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玄枵館:寫出《道德經》的老子,到底是成功者,還是失敗者?

相比於先秦時期的其他諸子百家們,老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的眼神是淡漠的,他的身體是頹然的,他的姿態是退守的,他的人生是失意的。所以,我們總不願意提起他。


老子留給我們的,永遠是一個背影,一串長長的蹤跡。這個去意已決的老人,走的時候有沒有一絲絲惋惜呢?


眾人順流而下,滔滔如歸入大海的百川,而他如一汪深淵,靜守在那裡不動。那個時代的諸子,各有各的美,有的崇高,有的理性,有的純粹,有的鋒利,而老子如一團綿綿的土,握在手心,質樸無華。


老子是這樣一個人,他的魅力也正在於此。不能因為他的樸素,我們就說他是無用的,抑或否定他的“無為”而治。不知老子的人一聽“無為”,就雲“國不可一日無君,天下不可一日無治”,老子的思想要不得也!


我雖不全懂得老子,但也自詡為他的半個知己,數年前,為他寫了一首詩,曰《顛倒行》。


吾心甚易知,吾言甚易行。天下莫能知,世人莫能行。

人人皆風光,唯獨我昏忙。眾人各所得,我與眾不同。

生而隨道生,死亦隨道死。人生已看破,身在山谷中。

山能藏其汙,谷能納其垢。世人皆笑我,無知也無為。


兩千年之前,在熙熙攘攘的先秦諸子中,孔子求仁,孟子取義,荀子恪禮,當先秦時期的儒家諸子們都循循善誘、躍躍欲試、蠢蠢欲動的時候,老子選擇了退出。他不在那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舞臺上彷徨,而是選擇了“致虛極,守靜篤”。這樣的哲學,我們不妨稱它作“扭曲是非”和“顛倒黑白”的哲學。


這種哲學並非是老子的原創。在《周易》中,在《尚書》中,在堯舜禹的典貢之作中,甚至在考古學所未觸及的時代,這種世界觀早已萌芽,但是,老子把它發揮到了極致。整部《道德經》,辯證的視角與口吻無處不在。


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曰:“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又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盈若衝,大辯若訥,大方無隅,大直若屈,大成若缺。


所以,老子可以算得上是中國先秦哲學舞臺上的第一個樸素的辯證主義者,一箇中國文化的相對論者。作為一個哲學家,他知道叩其兩端的必要性,所以,他的格言中總是充斥著諸如:有無、陰陽、上下、強弱、愚智、終始、本末這樣的詞眼兒。


老子的思想很得《周易》精髓。《繫辭》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表面上看似相反對立的事物其實也是相輔相成的,就如五行有相生,又有相剋、相悔。


玄枵館:寫出《道德經》的老子,到底是成功者,還是失敗者?

縱觀中國先秦時期的文辭詩作,可以看到那些哲人詩客們的思想也竟然與老子是不約而同。


孔子的“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是來自於一個大聖賢對自我知識的否定;

屈原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是騷人對天地變化、萬物演變、四時節律的敏銳感知;

“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是畸人莊周先生洞察到的熱中之冷,冷中之熱......


而這所有的所有,不都印證了一個“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麼?


我們今天讀老子,是沿著一條非同尋常的路走向人生的終極站。


老子的終極站是什麼呢?老子的夢想,是絕聖去智,住在一個“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治老死不相往來”的“寡民小國”。


老子決意要過這樣一種人生,要以“如烹小鮮”的方式去治大國。他的道,終極目的在於建立一個詩意的棲居地。這個棲居地,未必大,未必美,只要其中的百姓過上“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的生活就足矣。


他希望每個人都生活在富足、祥和、寧靜、喜樂、滿足的世界中,交流或者不交流,來往或者不來往,對他們的生活均沒有絲毫影響,每一個人都活在當下那一刻,享受那一刻,聽著窗外的雞叫聲、狗吠聲,頭頂白雲飄飄,身邊清風陣陣,唯恐有任何不速之客打破這一美好時刻。


廬山腳下那個普普通通的農民陶淵明,他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耕種,但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做官,但困於仕途時,又果斷辭去了官。辭官後,他寫了一首歌,叫《歸去來兮辭》。


我很喜歡這首歌中的那句“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好一個“天人合一”!一片雲、一隻鳥、一個人、一棵孤松,構成了一個美好的自由之境。


老子所要抵達的,不正是一種放浪於形骸之外的詩意棲居生活之終極目的麼?這生活的美,孔子的學生曾皙懂,孔子自然也解得,莊子懂,陶淵明懂,王羲之懂,竹林七賢懂,所以,老子又不是全然寂寞的。


兩千年之後,依舊如此。


老子在騎青牛出關的那時候,不知道有沒有預料到他在數千年以後,會成為一個“紅人”。他所說過的話,寫過的字,類似於現在的“微博體”,或“說說”,閱讀量在文化原創領域是數一數二的。


他早料到這個結局,故他言“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被看重。莊子是老子的隔時空之知己。楚威王派人帶著千金重位來訪求他,莊子獨釣於濮水,傲然曰:往矣,寧曳尾於塗者。


熱愛自由的人,不在乎一切,外界色色都是虛無的,連自己的身體也一樣,他也從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初唐的白話詩人王梵志,他反穿襪子,人見了哂笑,他卻道“梵志翻著襪,人道皆是錯。寧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老子就是這般人。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嬰兒,傫傫兮若無所歸……


世間的離別大抵都是悲傷的,老子卻悲欣交集。世間一切的把戲他都洞若觀火,世間各色的人物他都瞭若指掌,何必沒自在地逗留在這熙熙攘攘的人間呢?


如果有人挽留老子,他定然也是不回頭的。我們看他充滿了憐憫,而他看我們則滿眼慈悲。


老子並不惋惜,真正可憐的是我們。我們看老子是徹底的失敗者,豈不知在老子那裡,成功與失敗沒什麼異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