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 成都“嘉年華”學員舉證困局:“封閉”培訓與難以證明的虐待

成都“嘉年華”學員舉證困局:“封閉”培訓與難以證明的虐待

俯瞰成都嘉年華營地。 澎湃新聞記者 胥輝 圖

陷入虐待舉報醜聞的成都嘉年華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以下簡稱“嘉年華”)已被摘牌;而舉報者也陷入舉證困局——如何進一步證明“嘉年華”曾經虐待、體罰那些接受輔導的“問題學員”?

11月27日,舉報者謝矛(化名)再度向成都市公安局郫都區分局報案結束後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警方仍未立案。因為此事過去時間較長,目前證據還比較欠缺,是否立案需進一步研判。

一位長期從事刑事案件偵辦的老民警告訴澎湃新聞,時間太久了,如果沒有當時受傷就醫記錄,或視頻、音頻等證據,警方要定案是有一定難度的。但舉報者稱,這裡他們接受的是全封閉式“輔導”,不能自由進出,也不允許帶手機,體罰懲戒學員時都注意不留外傷,這方面都證據他們也很難獲得。

謝矛擔心,如果不能追究相關責任人的法律責任,“嘉年華”是否很快又可以換一個“馬甲”重操舊業?北京市法典航艦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德志認為,這類機構所謂“封閉式”管理可能助長違規行為,應該杜絕。

從“維爾彬”到“嘉年華”

11月23日,《南風窗》雜誌以《以拯救的名義,他們把孩子送進地獄》為題對“嘉年華”被指虐待學生一事進行了報道,“嘉年華”被網友稱為翻版的“豫章書院”。

該報道稱:這裡以學生管學生,以問題少年迫害問題少年,有學生稱,這是一個等級森嚴、異化人性的矯治體系:極限體能、體罰、暴力;諂媚、舉報;“越順從,越有權力”。有學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逃跑:有人喝碘伏自殺,有人拿磚頭相逼;有人謀劃去廚房抽一把菜刀,挾持人質逃出去。但窩裡反起來了,被自己人告發,被打得哭喊一片。報道還稱,曾經還有吸毒人員被送來。

“嘉年華”大門口曾掛了三塊招牌:一塊寫著成都嘉年華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另一塊寫著成都市應用心理研究學會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還有一個寫著成都市嘉年華健身服務基地。而工商登記系統和教育登記系統中,並無“嘉年華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這個機構。

據工商信息顯示:背後的企業成都嘉年華健身服務有限公司成立於2009年5月21日,註冊資本為100萬,法定代表人陳德平僅持股0.9%,另一股東叫陳德鳳,持股99.1%。

澎湃新聞注意到,2019年7月12日,就曾有人在天涯社區發帖稱“郫都區嘉年華青少年心理輔導中心招收‘不良學生’,並對其進行折磨”。

成都郫都區教育局11月25日通報稱,7月15日,郫都區教育局、區公安分局、市場監管局和新民場街道對“嘉年華”進行了調查處理。

通報稱,該企業持有“成都嘉年華健身服務有限公司”和“郫都區嘉年華心理諮詢服務部”的營業執照,經營範圍包括休閒健身服務、心理諮詢服務(不含治療及醫學諮詢),健身器材銷售。存在違規經營的辦學行為,遂依法向該機構發出違法告知書,責令其停止一切教育教學活動,將學員全部清退。

一位在成都從事培訓教育的業內人士介紹,“嘉年華”10年前叫“維爾彬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而“維爾彬”的實際負責人為一個叫潘曉陽的人。因為有學生被打傷,媒體曝光之後停業,最後改頭換面,更名為“嘉年華”繼續招生。

成都“嘉年华”学员举证困局:“封闭”培训与难以证明的虐待

成都嘉年華已停業,招牌標語已被剔除。 澎湃新聞記者 胥輝 圖

“人去樓空” ,警方尚未立案

11月24日,澎湃新聞前往位於成都郊區的“嘉年華”。附近的老百姓稱,這個基地常年大門緊閉,村裡人除了賣菜的,幾乎都和這裡沒有接觸,裡面的人也都不和外面交往,他們只能從外面聽到學生出操喊口號的聲音。

澎湃新聞注意到,這裡從外面已看不到任何“嘉年華”的痕跡,大門裡面也不見一個人,而大門口原懸掛的招牌、側面牆壁上“拯救一個孩子,就是拯救一個家庭”的宣傳標語都被剷除乾淨,沒留一絲痕跡。緊閉的大鐵門上,貼著“已停業”三個字。

謝矛說,2014年,他正上初中,迷上打遊戲之後,就不想讀書了,跟父母矛盾很大。一次考試沒有考好,在家關門打了幾天遊戲之後和父親發生了衝突,他就被送到了這裡來了,前後待了幾個月,他在這裡遭受了嚴重的身心虐待,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據他出具的診斷書顯示,他目前患有“雙相情感障礙”。

他現在開始四處收集證據,鼓勵跟他一樣的受害者出來舉報“嘉年華”。7月16日,他曾到成都市公安局郫都區分局掃黑辦舉報,稱該機構涉嫌對未成年人有軟暴力和暴力行為。

郫都區公安分局於7月26日作出書面回覆稱,未發現該企業在進行心理疏導中有虐待、非法限制未成年人自由的軟暴力和暴力行為。”

媒體報道之後,有受害人聯繫他,向他提供了新的證據。11月25日,他再次前往郫都區分局報案,稱嘉年華涉嫌犯非法拘禁和人身傷害罪。他還叫了一位受害人一起向警方反映情況。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受害人尚未成年,沒有監護人陪同。這讓警方很為難。

他說,他反映完情況之後,警方仍然表示不能立案,因為證據還是比較欠缺,事情過去時間較長了,警方調查取證還需要時間,是否立案需要研判。這讓他感到有些失望。

一位長期從事刑事案件偵辦的老民警告訴澎湃新聞,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當時受傷就醫記錄或視頻、音頻等證據,時間過去這麼久了,警方調查會有一定難度。

謝矛表示,基地是全封閉式的“輔導”,不能自由進出,也不允許帶手機,體罰懲戒學員時都注意不留外傷,這方面的證據他們也很難獲得。

律師:應杜絕“封閉式”培訓

北京市法典航艦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德志認為,若這類機構以管理需要為名,進行所謂“全封閉”培訓,實際上斷絕了外界聯繫,學生一旦遭到虐待、傷害,連基本的求助途徑都沒有了,如何存留證據?但是人證、口頭陳述均屬於證據的一種。如果很多學生都反映有類似的情況,警方是可以啟動調查程序的。

他說,涉事機構如果有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等情況,首先應該向公安機關報案。然後立即進行身體及精神方面的檢查,收集證據積極維權。相關檢查報告,或其它鑑定結論能證明傷害後果確實存在,且與該機構或人員有關,可以通過起訴要求賠償。

同時,還應該對機構非法辦學、非法行醫、非法經營、虛假宣傳等違法行為向教育、醫療及工商主管部門投訴。

張德志表示,從目前的資料來看,成都嘉年華並不具備辦學資質,不屬於合規的民辦學校或教育培訓機構。只是利用一些家長對子女教育無助的痛點,招收以學生進行所謂心理輔導,其實是在打辦學和心理輔導的“擦邊球”,有非法辦學之嫌,另外,從其宣傳和運營方式來看,該機構也有虛假宣傳和非法經營的情況。

他認為,很多家長將自己多少年也沒教育好的孩子,交給這類機構去教育,太急功進利,也是在逃避責任。

一位從事青少年培訓的業內人士告訴澎湃新聞,類似機構大多數都離不開三個要素:圍牆、軍事教員、心理諮詢師。他說,要滿足這些條件太容易了,如果這樣就能教育好孩子,哪裡還有這麼多問題少年呢?其實,這類培訓機構的負責人,大多數是不懂教育的。

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教授、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副會長鬍光偉也有類似觀點,他說,注意到最近頻頻爆出有社會培訓機構疑有虐待學員的情況,他認為,這種培訓機構從業人員素質參差不齊,老闆純屬生意人。以前有一些戒網癮的機構,找一些所謂“軍事教員”,出了不少事。教育還是專業人員的事情。

他說,如果家長確實對孩子的心理健康情況心存疑慮,應該到正規的心理診療中心檢查確認,再決定是否有必要到專業的機構進行治療,這類機構的生存空間應該會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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