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2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燃燒》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延續了李滄東冷冽緩慢的風格,依舊將焦點放在韓國社會邊緣人士身上。相較於《薄荷糖》《綠洲》,它更具文學性,而相較於《詩》《密陽》,她更具衝擊和話題性,可謂李滄東集大成之作。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這部今年在戛納電影節因為獲得場刊評分歷史最高,從而引爆影評人和媒體關注的作品,在近期,被更多人看到後,卻被指責為"無聊、廢話多、不知所云,到底好在哪裡?",較為直觀的是,在更多普通觀眾參與的評分渠道上,它的得分直線下降,比如豆瓣,已由最初的8.8降為8分,比李滄東自己的《綠洲》《詩》和《薄荷糖》都要低。

我相信它應該還會降,當然好電影並不是靠這些評分來定義的,而我的解讀也只是希望更多人能夠看到更多的內容,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部作品,但大家如何看,還是需要各自的理解。

有還是無?

女主惠美第一次邂逅男主鍾秀時,就給他講了自己在學啞劇的事情,並當面給他表演了"剝橘子",如何剝開,如何吃掉,如何把橘子皮放好,很仔細。她對他說:橘子其實並不存在,這是一種假設,你要相信它是存在的。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剝橘子啞劇表演

在原著中,作為一直想要寫小說的男主,覺得這種行為很"禪",並因此愛上她。但這一點,在後面的故事中,並未過多涉及。

在電影裡,這一點被李滄東放大了,並作為很強烈的電影語言,貫穿始終。

一是,貓有沒有。

惠美去非洲旅行前,託鍾秀幫忙照看貓。而這個貓到底有還是沒有,鍾秀一直不確定,惠美說"它怕生,有生人就會一直躲起來"。所以鍾秀懷疑它是不是也是啞劇呢?是惠美幻想出來的貓?他定期去給貓填糧填水清理糞便。下次再去,糧水變少而糞便出現。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最終會出現的貓)

二是,井有沒有。

惠美在那次陪著本回到鍾秀的老家——當然也是自己的老家時,說小時候,她們家附近有一口井,自己曾經掉在井裡,哭天喊地沒人理,最後還是鍾秀救了自己。

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鍾秀也一直沒確定,自己的記憶,已然模糊。惠美的家人給他的答案是:沒有井,她也沒有掉過井裡。里長也說應該沒有,不太記得了。而他消失多年突然回來的媽媽卻說,當時是有這麼一口枯井。

惠美在心裡面給自己打了一口井,並且描繪了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或許這口井也是她的啞劇,她相信不存在的東西。

三是,愛有沒有。

鍾秀對惠美的愛,其實和"貓""井""橘子"是一樣的,到底存在不存在,我們不確定,鍾秀自己也不確定。他第一次去惠美家,就和惠美做愛,但高潮時,他並未看著惠美,而是盯著窗外的南山觀景臺。這觀景臺是他自我意識的崛起,你可以理解為,是惠美讓他感受到了被愛,而這種愛,填補了他的寂寞,喚醒了他塵封已久的心。惠美家每一天唯一的光線,就是南山觀景臺反射進來的,鍾秀內心,唯一的愛,也是惠美給的。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南山觀景臺)

他對惠美的愛是模糊的,高潮時,他有意或者無意間看到的,成了愛與慾望的化身。所以他會趁著去給她喂貓的時候,看著觀景臺,自慰。它和惠美一樣,會催發他的性慾。

貓最後出現了,井也出現了,愛也出現了,它們到底有沒有真實存在,李滄東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他一直在做思考,借惠美的口說:"人要是不存在,是不是就不會死?"

但是,在鍾秀心裡,它們是真實的,這些也促成了最後的悲劇。

該不該燒?

燒倉房這個事,是整個原著最重要,也是描述最仔細,佔用篇幅最長的內容。

到《燃燒》裡,一直到電影過半,才被提起。之前導演一直在醞釀情緒,也一直在完善三個人的性格和關係,好讓燒倉房出現的更自然。也讓這件事的寓意,它給三個人帶來的改變,包括最後的爆發等,都更有說服力。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燒倉房被提起前夕,三個人的情感累積)

當然,倉房到底燒沒燒,其實不是個問題。

按照劇情的理解,倉房只是個比喻,本體是人。燒倉房也即"殺人"。本說他每一到兩個月都要燒一個倉房,也就是說,這是他殺人的節奏。惠美消失後,按照鍾秀跟蹤本所發現的,本也就是在一到兩個人內,又找到了另外一個下手的對象。

而本告訴鍾秀說,這次要燒的倉房,就在你旁邊,離你很近。其實也就是這個意思,惠美的家離鍾秀很近,惠美也對本說過,她就這一個朋友。

本對鍾秀說起燒倉房,說這世界有很多倉房,等著被他去燒,他只是完成自己的使命。

鍾秀質問他,倉房該不該被燒,是由他決定的嗎?

本又做了個比喻——引自原著——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衝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

也就是說,本覺得像惠美這種人,只是等待著他去殺掉。他不覺得他違法,也不覺得不道德,原著中繼續解釋說:"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本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他覺得他的行為是在幫社會取得一種均衡,是必須存在的,也是合理的。

在惠美之後,本又尋找了一個對象,依舊是一個經常旅行的美妙少女,純真漂亮。而本也帶著他去認識了自己的那群朋友,開派對、聽她講述自己的見聞等,讓她走入自己的生活,取得她的信任,隨後,再用一種儀式感十足的方式,殺掉她。這種儀式,就是用鍾秀在本家洗手間發現的化妝盒完成的——給即將殺掉的人化妝。而本殺掉人之後,再留下他們的一個隨身的飾物做為紀念。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殺人前,最後的儀式)

這是典型的連環殺人的心理。

至於他的那些朋友有沒有參與,是不是和他一起,組織起來一個"燒倉房"的某種宗教,這就見仁見智了。畢竟本殺人,雖沒有直接的展示,但是是有指向的,比如洗手間裡的飾品盒,這裡面的東西廉價且風格不統一,和明顯和本的家世不一致,而且不是一個人的。惠美消失後,她的手錶也出現在了這個盒子裡。包括她的貓,也在這裡出現。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廉價的首飾,以及惠美消失後,出現的粉紅色的手錶)

但是邪教殺人這個,並沒有太多暗示。原著中更是沒提及。

至於鍾秀,在知道這個燒倉房這個事情後,為什麼會瘋狂的去尋找自己附近的倉房,然後每天早上一遍遍的查看到底這些倉房有沒有被燒。其實和他在找不到惠美后,不斷的跟蹤本是一個道理。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夢中燃燒的倉房)

他在夢中,夢到小時候的自己站在燒著的倉房前面,一是和以下要分析的他的父親有關,二是原著中所提起的"是否他自己才是焚燒者?",電影裡,他也恍惚間差點點燃了一座倉房。

他的虛無地生活,已經被惠美和燒倉房填滿了,一方面,正如本說的:"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另一方面,他必須找到問題的答案,否則根本停不下來。

誰的電話

我把電話這個問題放在最後說。

很多人會覺得這部戲留白——說的不好聽就是廢話——太多,那個一直沒人說話的電話是其中一個。

首先我們來判斷一下,這個無聲的電話是誰打的。

不是他媽媽打的,也不是惠美或者本打的。

而是鍾秀他爸打的。

先來說一下為什麼不是他媽媽打的,雖然最後這個座機接通了,對方正是他消失多年的媽媽。但按照對於導演對於他媽媽這個人的描繪,她是一個毫無羞恥心的人,想讓兒子幫忙還錢,當著多年沒見的兒子的面各種聊騷。這根本不是一個打了電話卻不說話的人。

惠美或者本其實並不知道他家裡的座機電話,聯繫都是用手機聯繫的。

只有他爸爸,有這個可能。

原著和電影中,都反覆提到一個作家,福克納。他曾寫過一篇短篇小說,《燒馬棚》。講的是父親阿伯納脾氣暴躁,習慣用燒馬棚的方式解決一切與鄰居或僱主之間的衝突與矛盾。當他因為與鄰居哈里斯先生髮生矛盾,僱人燒燬了後者的馬棚而被告上法庭,他最小的兒子沙多里斯·斯諾普斯為了家庭親情,為了父親免於處罰,被迫出庭為父親做偽證。

鍾秀的父親也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暴力傾向,攻擊了執法人員,進而被告,面臨著牢獄之災。而他自己的內斂孤僻的性格養成,勢必和他父親的暴力以及母親的出走,有直接的聯繫。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參加父親的庭審)

在父親被起訴後,他曾經去參加過庭審,也曾經試圖去用請願書幫助父親,但最後不了了之。而在他去庭審時,他父親看到他,驚慌失措的和他對視著,欲言又止,想必,他也是對自己的兒子充滿了愧疚。

當面說不出來,他就想通過電話傾訴一下,可每次還是無法開口。

這個無聲的電話是對鍾秀性格的一種額外解釋,每次電話聲響,都是鍾秀從睡夢中驚醒之時,這是來自他父親的夢魘。電話也暗示著鍾秀的情緒變化,起初接到這個電話時,他只是喂幾聲就放下了;接著再接到,他會質問對方;到最後,他終於剋制不住,大罵出聲。

鍾秀本身,是個隱忍的人,是個做著作家夢的底層人物,打零工,到處遊蕩,過著沒什麼未來的日子。劉亞仁演的極好,佝僂著走路的姿勢,都在傳達著這個人的被生活被自己的慾望壓迫的樣子。

惠美的消失,他自己對於真相的一步步接近,以及,他在認識本後跟蹤本時,所接觸到的本的家庭和生活與自己的形成的強烈的對比,都在逼著自己的爆發。他最後的殺人,無論是因為性格,還是情緒積累,都是必然要發生的。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男女主角無聲的裸戲,都是被慾望和生活壓迫時的表現,一個選擇爆發然後逃離,一個選擇翩翩起舞)

月半強推|戛納最高分《燃燒》不完全解讀

(男女主角無聲的裸戲,都是被慾望和生活壓迫時的表現,一個選擇爆發然後逃離,一個選擇翩翩起舞)

所以,有時候,多一些留白,是為了讓我們多一些思考。

電影的文學性,是需要電影語言和文字一樣,給我們更換幻想的空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