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比較《動物凶猛》和《陽光燦爛的日子》藝術構建的不同

導語:從1994年的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到2018年上映的《邪不壓正》,姜文始終堅守著對電影藝術的獨特理解。如今商業影片層出不窮,追求著電影帶來的商業利潤,而在眾多導演之中,姜文的影片卻不唯商業利益至上,風格依然自成一派。

他創作的電影總能讓我們感受到穿越時空的審美體驗,那種人類最原始最純真的生命力與慾望在影片中展現得淋漓盡致,而這之後,個體生命的孤獨感和強烈的內心爭鬥又紛至沓來,影片對於人性的探討常常讓我們陷入沉思,這就是姜文電影的藝術魅力之所在。這種攝人心魄的獨特魅力的形成得益於姜文多方面的才華與技巧,而其中電影對原作的寓言式重寫是姜文電影形成獨樹一幟審美風格的重要因素。

小說和電影作為不同但又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兩種藝術表達形式,在審美層面有著天然的共性。優秀的小說是電影的母體,優秀的電影往往從小說中獲得更多的表達機會和改造空間。姜文正是抓住了小說的精髓但又對小說進行結構重組,並在這個過程中加入了帶有姜文烙印的藝術元素,使得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在小說《動物兇猛》的土壤之上開花結果,生長出屬於自己的燦爛花朵,在帶有姜文特色的陽光裡綻放。

多主題的重寫

姜文創作的電影的風格如此突出,這與他的改編策略有著密切的關係。他在改編的過程中,摹仿複製的思路讓位於個性化的創造。事實上,重寫作為改編的途徑並不新鮮。詹姆遜對寓言做出這樣的論斷"

我們應該尊重寓言的精神,而不是拒絕接受它。寓言式的重寫可以打開許多解釋的層次,它實質上是一種多重主題的重寫。"《動物兇猛》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一個沒有名字的主人公"我",回憶起了自己的青春流年。因為對一個女孩的一見鍾情,主人公開始了無休止的炫耀,一個年輕男性內心深處最本能的佔有慾支配了主人公的行為。在得知他所中意的女孩並不是屬於他自己的時候,他的動物本能被徹底釋放。或許他已經分不清那是愛還是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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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

小說裡的"我",面對心中的那個喜歡的女孩,面對自己的年少無知,虛榮心以及對新鮮事物的渴求,都讓主人公一步步地找到了自己心中的"動物性"。弗洛伊德在他精神分析理論中提出了"自我""本我"和"超我"的概念,而在小說的敘事過程中,正是一步步用文學的手法揭示了主人公在家庭環境、社會環境以及教育環境三者共同作用下的成長髮展,看似無拘無束,但又是在揮霍青春的過程中無奈地完成了自己的蛻變,主人公的"本我"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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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壓正》中的姜文

寓言總會用一個看似淺表的故事來引述出一段深厚訓言,這是寓言的常用手法,而寓言式重寫則把原著中精華的部分保留,在不脫離原著的基礎上保證了原著精神的存續,也充分表達了對原著進行重構的作者本身的意願,這種巧妙的結合方式也給了姜文更大的發揮空間。姜文想表達的深意可能就在於那段契合著他本人記憶的過往時光,建立在愛情、友情基礎之上的少年時代的經歷正是姜文所難以忘卻的精神財富,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在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後,都能從電影的角色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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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海報

對於社會的不同感受本來就是來自於當時社會中不同群體的體會,也正是因為那個年代的特殊性激發出了一個最為善良也可能最為陰暗極端的兩面,但不管是一個人的哪一面,在當時都可能只是一種順應生活的生存之道罷了。把電影命名為《陽光燦爛的日子》而不是沿用《動物兇猛》這個名字,對於姜文來說,正是因為那段美好而又放縱的年少時光是他在記憶深處保留下的最不忍捨棄的本真

人物形象的重寫

熟悉王朔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的寫作方式直接而露骨,但其內核卻是和時代緊緊貼合的。作品中透露出"玩世不恭"的態度和"無聊感",這樣的文學形象瀰漫在其小說中,有一種放肆的調侃、戲謔、嘲笑、揶揄、諷刺以及由此所產生的精神亢奮,而這種亢奮過後的失落感、幻滅感、無聊感,則深刻地反映了現代都市人的生活狀態和人性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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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兇猛》

而在第五代導演的作品中不難看出,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所產生的蝴蝶效應比比皆是,深刻的反叛精神讓他們在改編時更看重大膽的"再創作"和徹底的改裝。要反叛、要變革,成為第五代電影人的個性起點,最終也成就了他們作品的核心特點,文學形象成為其最重要的電影標籤。然而文學形象是具體的感性的現象形態,是作家審美意識的物化形態。文學作品的材料是語言文字,影視的材料是視聽形象,從文學到影視是一個人物形象重寫的過程。導演對文學作品的改編,不是把原著搬上熒屏,變成影像,歸根結底是導演的二度創作,是導演對原著充分理解的基礎上,通過影像賦予作品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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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女主

姜文在對小說人物進行改編創造的同時,十分精緻地用一些細節性的動作突出每個主人公的人物個性。比如小說裡很多別人做的事情都安置到了馬小軍身上,小說裡講到是高晉、劉憶苦雨夜在米蘭家樓下喊叫,在電影裡變成了馬小軍的喊叫;小說裡講到方方為替同伴出氣,不分青紅皂白下黑手,用板磚使勁拍打導致對方腦袋出血,在電影中變成了馬小軍下黑手。導演有意將馬小軍的形象展現得更加飽滿,同時更好地推動故事情節發展。通過人物形象的重寫,姜文實現了以電影的方式和自己對話,也和每一位經歷過青春時代的人對話

場景符號的重寫

電影中臺詞、音效、演員、場景等組合如同扣了扳機的槍,牽動著觀影者的心。其中場景作為符號是電影表達的重要手段。姜文是一位深諳場景符號奧秘的優秀導演,小說《動物兇猛》中作為故事發生地點的許多場景都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被重新書寫和構建,在影像化的表達中成為導演運用自如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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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

伴隨著富有明顯象徵意義的畫面鏡頭,播放著十分應景的革命歌曲,這一系列氣氛渲染都為故事發展的特殊性與年代性做好了極為有利的鋪墊。電影以"藍色工裝"為符號代表工人,以"綠色軍裝"為符號代表軍人,對工人和軍人的關係進行縮影化處理,姜文運用了一種以小見大的隱喻手法,靈活地表現了那個年代之中的社會狀況

。色彩對於表達情感起著關鍵作用,不同的色彩可以表達不一樣的情緒。在電影色彩的運用上,《陽光燦爛的日子》大部分都用青春鮮亮的色彩,陽光那樣明亮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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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與"米蘭""馬小軍"

在教室同學們在一起或是起鬨,或是學習;在大院的後山,朋友們一起打鬧,灑滿陽光的世界是那樣耀眼。但當馬小軍在屋簷上行走,整體光線變暗,以剪影效果呈現給觀眾,色調變暖,顯得又是那樣靜謐美麗又充滿希望,當然回憶部分的重現多用膠片色,體現出故事在記憶深處保存的烙印感,表達了一種不可逆轉的青春過往。

值得一提的是姜文在影片結尾用了黑白色,馬小軍坐在凱迪拉克車裡走過了長安街和凱旋門,這與影片整體形成對比

比較《動物兇猛》和《陽光燦爛的日子》藝術構建的不同

馬小軍

此外還有馬小軍一人浸泡在泳池裡面,他逐漸下沉,周圍一切聲音都不甚清晰,離他漸行漸遠。這種沉浸式的封閉自我也是電影中所要傳達出的場景符號,這種場景在可以被描述為電影要傳達的青春夢中破碎撕裂帶來的無助和窒息,是影片的經典鏡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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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太陽

姜文對於太陽的熱愛是不言而喻的,每一個鏡頭都是精心創作,無論是構圖還是色調都能抓住觀眾的眼睛,太陽代表熱血、激情、希望。他的電影充滿著激情,激情過後又成為浪漫的回憶,這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最令人激動的地方

聲音的重寫

在小說中,塑造藝術形象的人物對話用文字來表現,其中體現的人物神韻和性格特質需要讀者來參與想象,這種想象會因為讀者的不同心理結構和審美期待而形成不同的效果。而在電影中,這些對話經由演員的有聲語言創作,就成為聲音的直接呈現。同時,電影中旁白的極致應用更能夠巧妙地塑造更加完整的人物性格。通過畫外音的方式對人物性格進行具化解讀,保證觀眾看電影的時候可以有好的代入感,拉近了觀眾與影片的情感互動,這無疑增加了觀眾對角色本身的體驗度,可以充分地給觀眾一個機會去站在電影主人公的角度近距離地體察他的內心,在這一過程中感受導演的創作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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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

影片《陽光燦爛的日子》開頭就是旁白的聲音:"北京,變得這麼快,20年的功夫她已經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城市,我幾乎從中找不到任何記憶裡的東西,事實上這種變化已破壞了我的記憶……"我們在創造一個新時代的同時,也在被時代改變著,由此影片一開始就向觀眾展示主人公內心的矛盾,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隨後,慷慨激昂的男女大合唱,"毛主席呀毛主席,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你講……"婦女、老人、兒童、年輕的戰士一起唱著跳著,這時導演通過旁白開始介紹背景,這樣的處理很容易帶觀眾回到那個年代,旁白的運用不僅僅推動了敘事,填補了空白,也牢牢抓住了觀眾的內心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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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場景

我們知道《陽光燦爛的日子》故事發生在北京,主角是老北京,演員們一張嘴,純正的北京話:局氣、茬架、炸貓、嗅蜜……這些話聽起來非常過癮,也能豐富劇中人物的性格特點和藝術效果。比如電影中的這些對話"馬猴你丫的手怎麼那麼黑呀?""怎麼了?""那板磚拍的,連我都怕!""天太黑,看不清楚。要不然,非廢了丫挺的!""喲喲喲……說你肥吧,你還喘了你!"這些地地道道的北京話,經過演員的出色演繹,展現出了不同的人物性格,同時也通過北京話語速快、嘴皮快的特點,增加了一定的喜劇效果。《陽光燦爛的日子》以第一人稱的畫外音和獨具風格的語言特色,很好地展現了一位出色的導演在給影片附著自己情感的同時還能不失對影片的掌控力,這是難能可貴的。

結語:姜文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從名字聽起來就比王朔的原著《動物兇猛》明亮,融入了姜文鮮明的個性標籤,他用一個年輕導演的敏銳性,以全新的視角審視原著,用一種寓言式的手法,展現了70年代初部隊大院中幾個孩子的成長經歷,真實地再現了當時年輕人隱藏的內心感受,一種真實的青春衝動和困惑悵惘。從文學形象到聲畫藝術,正如著名導演張藝謀所說,"

我首先要感謝文學家們,感謝他們寫出了那麼多風格各異、內涵深刻的好作品。我一向認為中國電影離不開中國文學,你仔細看中國電影這些年的發展,你會發現所有的好電影幾乎都是根據小說改編的。"的確如此,如今電影正朝著綜合藝術、影像本體發展,但是中國電影還是會不斷向文學汲取營養、借鑑經驗,中國電影中的文學性會繼續存在,影像重寫的創作也必將更加多元化。

參考文獻

柯小君《姜文電影研究:從《動物兇猛》到《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影像重構》

王朔《動物兇猛》

米蘭·昆德拉《被背叛的遺囑》

左舒拉《王朔——一個敢於藐視常規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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