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學校公告欄裡貼出一張公告，大意是學校決定把校長專車折價出售。 一石激起千層浪。全校譁然。 素以講話尖刻見稱的退休教師陳老師看到公告後憤憤不平，當場就說開了：“勞民傷財的敗家子，窮折騰。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以前吧，學校的圍牆拆了建，建了拆，搞了好幾回。現在看來是實在沒地方撈錢了，居然打起校車的主意，虧這些人想得出！” 所謂“這些人”當然是指剛剛走馬上任的劉校長。 劉校長接任校長時，學校正值多事之秋。老校長大肆搞建設，把學校修得花園一般，也把學校修成了空架子，最後還把自己修到了監獄裡。 劉校長撿了一個亂攤子。不過劉校長倒是信心滿滿，召開第一次全校教師大會，很簡短地承諾兩點：“不管學校以前怎樣，我只有兩個目標，第一是把學校的質量抓上去，第二是讓老師們的口袋鼓起來。” 這話說了沒幾天呢，就開始想門路撈錢了，也難怪陳老師憤憤不平。 你看，這校車吧，買了沒幾年，八成新是有的，現在說賣就賣，還真不合時宜。車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個掉價貨，當年買進可是三十八萬，現在折舊頂多也就賣個十萬八萬的，買新車再花個三十好幾萬，裡裡外外實際開銷可能超出五十萬。 老師們嘆氣搖頭，議論紛紛——看來劉校長也不是什麼好鳥。 正在談論之際，一陣吼叫聲從校長辦公室裡傳出來。 老師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末世亂象嘛，就是這樣的；“好戲不怕臺高”，越熱鬧越有看頭呢。 不過這次出乎意料，找劉校長吵架的竟然是校長專職司機小羅。 只聽小羅吼叫著：“姓劉的，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忘記以前的何校長是怎樣栽培你的，你翻臉就不認人。” 沒有聽見劉校長的聲音，只看見王校警匆匆走進校長辦公室。小羅繼續叫罵：“姓劉的，你等著，有你後悔的！”接著就看見王校警把小羅拉了出來。 看熱鬧的老師們這個說：“瞧，一朝天子一朝臣，別看小羅是何校長的心腹，現在可是劉校長說了算，小羅自然靠邊站了。” 那個幸災樂禍：“這個小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何校長在位時耀武揚威，氣焰囂張，現在好了，看他還怎麼吊！” 還有的說得刻薄：“哈哈，一丘之貉，鬧內訌了，真是狗咬狗。” 二 公告貼出後的第三天，新公告貼出來了，仍然跟賣車有關，大意是校內沒有老師願意買車，只有學校外的若干人，學校已經根據他們的出價，把車賣給了出價最高的劉歪子，售價為六萬。 這無疑是一枚重磅炮彈。 三十多萬的校車，八成新，賣了六萬，與其說是賣，不如說是送啊，說好聽點也叫半賣半送！ 陳老師又開始發表議論了：“你看，這麼貴的車子，說送人就送人啦。慈禧賣國也沒賣這麼明顯呢！那個劉歪子不定是他什麼人，都姓劉，至少是本家！我看啊，今天還只是送車子，明天就送票子了，後天說不定連學校都送了。這個學校搞不好羅，要完了！要完了！” 有老師挖苦說：“哎，賣了六萬，只要添個二三十萬，就可買輛新的，那可就為學校節約了六萬啊！比鏽掉強多了！校長打算得好！” 還有的說：“不知道劉校長有沒有賣車的親戚啊！三十萬的車，可以賣六萬，那六萬的車，花個三十萬買進來也行啊！可惜我不是校長的親戚，要不就賺大了！” 更有的說得神乎其神：“聽說小羅下崗了，接替小羅的就是劉校長的親戚，他的侄子。那天晚上很晚了，劉校長從辦公室裡出來，我就看見劉校長提著一禮品袋，後面跟著的就是他的侄子。你們看，不會有那麼巧吧？小羅剛跟劉校長吵完架，劉校長的侄子——也是一個司機，就深更半夜來找他，還提著東西！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七嘴八舌，怎麼說怎麼像，最後劉校長基本上是一個貪財受賄、忘恩負義、任人唯親等等一切貶義詞都可以用上去的壞東西。 三 劉校長不知道打著什麼小算盤，遲遲不買校車。過了一段時間，老師們也就慢慢淡忘了校車的事， 有一次，陳老師搭公交車時居然撞見了劉校長。 劉校長很客氣地說：“陳老師，搭車啊？正好，我這裡有公交IC卡，給您刷一個吧。”說著，沒等陳老師答話，劉校長已經把IC卡在讀卡器上靠了一下。 陳老師因為上次學校賣車的事情，一直對劉校長沒好感，加上自己多次指責劉校長，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說：“劉校長，你這是到哪去？怎麼擠公交啊？” 劉校長笑著說：“局裡有個會議，我趕著去開會。我這是響應國家號召，低碳生活，坐公交好。” 陳老師故意說：“到局裡去，有個專車多好！學校什麼時候配專車啊？” 劉校長依然笑著說：“學校現在經濟壓力大，配專車只怕不是一兩天的事。” 陳老師又故意把話題扯到以前那車上：“以前那車不挺好嗎？不賣六萬塊錢，現在還可以用呢！” “您說那個車啊？陳老師，您不知道呢，那車可耗油了。我在財務室看了一下賬目，那油費開支一個月好幾千，再加上保養、修理、保險費，咱們學校怎麼養得起……喲，我到了，陳老師，我先下車了。” 陳老師揮揮手說：“那謝謝你啦！你慢走！” 劉校長說了聲“不客氣”就走了，陳老師先是拍拍頭，心裡想：“難道我們看錯劉校長了？”但陳老師接著想：“沒有不吃腥的貓。剛上臺幾天，做戲吧！過幾天就原形畢露了！” 回到學校，陳老師跟幾個老師聊天，不知不覺就說起今天跟劉校長一起擠公交的事情。有個老師說：“真的，我也碰到過一回，還問我買票沒有。”陳老師說：“看來，是玩老把戲，裝廉潔籠絡人心呢！”幾個老師都點頭稱是。 四 這天，陳老師正在家裡看書，響起一陣敲門聲。 陳老師邊起身開門邊問：“誰啊？” “我！”門外的人大聲回答。 開門一看，是司機小羅，手上拿著個本本，不知幹什麼的。 “是你啊？有事嗎？” 小羅說：“陳老師，我來查看您的水錶，抄一下噸位。” 陳老師奇怪地問：“原來不是有專門的水電工負責的？” 小羅說：“劉校長說，暫時沒有位置安置我，加上我原來學過水電，叫我先做一做。” 陳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了一聲。 小羅看水錶超噸位還真是比較麻利，而且進門先換鞋，不像以前的水電工，腳上乾淨不乾淨就直接往屋子裡走。 抄完噸位，小羅問：“陳老師，您要不要把這個月的起止噸位記一下？以便下個月核對。” 陳老師搖頭說：“這個不用了，以前也就是那個水電工說是多少就是多少。” 小羅說：“也是，您要是有疑問可以到我這裡查底子。那我走啦。” 陳老師在後面問：“那，小羅，你開車怎麼辦？” 小羅回頭說：“車都賣了，還開什麼車呢。以後這就是我的工作了。” 陳老師說了一聲“慢走”，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五 老師們悄悄地發生著變化。原來扯白聊天、熱熱鬧鬧的辦公室現在慢慢地安靜下來，老師們開始專心備課，認真批改作業；坐班也積極了不少；上課不再敷衍了事。 這天，公告欄裡出了通知，召開劉校長上臺後第二次全校教師大會。 真是奇怪，會風大變。老師們早早地來到了會場，陳老師甚至坐到了第一排，看來是想跟劉校長親密接觸。 劉校長倒也沒有提前，而是剛剛好，準時來到會場。 劉校長直接拿起話筒，說：“呵……來得夠早夠整齊的啊。”說著笑了笑。 老師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今天的會議，我主持，我主講。” 下面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待掌聲停息，劉校長說：“今天的會議，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跟大家算一筆賬。” 臺下一陣騷動。 劉校長接著說：“我是搞數學出生的，講話水平不高，對數字敏感，要是話講錯了，大家原諒，要是帳算錯了，大家批評。” 有幾個老師在底下笑著說：“好！”惹得老師們又笑了起來。 劉校長繼續說：“我要跟大家算的賬，首先是大家特別關心的校長專車……” 劉校長的話沒有講完，陳老師忽然站起來說：“劉校長，這個帳我幫你算吧。” 陳老師走上主席臺，拿過話筒開始算起來：“校長專車一年的費用加起來超過五萬元，司機的工資超過四萬元，一個水電工一年的工資超過四萬元，這三樣加起來超過十三萬元。現在校車賣了，司機代替了水電工，這樣每年節省了大約十萬元。對於我們這個大家庭，十萬元是小數目，賣掉校車是小事情，但是小數目、小事情，反映的是我們劉校長的高品質，大胸懷。沒有校車，劉校長完全可以打的，十萬元，即使是包車一年也夠了，但是劉校長出門從不打的，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其餘的我就不說了，請劉校長繼續講話！” 陳老師轉身把話筒交給劉校長。劉校長雙手顫抖地接過話筒，眼裡閃動著淚光，剛準備開口，下面有一個老師說：“劉校長，我也想講幾句！”又一個老師說：“今天，我也有話要說。” 會場氣氛空前熱烈，劉校長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任它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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