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6 只要不當官(現代故事)

 

只要不當官(現代故事)

只要不當官,何爽應該是個很幸福的人。

何爽在一家行政機關工作,職務是科長。雖然位子不高,但工作悠閒,收入穩定。加上單位各種福利都有,老婆李如蘭供職在一家效益不錯的企業,兒子前年又考上了重點大學。按理,家裡什麼也不缺了,日子過得快樂幸福。

可是還有煩惱。這煩惱,來自於他的職務。說起來,這個科長還靠著岳父的。岳父當年是這個單位的一把手,想當年,可以說是呼風喚雨,說一不二。並且在他退休之後,還發揮餘熱,將何爽從一所鄉中學的老師挪到今天這個位置,並且不到一年就提了副科長,然後不到兩年又提了科長。

可是,提了科長之後,何爽的職務,彷彿跟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無法往上挪一挪了。具體原因,跟岳父前年中風早逝有關,人走茶涼,何況人已退休,別說茶涼,連茶水都給倒掉了,何爽能坐上這個科長,純粹是靠運氣。當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自己不肯鑽。也在岳父中風那年,機關曾空出兩個助調的位子,何爽雖然也爭取了一下,從筆試到面試,分數一直名列前茅,可偏偏在最終的黨組領導投票中,給刷了下來。

自從那一回競爭失敗,何爽對官場開始心灰意冷,轉而喜歡上了釣魚。後來他發現,釣魚不光是一門技巧,更是一種享受。拖一根長長的釣竿,望一眼波平如鏡的湖面,心情和視野,隨天空雲捲雲舒,是人生至美的境界。

可是,這種境界是短暫的。回到生活圈子裡,他發現自己還有一項更重要的工作沒有完成,或者說,有一件事,一直影響著自己的幸福指數。這件事就是當官。而且,這個逼著他當官的人,就是妻子李如蘭。

前面說了,李如蘭出生在官員家庭。自幼耳聞目睹了家裡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景象。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官二代,自然希望能把榮華富貴帶進自己的後半輩子。當初相中何爽,完全就是看中他一手文筆,認為他有相當的從政基礎。可偏偏,何爽對那方面提不起興趣,完全像扶不起的阿斗。

眼見得何爽年近“奔四”,俗話說:三十七八,等待提拔;四十七八,再幹也白搭。再不努力,這輩子就得在科長的位置上泡湯了。在市一級的行政機關,科長都是跑腿的差,不當上副處級幹部,是不能算官的。“你要再不努力,不是你沒面子,而是我人前人後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你猜人家背後是怎麼議論你的?你家何爽是不是犯了錯誤啊?當年他的手下,都混到副處級待遇了,為什麼他還是原地踏步?”

何爽說:“要說讓他們說去。我就是不想去當那個官。”

“不想做官,騙誰呢?你當我不知道,那回朱局長的小兒子釣不上魚,你連夜給他送兩條大魚,圖的啥?”天,送魚只是對領導和長輩的尊重,這個李如蘭啊,什麼事都往當官上套,名副其實地門縫裡看人,將人看扁了。

只要不提當官,這是多和諧幸福的一個家庭!可是,可能嗎?

兒子上大學了,家裡彷彿一下子空了一半,變得冷冷清清。李如蘭一下班,坐在沙發上連聲嘆氣:“以前,對門那幾家,打麻將總是叫我,說三缺一。可那時候為兒子上學,偏偏就擠不出時間。現在,時間是有了,可卻沒了伴。你道他們是真沒空啊,都往你們幾個領導那個單元鑽了。不就是我水平高一點,贏她們多一點嗎?要是你當了官,她們還能不叫我?!”

何爽知道是她的官太太癮又犯了,但又不想跟她吵,那樣只能讓左鄰右舍看笑話。

可每天這樣待在家裡,心裡別提有多煩躁。還好,那陣子何爽找到了寄託,一到雙休日,立即抓上釣竿,帶上乾糧,逃也似的離開充滿火藥味的小窩。只有在大自然,他才有一種世外桃源般的解脫。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了?這世界怎麼了?為什麼衣食無憂,一個稍有點身份的人,要想做回普通老百姓,卻是如此地艱難。

怨來怨去,還得怨自己當年不該圖虛榮,娶了李如蘭。其實在那所鄉中學,有一位代課老師羅梅對自己相當好,羅梅生得漂亮溫柔,又是主動追自己,唯一的不足,就是家境太差。自然,這樁婚事,一開始就遭到何爽家裡反對:你要是找了她,可真得準備在鄉下待一輩子了。男人無權無錢無勢,要想早點脫離窮山溝,唯一的辦法,只有找一位有門路的城裡女人。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選擇了李如蘭。現在想起來,李如蘭給自己帶來的,只是物質方面的快感,精神上,他一直處於壓抑狀態。他甚至很懷念鄉下中學的時光,在那裡工作,唯一的好處便是可以隨時摸起釣竿,到就近的小河,和羅梅去享受大自然的清新野趣。

而現在呢,現在自己不也重新回到這個境界了嗎?

釣著魚,回首往事,那些熟悉的山山水水,忽然間變成了羅梅。是啊,境界是有了,可沒了羅梅,哪來當年的快樂?都快二十年了,她現在怎麼樣了?

 何爽常去的那條小河,是當年和羅梅約會的地方。之所以選擇這兒,與其說懷舊,不如說希望邂逅奇蹟。那裡面的山山水水埋藏著他的初戀。他一直相信那兒還會出現真正的愛情,儘管此時的羅梅和他已是兩個家庭的人,他依然相信,羅梅會再次走進自己的視線。

何爽猜得沒錯,羅梅確實還在那兒,彷彿在等一場未了緣。

那天手氣特順,何爽一直捨不得下火線,收釣竿時已經是日落西山。匆匆發動小車,準備往家趕的時候,意外發現遠處的小道上,走來三兩個補課的學生,走在學生後面的那個大人,居然是羅梅。

何爽讓羅梅和孩子們一道進了他的小車。

送完孩子們,看看也過了吃晚飯時分,何爽問羅梅:“餓了嗎?”

羅梅盯著他:“你說呢?”

何爽二話不說,將方向盤一拐,輕車熟路地進了城郊一家魚莊。

二十年不見,羅梅的臉漂亮依舊,尤其是皮膚,幾乎沒有什麼改變。何爽盯著羅梅時,情不自禁將她跟李如蘭比較,李如蘭儘管保養得不錯,但由於熬夜太多,眼角早有很多與年齡不相稱的紋路。何爽想起一本雜誌上見過的,說如果人過中年的女人依然年輕漂亮,尤其是皮膚,有一半是老公的功勞。可以想象,羅梅應該找了個對她不錯的男人,想到這一層,他心裡禁不住騰起隱隱醋意。

雖然挺餓,但兩人誰也吃不下東西。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講,但卻不知道該從哪兒講起。

何爽看看時間不早:“還住鄉里吧?我送你回家。”

羅梅擺擺手:“我早搬進城裡了,只是工作還在鄉下。今兒是週末,他知道我補課,回家晚一點,沒關係的。”

何爽就掏出手機,給李如蘭打了一個電話:“喂,晚上有點事,你們別等我了。”

事實上,這個假請得完全有些多餘,羅梅根本無心跟他長談。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說孩子還在上晚自習,得早點回去。何爽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羅梅猶豫了一陣,還是鑽了進去。何爽進去之後,沒有立即發動小車,而是伸過手,牽住羅梅:“孩子不是有他管嗎?今晚,能不能,不回去?”

羅梅的手迅速從他手心抽出來:“開車吧,別開玩笑。”

何爽發動著小車:“我什麼時候開過玩笑了,我想知道,你還恨不恨我?”

羅梅說:“你看我像恨你的樣子嗎?開好你的車吧,這關係到兩家人的安全。”

何爽說:“要是我跟你說,我現在很後悔,你相信嗎?”

羅梅說:“我相信,但更相信世上沒有後悔藥。”

當年沒選擇羅梅,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何爽至今都無法定性。確切地說,選擇羅梅,就是選擇愛情,選擇李如蘭,就是選擇家庭,愛情是短暫的,而家庭是永恆的,這也是當初反覆考慮之後做出的決定。眼下儘管衣食無憂,而與李如蘭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真有些沒辦法過下去。

再次跟羅梅在一起,雖然只有短暫的一個來小時,他忽然間恢復了往日的激情。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到那種感覺了,那感覺像一陣春風,吹來的是一種全新的狀態:只要能跟羅梅在一起,就是回到深山老林裡隱居也行。不知道羅梅是不是跟他一樣的想法,如果一樣的話,那麼當初不選擇她絕對是一錯誤了。何爽甚至懷疑,自己這輩子不是當官的料,但肯定是個情種。

 為了羅梅,何爽那捻滅已久的官欲,霎那間像充了氣的皮球一樣膨脹起來。

何爽打聽過,羅梅的老公,至今還是一鄉下教師,眼見得兩個人這樣教下去,會一輩子紮根鄉下,成“最美鄉村教師候選人”了。不知從哪天起,他那個鄉下老公忽然間解放了思想,從粉筆灰裡及時抽身,跑到市裡一傢俬立學校執教,沒料想帶的班成績不錯,得到的收入比鄉下還高,更主要的,身份一下子成了城裡人。只要想辦法將分居問題解決,兩個人的城裡夢很快可以成為現實。何爽知道,自從自己跟她分手之後,羅梅的心已經死了。眼下,能解決羅梅問題的,也許全世界只有自己這樣的人。

似乎羅梅是自己官場上的精神支柱,打那天起,何爽似乎換了一個人,每日裡跟各種朋友出入高檔酒店,陪領導玩牌到深夜,他做一切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儘快爬上去,早日解決羅梅的調動問題。

李如蘭呢,看到丈夫一夜之間脫胎換骨成了另外一個人,也是興趣大增,每日裡也不再理會牌友“三缺一”,到處打聽領導親屬們的生日愛好,然後盼著逢年過節,將事先準備好的厚禮一一送出。

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在兩口子的不懈努力下,何爽那快十年原地踏步的位子,終於迎來曙光。新崗位是他早已瞄準的,能解決羅梅進城位置的市教育局副局長。

高就後的第二天,何爽主動跟羅梅聯繫,將喜訊和她分享一下。

羅梅顯然沒料想到何爽這麼快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這一次見到他時,又恢復了當年戀愛時特有的羞澀。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起那天對他的怠慢。倒是何爽表現出應有的大度,表示自己已不記得過去發生過什麼了。

那一頓飯,吃得很香。羅梅有說有笑,末了,還順從地按他的吩咐,去了他很久以前就構思好的地方,在那裡,他將初戀續寫成熱戀。

三個月後,羅梅正式調到了城裡。

不知為什麼,調到城裡後的羅梅,忽然間不再理他。何爽明顯感覺到,這一次,羅梅不像在跟他戀愛,而是在跟他手中的權談戀愛,更像是一場買賣。是的,那一個夜晚的溫存之後,羅梅不再傳統,她用身體,還清了對他的情債。她不再是鄉下那個單純的羅梅了,或者說,是自己點燃了她心中的某種慾望,這慾望,給原本美好的一切攪亂了。

何爽升官之後,最開心的莫過李如蘭了。人前人後,李如蘭被人追捧,官太的感覺,讓她掙足了面子。那些三缺一的朋友又開始喊她了,那些服裝店、酒家老闆又給她發貴賓卡了,對何爽這邊的變化,已全然沒心思理會。這讓何爽心裡很不爽,是呀,你說這當官為了什麼呢?滿足自己的愛好?獲取人生的價值?給家人臉上貼金?或許什麼也不是。官位本來就是虛擬的東西,它只是一種虛榮,將人與人之間原本應有的尊重,分成若干圈子,劃開一道道鴻溝。

這是一個難得的星期天。天氣晴好,又沒人打擾,李如蘭仍在酣睡,昨晚夜戰到凌晨三點,她太累了。何爽睡得早一些,所以今天顯得神清氣爽,雖然酒肉朋友的邀請不斷,但他已提不起絲毫興趣,反而湧起一種分外的孤獨。

這孤獨讓他無聊。他試著走進書房,想找一本書來讀,卻不料在書櫃裡發現了塵封的釣竿。

他決定一個人去釣魚。

依舊在那個老地方,依舊是熟悉的景緻。儘管時過境遷,但何爽釣技依舊,加上天氣好,手氣也特順,不出兩個時辰,桶裡已經遊弋起五條大青魚。何爽見好就收,正準備上路呢,冷不丁發現前面走來一對情侶模樣的人,細看那女的,居然是羅梅。

羅梅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他,臉上沒一絲的驚惶,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他介紹身邊的男人:“這位是省裡的左秘書長,我大學時的導師。這位是我小學的同學,何爽。”

左秘書長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何爽握著他的手。那雙手柔軟而細膩,似乎是羅梅肌膚在裡面的溫存。

何爽記不清那天自己跟他們說了哪些話,只感覺,那天的表情,一定比哭還要難看。

也從那天起,何爽再也沒心思釣魚。但在內心,他期待著羅梅主動打電話來,他希望她解釋一切,然而她沒有。再後來,得到的消息是:羅梅離婚了。那個左秘書長,空降到這個城市,成為領導他們的左書記了。

羅梅離婚之後去了省裡,正式從自己的生活圈子裡消失。這邊的左書記,對何爽很是欣賞。上臺之後不久,何爽就當了局裡的二把手,未幾一把手調走,他的身份第一時間被轉正。但何爽知道,左書記真正欣賞的只是羅梅。他不知道羅梅是怎麼想的,也許用這種方式,繼續償還那筆未了的情債,也許是羅梅希望他封口。倒是李如蘭,這天下掉下來的餡餅讓她心花怒放:“看見了吧,你還是有才的。如果不是我及時點化,你哪有今天的機會!”

機會到底是誰給的,何爽心裡自然清楚。只是越這樣清楚,越讓他對人生感到迷惘。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因為當了官,真應了那句話:有錢能買到婚姻,但買不到愛情。

你以為不當官,就能迎來真正的愛情了?你和羅梅之間,到底算愛情還是利用呢?假如從一開始你不當官,會不會像她那個離婚的老公一樣,有朝一日,落得個先戴綠帽再遭拋棄的命運?

雖然,何爽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他又清楚,無論怎麼回答,都難以自圓其說。尤其令他鬱悶的是,內心深處對羅梅的思念和衝動,依然絲毫未減,這讓他時刻面臨一種失去自我的恐怖。

眼下的羅梅,顯然和自己已不在一個檔次,而要羅梅重回自己懷抱,除非上升到左書記的高度,但那可能嗎?更重要的,即使兩人再在一起了,羅梅還是以前那個羅梅嗎?

當官也有一本難唸的經。看來,生活裡的事,遠不像只要不當官那樣簡單。當上局長後的何爽,還是喜歡拿著釣竿的生活。只是,每次蹲在小河邊,面對那些熟悉風景的時候,心裡總莫名其妙產生某些幻想。他不喜歡這樣的幻想,但孤獨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要來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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