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考古隊外派的這三個月，周舟只是照常窩在書堆裡研究古文字，這天，師兄突然衝進來狂搖他肩膀：“有發現了！有發現了！”
這位師兄曾經信誓旦旦的說過，在他徹底禿逑之前一定會有發現的。周舟看了看師兄的頭頂，也算是一語成讖。
被挖掘到的是一個保護的比較完整的大型唐代墓，墓主人的身份似乎非常高貴，還沒有挖到主墓室就已經發現了大量錢幣和陶瓷。
“奇怪的是，明明是一個唐代墓，我們卻從中發現了整整一箱寫滿甲骨文的竹簡，簡直太神奇了！”
跟師兄的激動形成對比，周舟聽完這番敘述也只是安靜的點了點頭，他一向寡言，師兄已經習慣了。
不一會兒，周舟收到前線同事傳來的部分竹簡內容，他的任務是解開這些文字，讓大家瞭解這個用甲骨文記錄的墓主人。
“這些竹簡還挺奇怪的，放在一個跟墓地格局十分不搭調的邊緣小墓室裡，乍一看跟下葬之後別人再去挖出來的一樣，不過唐朝的墓出土寫著甲骨文的竹簡這事兒本身就挺奇怪的……”
師兄又獨自唸叨了半天才發現，那個隊裡最聰明的臭小子早就不見了。
二
這是一份類似日記的東西，周舟是從內容與內容之間都間隔了一段距離判斷出來的，但這不該是唐朝記錄有的習慣。
甲骨文能表達的內容很有限，要用這些文字去描繪一個唐朝人的生活很不容易，周舟在翻譯竹簡內容的時候發現，其中參雜了很多攥寫者自造的詞語。
有意思的是，周舟在大學裡也曾這樣幹過，甚至這位墓主人跟他心有靈犀似的，表達同一種內容所創造的符號樣式都差不多，要是給別人真不一定看得懂。
“開始學寫字了，寫得很醜，氣的把教書先生的手咬了一口。”
“又咬了一口。”
“教書先生不幹了。”
周舟看著自己親手寫出來的翻譯傻了眼，楞了許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三
關於竹簡的新內容隔三差五就從挖掘前線傳過來，周舟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收到師兄的文件，但僅僅是文件而已，師兄發來的那些在墓地的大腦門自拍他從來沒有點開過，“想周舟”之類的信息會被他直接刪掉。
每翻譯完一批後，他都會把手機端端正正的擺在矮桌上，自己則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也不在意時間過去了多久，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等待下一個新的內容傳回。
這樣的生活在周舟看來，很有趣。
慢慢了解這個墓主人，很有趣。
“教書先生教我寫這種字，我很喜歡。”
“戴不住髮釵。先生摘了花，放在我頭上。”
“告訴過先生今天我可以上街，回頭的時候我看見了，先生。”
“喜歡先生。”
四
“不想嫁人。今天剪掉自己的頭髮，被關起來了。”
這是周舟翻譯出來的最後一句話。
這夜風雨大作，周舟在床上躺的筆直，腦子卻怎麼也休息不下來。
她不想嫁人，反抗之後被關起了起來，然後呢？周舟居然擔心起這個早已逝去一千年的生命。
天邊又亮起一道閃電，等雷聲傳來的時候，周舟已經不在床上了。
“你怎麼這會兒跑來了！”
師兄頭上綁著一個大探照燈，在暴雨中被淋得狼狽不堪。
今夜突然面臨極端天氣，所有人都在前線保護古墓，這個小祖宗也不打聲招呼就來了，穿的還是拖鞋？
“竹簡。”周舟衝上去抓著師兄的胳膊，神情第一次顯露慌張。
五
“剛挖到棺槨，誰知道他孃的就變了天，現在大家都急著趕過去，你老老實實呆在這兒！”師兄急匆匆撂下一堆話就跑了出去。
帳篷裡，周舟肩上的毛毯早就落到了地上，但他本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是急切的翻著師兄手機裡關於竹簡的照片。
“被關起來七天了。”
“今天試了嫁衣，我哭著把頭撞到了牆上。”
“我沒有力氣再寫了。”
周舟看著竹簡上顫抖的筆跡，心裡突然抽了一下，彷彿扎進了一根冰稜。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許久，才敢翻開下一張。
這一卷竹簡上沒有隔斷，是墓主人寫的一篇完整的日記，她頭一回寫這麼長。
嫁人的前一天，先生來了，他帶我逃到這裡，很遠的地方，很美。
我們住在小溪邊，我們有一頭牛。
有一天，先生跪在地上牽著我的手，說了很多好聽的話，
於是我現在改口了，我叫他夫君。
我們過得很開心，我想每天都記錄下來。
可夫君讓我不要再寫了，他怕自己好奇的提前看完。我不明白。
但是夫君還是讓我把這件事記下來：
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風雨大作。
其實他記錯了，那天是個大晴天，見到他的那天我很開心。
喜歡夫君。
周舟盯著最後一句話看了好久才緩緩站起身來，他拉開帳篷的簾子，外頭依舊風雨交加，師兄扯著大嗓門在主墓室的方向指揮人把棺槨抬出來。
他走進風雨中，恰好一道閃電襲入黑暗，天變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光也順帶照亮他的臉——
雨中前行的男人，正嘴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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