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 原创散文:上山拉麦

大暑到来,水洛河一带的麦子完成了收割。从川里向两岸的山上望去,麦峈子雄踞在梯田梗边,映着天上的云彩,大腹便便如威严的将军,显得富有且骄傲。夕阳温柔地照着山下疲惫的村庄,炊烟拖着身子,慢悠悠从长满苔藓和瓦松的老屋顶上升起,笼罩在村庄上空。刺鼻的柴草烟味儿混杂着胡麻油煸炒干辣子的异香,在没有晚风的村庄里游走。整个村庄安静极了,狂躁了一天的蝉趴在杨树枝上休息,拴在树下的牲口打着响鼻,摆动着尾巴驱赶着根本赶不走的苍蝇。夜幕降临,村庄在无边的暑热里一声叹息,就沉沉的睡了。

第二天,东方既白,天边还有几粒星宿闪着微光,村庄已经在几声鸡啼中醒来。人们为了摆脱困意,大口大口地喝着酽茶,牲口的脖玲儿叮叮当当,打破了层层晨雾。大家吆喝着拉着架子车,上山转麦。

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收拾好了拉麦用具,他弓着身子给架子车打气。我揉揉眼睛,隔窗说:“才四点哩,就要拉麦吗?睡到天亮再走。”他放下气筒,用手捏捏车轮,说道:“赶紧起来上山拉麦,山上的麦子还要转运,见不得日头,一晒麦粒就要掉啦!”我见他颇有些责怪的意思,赶紧起身穿了衣。收拾妥当,母亲将早饭端在炕桌上了。她指着一碗对我说:“你喝这碗,今年山上麦多,足有12个峈子,要出力,我给你打了两个鸡蛋。”我端起碗,看到她和父亲的汤中,各有一个鸡蛋。

早饭吃毕,我和父亲拉着车子出门了。

走到沟底,将要升登上山时,父亲在车杆上绑了一条背麦的麻绳,我照例走在前面,把绳子拉紧了,母亲跟在车后,扶着车子用力掀动,我们拖着足有两百斤的架子车上山。山路上陆陆续续赶来几架拉麦的车子,其中那些有牲口的不断赶超了我们,走在前面。我家的那头驴子因为牙口已老,干不了重活而被驴肉贩子拉走了。家里新牵来的驴娃子还不足两岁,毛茸茸的。它没来得及搭鞍调教,就赶上了夏收。没有牲口帮助,人就要吃更多的苦。

走到半山腰,天渐渐明了。东山上亮出一抹霞光,红彤彤的。朝阳就要喷薄而出,山巅的云彩纷纷化开,好像在为红日让路。我拉紧了肩头的绳子,前方有一个大坡,足有三十多度的样子,我们准备一鼓作气,卯足劲冲刺上去。我感到绳子不断地压迫我的肩头,豆大的汗滴从我额头坠下,摔碎在露气未干的土路上。我的双腿沉重的提不起来,我扶了扶眼镜,喘着粗气看着前方。

父亲说:“拉车干活要使匀力气,刚猛力气不行,你歇会,换你妈来拉!”,我故作轻松地擦了一把汗,使尽浑身解数,拉起车子,转过脸对他说:“马上要到山顶啦,太阳就要出来了,咱到山顶再歇!”父亲点了点头。

到达山顶的时候,我的汗已经流干了。早晨初升的太阳还很稚嫩,却足以蒸腾掉山间所有的水汽,一切都是明朗干脆的样子。我在阳光下抹了抹脸,手上沾满了细细的盐粒。我瘫坐在土路边上,路旁开满了紫色和黄色的野花,花朵颤巍巍的,它们一齐仰了脸,迎着阳光,早起的蜂蝶围着花儿翻飞起舞。母亲把一大张塑料纸铺平在道旁,收拾好了我们背麦的绳子,她把水壶递给我,我喝了两口,就起身跟着他们往地里走了。

早些年修梯田的时候,人们为了能给庄稼多腾出尺寸之地,便牺牲了通往田地的路。从我家的麦田到大路,有三四百米长的小径,只容得一匹牲口和一个人通过。我们须把地里的麦,一一背到大路旁的空地上,再装在架子车上拉回。

走到地里的时候,太阳也不再如初上山坡时稚嫩,它完全褪去了橙色的光芒,阳光白花花地照着山野。蚱蜢和蝈蝈引在苜蓿里乘凉,雄健的蝗虫鼓足了翅膀,乘着热气飞来飞去,发出暴躁的振翅声。父亲铺平了麻绳,又在麻绳上铺上两只尼龙袋子,才小心翼翼地提着麦子剪,把它们整齐地码放起来。他满意地注视着每一剪经过他的粗糙大手的麦子,好像那些麦子剪有生命似的,他说:“今年年成好,这一洼的麦子,数咱家的好哩,你和你妈小心着点,别把麦穗弄折了。”父亲率先束起一大捆麦,足足有二十二剪。他坐在地上,把绳子套在肩头,背着麦,蓄力起身。我赶紧跑过去,在麦捆下搭了手,用力提着麦子捆,父亲叫了一声起:“起!”他用大腿往后一划,左腿顺势单膝跪在地上,身子朝前倾,右腿向后一蹬,摇摇晃晃地和麦捆一起站立起来了。我看到他侧着身,面对着路边的土墙,他小心挪动脚步,生怕土墙刷掉一支麦穗,待他转过身,我看到他淹没在那捆麦子之中。远远看去,好像只有一捆麦子在缓慢移动。

母亲束好了自己的麦捆,过来帮我束。她给我束了10剪,便不再多束。我说:“我爹背了22剪,你再给我束几剪。”她坚决不再束了。那些麦子在收获时,长得健康挺拔,麦浪足足没过我的腰,虽然割在地里已经十来天,太阳和风早搜刮完了它们的水分,但一剪也足有七八斤重。我固执地又加束上6剪,母亲绑好了绳子,我坐在地上,她用力拉着绳头,帮我把身子套在肩头。她走到捆子后面,推提着麦捆子。我和父亲一样,叫了声起,没想到用力过猛,麦捆子缚在背上,身体重心朝前一倾,差点朝前翻过去,我赶紧顺势踉踉跄跄向前抢了几步,才站稳了。我感到眼前一黑,鬓角发紧。我弓身走到母亲的麦捆旁,帮她拉起了捆子。才和她一起摇摇晃晃地朝车子走去。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背完了十二个麦峈子。

我的肩膀火辣辣的疼,后颈被麦芒扎的又痒又痛。我拉开衣领一看,原来自己平素在学校读书,久疏体力活计,肩膀已被那麻绳勒破了,两道勒痕渗出细密的鲜血。我平时只吃惯了白面饭,却没想到,收获一粒麦子,要付出如此的代价。

我们把麦子一剪一剪整齐地装在架子车上。父亲打算装载6峈。等6峈麦子装起来,架子车早已看不见了。它被颀长的麦子完全淹没,我和父亲把手探进车檐,一齐抓住了车杆,大叫一声“起!”,母亲正全力踩住车子后方往下压,一车麦子慢悠悠起来了。父亲把一条麻绳绑在车杆上,向后甩过去,他叮嘱母亲在后面拉紧绳子,让我站在后面的刹圈上,以增加刹圈的摩擦力。我们要启程下山。

我顾不得渗血的肩膀,死死拽住捆绑麦子的麻绳,身体后倾,想要尽量减缓车子下坡的速度。母亲亦拉紧了绳子,她瘦小的身躯也向后仰着,跟着车子小跑着下山。父亲在车檐前顶着,顺势掌控者方向。我们的一车麦子,以危险的速度在蜿蜒的山路上滑行下山。一车麦子在土路上疾驰而下,卷起了滚滚黄尘。

被雨冲毁的土路虽经过修整,但还是坑坑洼洼,车子划过低洼处,总是吱呀一声弹跳起来,母亲在后面连连惊慌失声。我赶紧用力贴在扬起的那一侧。

我们平安把一车麦子运回场里,父亲长舒了一口气。他解了架子车上的绳子,麦子呼啦一声,倾泻在场里,我躺在倾倒的麦子上,大口呼吸。

太阳在我头顶,发出强烈的光,我闻见麦子散出一阵馨香,天边的云彩一团团涌起,如奔腾的白马卷起白浪,一场白雨要来了。

原创散文:上山拉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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