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1 故事:除妖世家的秘密

“神武七年,除妖世家徐家带领天下除妖师大规模捕杀妖族,历时数月,将妖族捕杀殆尽,无一遗漏。至此,天下无妖……”

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说书人,被鹿原带上二楼露台,非但没有打扰客人,反而让几桌客人都颇有兴致地聆听。

1

雪花飘飘扬扬地洒着,风一吹,顺着衣袖蹿入骨子里,带来刻骨的冷。小叫花子吸溜着鼻涕,脸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打了无数补丁的外衣,安静地蜷在路边一间铺子的屋檐底下。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小叫花子恶狠狠地顺着感觉望去,一个披着银白色狐皮大氅的年轻人站在离他约十步远的街上,与落雪融为一体。


小叫花子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骂骂咧咧道:“看个屁,没见过叫花子?”


年轻人皱了眉,走到他面前。


直到阴影罩了半个身子,小叫花子才惊觉这个男人个头不小,想着今天免不了要挨一场打了,咬着牙弯了脖子。


不成想,一方雪白的帕子被递到眼前,小叫花子一抬头,正对上年轻人含笑的眸子,似雪地里绽了支白梅花。


2

宁城徐家对面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自从十年前百家联手斩妖后,徐家威望不断上升,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连带着新搬来的这户人家,也收到不少目光。


“听说是京城的某位大人物,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有人捏了茶杯,神秘莫测的开口。


对桌的人嗤笑一声:“嚯,您这哪来的小道消息,人家明明是打江南来的,来做茶叶生意的。”


白澄禹听着隔壁桌的议论,轻啜口茶,浅笑不语。他确实去过江南,也在京城待过一段日子,这回却是从大漠来的。


白澄禹的身子骨弱,大夫断言活不过18岁。哥哥白珞西带他四处的奔波,遍访名医,日日不断药,他的面色却越发苍白。近日他们到了这宁城,也是因为听说这宁城里有法子可以救他一命。只要能活着,人总是不想死的。


茶楼下忽的一阵嘈杂,白澄禹探头一看,却是几个喝醉了的大汉将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团团围住。围观的人群圈成了个圆,却没有人敢出头制止。


姑娘的叫喊声越来越尖锐,隐隐带上了哭腔。白澄禹脸一沉,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下了楼梯。


3

徐欢欢是徐家的大小姐,也是现任徐家家主唯一的孩子,她本有个哥哥,但不幸夭折,她父亲怀着愧疚,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女儿。


徐欢欢没想到,在这宁城内,还有不开眼的敢来寻她的麻烦。她更后悔的是,自己为了图个自在,将徐父配给她的护卫全都甩掉。好在关键时刻,从酒楼下来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虽然面色苍白,但武功却十分了得,三两下便将几个醉汉打到在地。


“谢谢你啦。”徐欢欢红了脸,却还是大大方方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白澄禹老老实实回答,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自在的羞涩。


“你呢?”白澄禹问到。


“我叫徐欢欢。”徐欢欢笑得灿烂,手一抬,指向街尾,“我是徐家的大小姐,你救了我,我爹一定会重谢你的!”


白澄禹一愣,笑道:“当真是巧。”


4

白澄禹回到家时,已是暮霭沉沉,哥哥白珞西正拿了本棋谱在槐树下的石桌旁打发时间,见他回来,冲他招了招手。白澄禹上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哥”。


十年前他被白珞西捡了回来,从一个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子成了衣食无忧的白家二少爷,之后更是为了他这把病骨头,整日奔波于各地寻访名医。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一向感激并且尊重。


奇怪的是,八岁以前的记忆他都没有,似乎他的人生是从小叫花子的身份开始的,白珞西说那段时间正值百家联合斩妖,天下大乱,在乱世里不慎伤着哪了,失了记忆的。他面上信了,心底却埋下疑惑。


哥哥白珞西指了指棋盘旁的药碗,笑得温温柔柔:“这几日都去哪儿了,怎么都是这个点才回的家?”他的声音柔和,没有责备,倒是关爱之意显而易见。


白澄禹松了口气:“街头有家茶馆,每日去听些故事,也算有趣。”


其实不是听故事,而是去讲故事,自从几日前他救了徐欢欢,他们便成了好友,那茶楼成了他们相见的一个秘密据点。他去过的地方多,徐欢欢便总央着他说说去过地方的山光水色,传奇故事。


他偶尔也担心,徐欢欢这样避开护卫偷溜出来,恐生意外。


没想到对面的姑娘眨眨眼,反问他:“你会让我出意外吗?”


当然不会。


白澄禹想起自己坚定的回答,眸色深深,忽的一阵剧烈咳嗽,许久才平复下来,他对上白珞西担忧的眼神,拿起石桌上那碗黑色药汁一饮而尽,幽幽道:“我听说,这世间只有徐家的至宝才能救我的命?”


5


三更鼓,月满天。


徐欢欢蹑手蹑脚地推开徐家藏宝阁大门,回头一扯白澄禹的袖角,示意他跟上。


前些日子,徐欢欢偶然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消沉了两日,忽然告诉他,徐家至宝可医天下百病,定然可以治好他。可是徐家至宝,绝无可能外借。


徐欢欢面带红霞,绞着食指:“你愿不愿意娶我?”


白澄禹摇头:“我不能娶你。”


看着徐欢欢红了眼眶,他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当然愿意娶你,但是我不能……”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徐欢欢已经懂了,她破涕为笑,小声道:“我是愿意嫁给你的。”


白澄禹呆了两秒,嗫嚅着应了一声“嗯”。


只是他没想到,一向事事顺着他的哥哥白珞西却坚定地反对,甚至任他在卧房前跪到晕倒,也未松口。


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徐欢欢抹着泪提出了个办法。盗出宝物,然后私奔。


白澄禹叹了口气,踏入藏宝阁。一室的静默中,唯有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四周。


徐欢欢从小没少往藏宝阁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存放至宝的锦盒。紫檀木雕花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白澄禹没忍住,伸出手,轻抚锦盒上的花纹。下一秒,红光大作,白澄禹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光芒越来越亮,引来了守夜的弟子,叫喊声与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着隐隐的火光。


徐欢欢咬牙将白澄禹往窗户边一推:“你快走,我被抓到也不会有什么事。”


白澄禹仍在犹豫,听得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只得一手撑着窗棂,一翻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翻过墙,回到白府,白澄禹才敢细看他刚才触碰过锦盒的右手,那处似火烧一般疼痛。


借着微弱的灯光,白澄禹终于看了清楚,却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他的右手,竟变成了一只灰白的狐狸瓜子。


白澄禹失神良久,忽听得几步远处传来瓷器摔碎的清脆响声,他茫然地转头,却见哥哥白珞西面色苍白,脚边白色的瓷渣,黑色的药汁混成一地狼藉。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下一秒,却见哥哥白珞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6


“我最恨的,就是妖族。”


白澄禹见过徐欢欢各种各样的笑脸,或者天真烂漫,或者娇羞,或者狡黠,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冰冷的神情。


“我哥哥被妖族掳走,以此胁迫我爹停止斩妖行动,最后他死了。”徐欢欢上前一步,直视着白澄禹的双眼,“你到底是不是妖族?”


那日她本想拿自己贪玩做借口,将藏宝阁的事情揭过,却被父亲告知,徐家至宝只有在遇到妖族时,才会散发出红光。徐欢欢不信,她要约白澄禹出来问个清楚。她传信给白澄禹,说自己已经盗出至宝,让他今晚到茶楼接她。


白澄禹如约而至,带来一个噩梦。


徐欢欢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只手没入她的胸口,白衣上开出一朵妖艳的红梅。


白澄禹轻笑,带了惋惜:“我本来还真的有点喜欢你的……”


来到宁城之前,白珞西就告诉过他,徐家至宝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这也是他们搬到徐家对面的原因。他日日去茶楼,也不过是因为徐欢欢总是从那儿经过,那几个醉汉是他早准备好的人,只等着机会来临的那一刻,演一场上好的戏。


英雄救美,俊秀又羞涩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完美地水到渠成。他也只是想活下去。只是他没想到,那天晚上盗宝会出意外。


因为他是这世上仅存的一只妖族。


世人皆知,天下无妖。那天白珞西却告诉他:他是妖族的少主,被族人拼死护送着逃出,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妖族。族人在追杀里一个一个陨落,最后只剩他一人,重伤漂泊人世间,成了个失了记忆的小叫花子。


“那你是谁?”他问。


白珞西半跪着,闻言重重磕了个头。


这世上,有些人以斩妖为生,也有人依附妖族而生,与妖族签订协议,依靠它们强大的力量获得财富、权势。


白珞西正是这其中的一员,他寻了白澄禹许久,未想到再见却是那样的场景。


那夜最后一句话是白珞西幽幽的叹息,他说:“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只愿你能快快活活地活着。”


白澄禹心里的疑惑解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八岁前的记忆,也终于知道为何自己明明身体孱弱,从未练过武艺却是绝顶高手。


他却不可能快快活活地活着了,他不只想活下去,他还要为死去的族人复仇。


徐欢欢靠近那一瞬,他没有任何的犹豫,捏碎了她的心脏,即使下一秒,他被几百个徐家子弟包围。徐家家主颤抖着拔出剑,银光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半个时辰后,茶楼里站着的,只剩徐家家主与白澄禹。


那把剑,深深刺入又拔出。白澄禹吐出一口血沫,只差一点,他的爪子就能掐断对方的咽喉,只差一点。白澄禹无力地垂下手臂。


徐家家主高高举起剑,机械地插入又拔出。似池塘里溅起的水花,飞跃而起的血珠溅了他一身。


7


三日后,徐府一片素白。


有路人听着里头传来的哀乐混着抽涕声,摇头叹了两声:“偌大的一个家族,怎么一夜之间就亡了族,只剩家主一人。”


白珞西勾唇嘲讽地笑了笑,走进徐府。


徐家家主木然地看向他,忽然瞪大眼睛,踉跄着退了两步,他跌倒在地,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有妖?”白珞西站在灵堂外,笑容温和干净,与灵堂内一片苍白融成一个世界。


他的身后,纯白色的尾巴似大氅垂落在地。


白珞西拍了拍手,稀稀拉拉地掌声在灵堂里回响,分外刺耳,他笑道:“一夜灭族,真是一出好戏。”


“也不枉我十年心头血养出这样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徐家家主声音颤抖:“你什么意思?”


“令公子的尸骨,到现在都没找到吧。”白珞西轻抚着胸口,那儿一道道伤疤蜿蜒交错。


他这一族虽是妖族,却一向与人为善,从未有过伤人的举动,掳了白澄禹,也不过是想让徐家放族人一条生路。他们从未想过要白澄禹的命!却没想到徐家家主趁夜偷袭,一片火海之中,他与白澄禹被安置在枯井下,身边只剩几个族人守护。


他从前确实是个温柔和善的妖,那一夜,他在枯井里听着外头熟悉的哭喊声,刀入骨肉声,血珠坠地的滴答声,在这阴暗的枯井里腐朽成一滩烂泥,从此只剩一张温柔的外皮。


那个看着族人一个一个陨落的落难少主不是白澄禹,而是他白珞西!他设法让白澄禹失了记忆,又在半个月后将他捡了回去。


他喂给白澄禹的药,其实都是他的心头血。妖族的血可以使人类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人类得肉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自然会孱弱不堪。


白澄禹虚伪的性子是他一步一步引导的,他布了十年的局,终于等到这一幕戏开场。


“兄妹相残,父子相杀,你的剑上沾的是谁的血?”


徐家家主拔出的剑上,竟有血丝,顺着剑锋一路蜿蜒流下,他凝视那道血丝许久,忽然怪叫一声,狠狠将剑往地上一扔,擦着白珞西冲出灵堂。


竟是疯了。


白珞西没有回首,他踏过门槛,跨过徐欢欢的灵柩,跨过这十年的岁月,捡起徐家家主扔下的剑。


他温柔地笑着,似那天捡回白澄禹一般,似雪地里绽开的白梅花。


十年一场的棋,他来落下最后一子。


剑锋在脖颈划过,鲜血掩盖浅浅的几道血丝。


至此,天下无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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