少隱隱約約的美麗夢想。

塔前湖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鄱陽湖的子孫湖,邊遠湖,象一顆熣燦的珍珠,座落在鄱陽湖的東岸,鄱陽縣的南面,是饒埠鎮的經濟明珠。上萬畝的湖面,無風時平靜得象一面鏡子,清晰的映出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遠處山峰的倒影,和圩堤上的翠柳,構成一幅山水畫,一陣微風拂來,湖面上泛起一層屋漣漪,堤上的垂柳也婆娑起舞,炫耀她那婀娜多姿嫵媚迷人的身影,象一列亭亭玉立的少女在跳甩髮舞。時而飛來一群水鴨,引頚高歌。一到秋冬季節,鮮活的鰱魚,草魚等,使饒埠的經濟搭上了時代快車,進入全縣的榜首。我們學校就座落在湖釁的東南面。

但是,最令我們難以忘懷的,不是那湖光山色,不是那水鴨魚蝦,而是那又紅又大,又香又甜的桃子,那實實在在的玲瓏剔透的桃子。

每到果熟季節,那園子裡濃郁的果香就常常不安分地飄出園外,飄進教室,沁人心脾,撩人心扉,勾人靈魂,叫你根本就聽不進老師天花亂墜的講課,一門心事,早就隨那果香甜韻神遊果園了,心裡不斷生出饞念,嘴裡不斷滲出饞液,真正是饞液欲滴呀。

這果園處在學校後面的山坡下,大概五六十畝的面積,四周是用荊棘藤刺編成的籬芭圍起來的,這籬芭,厚厚的,密密的,裡外都是刺,連狗都鑽不過,更不用說人。園子裡主要以桃樹梨樹為主,兼有少量的其它樹種。桃樹最多,品種有油桃,蟠桃之類。那蟠桃就是孫悟空大鬧天宮王母娘娘蟠桃宴的那種,又園又大,象個小臉盆似的。清明時分,幾場春雨過後,太陽露出燦燦的笑臉,你看那桃子就漸漸起了變化,先是身上的絨毛漫漫地掉了,象剛出鍋的饅頭,油光閃亮,象小孩的臉蛋,白白的,嫩嫩的,過不了幾天,便會白裡透紅,粉裡顯紫,那是告訴你,桃子已經成熟了,如果用手一摸,軟軟的,有的用兩手指輕輕一夾,就會滲出濃濃的蜜汁來,你便會捨不得讓它流掉,趕忙伸嘴一吸,呀,真甜。這桃子已經熟透了,輕輕一摘,它就乖乖地落到你的手上,任你貪婪的眼光欣賞玩味。走近樹幹,輕輕一搖,地上便會掉下一大片。以前學校未搬來時,桃子一成熟,便是由農場職工採摘拿到集市去買,附近的村民也會來農場購買。現在學校搬來了,你想,還能等到果熟蒂落拿到集市上去買嗎?這樣你也太小看了我們這些革命小將了。果子還是半成熟的時候,就有人先行刺探桃情,一到八成熟的時候,那桃子把樹枝壓得沉沉的,密密的桃葉,隨風飄逸,上下跳躍,桃子在綠葉之間,象捉迷藏的小孩,時隱時現,象座鐘的吊擺,左右搖晃,有時它又鑽出樹葉,露出燦爛的笑臉,一雙迷眼正向你暗送秋波,正勾引著你的靈魂呢,這時你還能安心在教室讀書嗎,你還能情緒激昂地批判資產階級嗎。我想,任何一個還沒有成熟的年青人,都抵擋不住這桃子的誘惑。所以,一到中午或黃昏,膽大的同學便會三五成群地,逃過看門老頭的監視,避開值日老師的視線,從籬芭縫隙裡鑽進去,使出渾身解數,和那桃子接吻狂歡。怪了,這籬芭扎得嚴嚴實實的,怎麼會有縫隙呢,那肯定是有心人的傑作,用傢什把籬芭挖開一點,然後再來一點偽裝,你不注意是發現不了的。到時輕輕一貓腰就進去了,爬上樹枝,偷摘那又紅又大的桃子,根本就等不到用水洗,用手摸摸,或在衣服上擦擦,,就大口地咬吃起來,一口咬下去,撲哧一下,又清又脆,甜潤的果肉在嘴裡翻江倒海,濃濃的果汁順著嘴角流出來,呀,真是又香又甜哪。那種香甜的滋味和感覺,使你的骨頭都酥軟了,真正是咬在嘴裡,甜在心裡,甜在血液裡,甜在靈魂裡,因而做夢都想著那桃子。膽大的同學,象自家園子似的,進出自如,膽小的看著眼饞,聽到口饞,顧不得僕僕的心跳,跟著膽大的,鑽進園子,去撫慰久渴的心。可憐那些女生,難道就只有流口水的份嗎?躍躍欲試,又怕別人閒話,但又耐不住那香甜的誘惑,只好從男生那兒討幾個來解解饞。當然也有花木蘭穆桂英似的巾幗英雄,顧不得羞澀,跟著男生,鑽進園子,來個彩蝶戲珠。我曾幾次見到,幾個男生爬上樹幹,挑選那個大皮紅的摘下,幾個女生敞開書包,將桃子和歡笑一同裝進書包,那格格的笑聲,象跳動的音符,在桃葉中間跳舞,在桃林上面飛翔。有人說,你們傻呀,偷桃子還嘻嘻哈哈,笑語飛揚的,是你自家園子呀。女生們不敢高聲了,但看著漸漸鼓飽的書包,還是忍不住輕聲的哼著。忽然有人喊,快跑呀,守門老頭來了。於是大家帶著勝利的果實從各個方向逃竄。都怪那女生,來偷桃子,還以為是來領獎的,嘰叫喳喳的,現在慘了吧,鑽籬芭時連衣服都撕破了。同學們一邊逃竄,一邊還是忍不住,邊跑邊吃那香甜可口的桃子。真是美極了。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經常走夜路,就會碰到鬼。有些偷桃高手也有抓住的時候,不過,抓住了又怎麼樣呢,不過是辦辦學習班,做做檢討而已。事件過去後,他們照樣桃園深處顯身手。你要是笑他偷桃做檢討,他還振振有詞地說,大文豪郭沫若當年還偷過桃子呢。不照樣成了大文學家,大詩人,還是科學院院長呢。

這時候,最可憐的還是我們那些為人師表的老師,難道他們就不想嚐嚐新鮮的桃子嗎?想呀,但他們總不能跟自已的學生一樣去鑽籬芭偷摘吧,只能幹忍著,乾等著學校採摘時的分配,但能等得到嗎。有些同學還算是有點良心,將偷摘來的桃子,往往送一些給我們的老師嚐嚐新。但有的老師又不也意思吃,說那 不是同流合汙了嗎?同學們說,你不吃,又不去撿舉揭發,不也是同流合汙了嗎。老師們笑了笑說,吃就吃吧,反正學生沒教好,老師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其實,學校對果園的管理也是很嚴的,既有厚厚實實的籬芭圍著,又有專職看門的老頭守著,再加上班主任老師的管束,配上條條框框的制度,但還是防不勝防,守而不住。因為那時是一個特殊的時代,學校沒有校長,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學校最高領導人是革委會的主任,這個主任一般是公社的幹部。我們讀書的那幾年,學校革委會的主任就換了好幾輪,開始是一個姓張的造反派,第二輪是一個姓李的老社長,第三輪是一個姓黃的老支書,第四輪是一個姓方的社辦企業的領導人。他們代表著公社黨委,代表著貧下中農,對學校和學生實施教育和管理,其次由幾個原教育界政治歷史很清白,表現很積極的管理人員,組成學校革命委員會,協助管理學生和學校。至於其他老師,則和我們的政治待遇差不多,他們戴著未改造好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一邊接受教育改造,一邊向我們傳授文化知識。因而老師和學生就成了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共同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和管理。至於那看門的老頭,雖然是看守果園的第一責任人了,但這守門的老頭又是一個歷史反革命分子,他能管得住我們這些革命小將嗎?就是看見了或抓住了,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因而他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來小將們的批鬥。那值日老師,更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你革委會主任一個人能管得過來嗎。往往是桃子都摘完了主任還沒有嚐到鮮呢。

這守門的老頭,大家都叫他石治呢,不知道姓徐還是姓石,總之,他是一個很有來頭很有故事的老頭。據說,他曾經是國軍的一個營長,參加過抗日戰爭,為抗擊日寇也立下汗馬功勞。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撒破和平統一協議,挑起內戰,無奈,這位營長只得隨國軍參加內戰,他帶領他的部隊和解放軍對壘。但由於國民黨發動內戰不得人心,國軍在戰場上也是節節敗退,中下層官兵也無心戀戰,見了解放軍就逃跑或投降。這營長也是有點頭腦的,知道國民黨大勢已去,敗局已定,於是在一次戰鬥中,他反戈一擊,將槍口對準國民黨頑固派,來了個臨陣起義投誠,丟下武器,和解放軍握手,因此,他逃過了一刧。爾後,他被遣送回鄉,參加家鄉生產勞動。五十年代初,饒埠公社在塔前湖辦起一個農場,由於他懂園林技術,被調來農場專職從事果樹栽培,園林管理工作。文革一來,他因歷史問題,被戴上了歷史反革命的帽子。於是夾著尾巴做人。七十年代初期,形勢開始發生逆轉,廣大學生求知的慾望很強,學技術的呼聲很高,因而學校讓這老頭給我們上過一堂生動有趣的園林技術課。我猜想,這老頭過去一定讀過園林之類的學校,不然他不會對園林知識,嫁接技巧,掌握得如此全面,瞭解得如此透徹。記得那是一個下午,老頭拿著一個裝化學儀器的欄子,裡面裝有剪刀,樹枝等器材,滿面春風地來給我們上果樹嫁接課。要知道,那時老頭頭上還戴著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因而他很虔誠地,很小心地也很高興地向教室走來,向我們走來,雙手合掌,微微點頭,喃喃地說:“同學們好,小將們好。”也有不懂事的同學,和小黃帥一樣,沖沖殺殺撒野慣了,一時收斂不起來,憤憤地吼著:“老頭,少來這一套,別迷惑我們革命小將。快講講怎麼嫁接的知識。”老頭笑著說,好,好,我這就開始講。這時,老頭走上講臺,放下欄子,滿是皺紋的臉笑容可掬的,眼角處似乎還有幾點閃光的淚花,他那象松樹皮似的手在顫抖著,他便用這顫抖的雙手,把欄子裡的物品,一一小心地擺在桌面上,開始了他的講課。我們大多數同學,張開雙耳,仔細地聽著他的講解,認真的看著他熟煉的操作,有的人還做了詳細的筆記。他從果樹的品種,選種,培植,土壤的酸鹹度,陽光的吸收,肥料的配製與使用,以及水溝的疏通,病蟲害的防治,枝條的嫁接,尾尾道來,有時還穿插一些國際園林大師如米丘林等人傳說和故事,更為驚奇的是,他竟能寫出一些化學農藥的分子式和方程式,我們幾乎不相信,這乾癟的老頭真是世外高人哪。他的講述,是那樣生動,是那樣形象,,是那樣清楚,是那樣詳細,猶如一股清泉,流入我們乾涸的心田。理論知識講完後,他又帶我們來到果園,進行實地操作,他一邊講,一邊示範,我們也跟著動手剪枝,開叉,插入,包紮。他說,如果雨水好,新接的枝丫一個星期後就能長出新芽。那時,我們期望著,我們親手接的枝丫能長出嫩綠的新芽。下課了,我們對這老頭報以熱烈的掌聲。他高興地說,謝謝,謝謝。因為這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我們唯一的一次聽到這樣深刻的園林知識課,因而記得很清楚。

自那以後,我們才真正知道,我們學校果園的桃子又香又甜的真正原因。它不僅飽含果農們辛苦的汗水,也顯現了科技知識的巨大作用。難怪哲學家們說,是勞動創造了世界,是勞動創造了甜蜜的生活。政治家們說,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是的,沒有勞動,便沒有世界,沒有勞動,便沒有我們甜蜜的生活。沒有科學技術,也就沒有我們今天的一切。因而,努力學習科學知識,熱愛勞動,是我們光榮的歷史使命。

如今,這事都過去將近五十年了,每當我走到街市上,看到那桃子時,就會禁不住想走那塔前湖的桃子,那又大又紅,又香又甜的桃子,還有那看守果園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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