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儿子比赛拼装乐高积木，看着一堆小零件，我不知如何下手，就拿来说明书参详。我还在那按图索骥，儿子已经拼好了一辆小车。他不屑地说：“老爸，你out（落伍）了，拼这个还需要看说明书吗？”
我一脸羞赧，猛觉得儿子的话似曾相识，想起来了——
我和母亲一起爬楼梯的时候，我几步就到了四层，却不见她上楼。我转身下来才发现，她还在二楼，原来她走两个台阶就要歇一下。我不由得说：“妈，您可真慢！”
我领着父亲乘地铁的时候，给他讲了一下如何刷卡过闸口，然后自己先进去了，父亲却刷卡失败进不来。我抱怨：“爸，这么简单的事情您还搞不明白啊？”
母亲买菜总是拣便宜的买。有时候，买回来的蔬菜中，有虫的、黄了的能择去一半，算下来比买新鲜菜还贵。我几次提醒她，可是下一次她还是首选便宜菜。我说：“妈，您可真傻！”
是的，这样的话，我不止一次地说过，都是唠叨我的父母。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忘记了母亲的身体状况——她的脚踝长了骨刺，走路快了就会疼；我忘记了这是父亲第一次乘地铁，我还没有教会他怎么刷卡；我忘记了母亲一辈子节俭惯了，几十年的老习惯，怎么可能用一句话去改变？记忆中父母没有批评过我的鲁莽无礼，他们总是像做错事的孩子，承诺下一次自己会做好做快。
有一天我不经意中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浓密如原始森林的黑发不见了，头顶硕果仅存的“几棵草”还是白色的；“雪花”落在了母亲的头上，再也不愿离开；母亲步履蹒跚，腰像弓一样弯着。
不知不觉间，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父母不见了，像烈焰一样激情燃烧的父母不见了，像大山一样沉稳有力的父母不见了。现在的他们，就像被风霜打过的花儿，蔫了，萎缩了。
父母的身体老了。老了的，还有他们的心。
母亲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有时候，她在灶头上煮着粥，一遇到别的事，就把煮饭的事情忘了。直到闻到焦煳味，她才回过神来。她一边心疼地把煳了的饭倒掉，一边叹气说自己老糊涂了。
父亲做事，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闯劲儿。我和他商量想自己做点事情，他惊讶地问：“你在单位干了十几年了，干得好好的瞎折腾啥？”我说想趁着年轻闯一闯。父亲沉默了，抽着烟不说话，我知道他是反对的。
是的，我的父母有点安于现状，甚至有点消极。想一想他们是最普通的老农民，想一想他们这70年走过的路，想一想他们一直生活的圈子，我又释然了。他们老了，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把他们的气力一点点地消耗干了。
于是我坦然接受父母老了的事实，就像我欣然发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一样。年老的父母，和我们逐渐长大的孩子何其相似！他们缺点不少，相同处也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们都爱我们，依恋我们。一家人就像一丛灌木，紧密地生长在一起。在相互包容相互扶持相互珍惜中，生命在延续，爱也在薪火相传。
对于中年人来说，陪着孩子一起长大，陪着父母一起变老，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阎仁厚/文 刊于燕赵都市报2018年4月16日第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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