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4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大學》是儒家經典《四書》之一,有“儒家《聖經》”或“中國《聖經》”之稱。作者曾參,是先秦儒門五聖之一,後世儒家尊他為“宗聖”。

當代著名生命學家、東方生命研究院創立人潘麟先生撰寫的《〈大學〉廣義》,是生命科學系列經典之一,2015年8月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本書中,先生以其清淨圓滿之心性發人所未發,以其深邃高遠之覺照見人所未見,不僅系統地闡釋了儒家“成德之教”的特色、內涵與當代價值,而且創造性地闡釋了儒家“內聖外王”之理想如何得以成立及其先天根據等,首次深度而透徹地闡明瞭《大學》之“三綱”的內涵與意義,因而此書成為中國學術界百年來“新儒學”思潮中又一扛鼎之作。

潘麟先生撰寫的《〈大學〉廣義》,在“生命與國學”頭條號專欄連載中,敬請關注。

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家是由一個一個具體的人所構成。若組成這個家庭或家族的每個成員,都能有一個非常合乎法度和義理的言行與修養,那這個家庭或家族,當然就會齊之以德。

自古修身有三類方式,前人將其概括為“精、氣、神”。狹義之“精”,指的是精子卵子、骨髓、內分泌等精微物質;廣義之“精”,指的是整個身體和與身體有關的一切言行、禮儀法度、行站坐臥、氣質風采等等。

狹義之“氣”,是指中醫裡所說的經絡之氣、臟腑之氣、營氣、衛氣等,在印度瑜伽和佛法等傳統文化中,則指脈輪之氣、業氣、“五類”氣(上行氣、下行氣、遍行氣、平住氣和命根氣)等;廣義之“氣”,現代自然科學中所言的“物質”“能量”和“信息”這三個概念合在一起,類似於中國傳統文化中所言之“氣”。

莊子曰:“人之生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知北遊》)氣於人體則為“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氣於物體則為“聚則成形(物體、物質),散則成風(流動變化的能量,或更為抽象的各種信息)”。莊子所謂的“通天下一氣耳”之“氣”,即是指此廣義之“氣”。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印度傳統哲學中也有廣義之“氣”的概念。印度哲學認為形而下的宇宙萬物,是由五大類基本屬性的物質有機地構成的,此五大類屬性的物質,簡稱“五大(地、水、火、風、空)”。“地”指一切堅固之物,“水”指一切液體,“火”指溫度或一切熾熱之物,“風”指流動的氣體,“空”指一切物理學中的“場”。這“五大”又是由“五氣(地氣、水氣、火氣、風氣、空氣)”所生。“五氣”類似於現代物理學中不同屬性的“能量”和“信息”。印度傳統哲學中,“五大”與“五氣”之間,是動態的互生、互化之關係。

“神”亦有廣義與狹義之別:狹義之“神”,主要指情緒、情感、心情而言,神者,情也;廣義之“神”,是指一切精神、心理、意志、知識、思想、觀念、境界等。

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精、氣、神之間是互生、互化的關係:精可轉化為氣,為神;氣可轉化為神,為精;神又可轉化為精,為氣。在精之時,氣與神皆以精的方式而存在;在氣之時,精與神皆以氣的方式而存在;在神之時,精與氣則以神的方式而存在。

精、氣、神又有先天之精與後天之精,先天之氣與後天之氣,先天之神與後天之神的差別。上述廣義與狹義之精、氣、神,俱為後天之精、氣、神,俱為形而下的精、氣、神,除此之外,尚有先天(形而上)之精、氣、神。先天之“精”字,是形容之詞、嘆詞,用來形容和感嘆心體、性體是如此的精妙,是如此的珍貴,是如此的稀有,是如此的不可思議,是如此的莊嚴聖潔。

故知,先天之“精”,即指心體、性體之本身,非指於心體、性體之外別有其“精”。

先天之“氣”,是指心體、性體之化體為用,興發無窮之創生功德和無盡之善妙功能,宇宙一切事物之聚散、隱顯、開闔、升降、生死、曲伸、興衰、清濁、明暗、形上形下、有為無為等等,皆為心體、性體無窮之創生功德和無盡之善妙功能的具體之化現。其全體之妙用者,先天之“氣”之謂也。

先天之“神”,亦為形容之詞、嘆詞,用來形容和感嘆心體、性體之諸屬性(如自明性、自在性、自發性、自足性、永恆性、真實性等)是如此的深奧難測,是如此的超絕言詮,是如此的神聖莊嚴。孟子贊心體、性體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孟子·盡心·下》)。所謂之“神”,即嘆此心體、性體之神妙奇絕也。先天之“神”最主要的是指“德性之知(智)”而言。此德性之知(智),於儒家又名曰“性智”“神智”“生而之知(智)”或“理智”等,於佛家則名曰“般若”“佛智”“法界體性智”“妙覺”等,於道家則名曰“玄智”“玄覽”“獨照”“元神”“虛室生白”“天籟”等,以現代哲學之術語言之,則曰“生命智慧”“先驗(先天或超驗)智慧”“直覺智慧”“存在智慧”“主體智慧”“形而上智慧”等。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修身”就是修行、修煉、修養之義。佛曰“修行”,道曰“修煉”,儒曰“修養”。佛家需要修行,是因為我們都是“凡夫”,沒有覺醒,故需修行;道家需要修煉,是因為我們都是“偽人”,不是“真人”,故需修煉;儒家需要修養,是因為我們都是“小人”,不是“大人”“君子”,故需修養。那麼我們為什麼是“凡夫”,是“偽人”,是“小人”呢?佛家認為是“顛倒妄想”所致,道家認為是“有為造作”所成,儒家認為是“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孟子·告子·上》)。像耳朵和眼睛這樣的感覺器官,它們只是被動而機械地感受著外界事物,被外界的事物牽引著而不能自已。久之,我們的耳目必為變幻無常的種種物相所眩暈矇蔽,使我們越來越為物相所眩,為物慾所牽而不斷地被物化。被物化就是被現象化、機械化、工具化、感官化、本能化(生物化)、功利化、經驗化、後天化、膚淺化、被動化、侷限化、情緒化(非理性化)等。有沒有辦法扭轉之呢?有的,孟子教導我們“心之官則思”。“心”指的是心體之心,是本心,是化性為心、全性為心之“心”,“官”指的是功能、作用、屬性之義,“思”含有入理、思考、覺知、省察等義。整句意思為,心體是我們覺醒、照察、反省之本。思則得之,守護或保存此心體而不失,是我們圓滿和解脫之本;若不能很好地守護此心體,“則不得也”。心體於我們而言,是本有的、先天的、天然(自然)的——認識到這一點非常的重要,因為只有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能“立乎其大”,“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不再如小人那樣為物相所眩,為物慾所牽)。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修身、為什麼要修養的原因。修身是為了轉化“氣質”。“氣質”之“氣”是指生物性(獸性)的本能,如自私、自我、自戀、五毒(貪、嗔、痴、慢、疑)、性慾、非理性、偏執等等;“質”是指生物性的遺傳缺陷、較差體質、不良秉性等等。氣濁質礙,是儒家認為難以踐行德性人生,或踐行而難達透徹和盡力的根本原因。儒者修養之目的,即是徹底轉化氣質。轉者,轉變也,使濁者清之,偏者正之,極者和之,不足者補之,依此類推;化者,昇華與暢通之義,以心性內涵之無窮生化之力,通貫於身心內外、言語舉止等一切之中。如有不通之處,只需稍一靜心覺察,即可知之,孔子謂為“默而識之”。若再輔以聖賢指點和義理辨析,則更為清晰明確。知自己不足、不通、不徹、不盡之所在,在充分信任心性擁有無窮生化之力的前提下,覺照之、涵養之,很快就會實現疏通與透徹,最終達到整個身心(心理學之心,後天造作之心)皆融化於心性之中,心性即可無拘束、無封限地透過身心彰顯出來,以圓滿實現德性人生。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對於不同資質和根器者,修養入手門徑是不同的。儒家給出的建議是:上根上智者,“性之”可也;中根中智者,合“性之”與“反之”之“中道”為益也;下根頑劣之人,需勤學審問,於義理進行一番深切研磨,並時時下學而上達,將所學聖賢知識實踐於身心之中,此為“反之”之功夫,待功夫有成時,即可漸進於“性之”和“中道”之境。

雖然心體、性體無形無相,言語道斷,但又無比親切真實。對於上根利智之人,一經指示,聞一知十,舉一反三,當下便可大徹大悟、明心見性,“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但對於中下根器者,必須進行一番切實教化,釋其疑慮,方可導之以正道。故至聖終生示現“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之盛德大業而不輟。世間本無法,聖賢們仁心懇切,於無法之中勉強指示入學之門、為道之途,鋪排出若干德行、德目,教誨修齊治平之次第。聖賢每每訓示:時刻不可忽略道統、學統之學習與傳承,時刻不可疏於義理、思想之增益與傳授。儒者修身之道,力求成就為一名人格偉岸、品行端正、學思宏富、知行合一、與時俱進、敏於反應、敢於擔當之君子。行大丈夫事,做第一等人。此之謂“修身”也。

仁德者,天下第一品之金丹也;心性者,法界獨一之明點(明體)也。仁德加於身,內外百結千脈無不通;心性透於行,氣濁質礙無不化。道家之安鼎建爐、抽鉛添汞、大小周天、黃芽白雪、九轉還丹、嬰兒奼女、玄關祖竅等等,佛家之白骨觀、不淨觀、數息觀、誦咒建壇、唸佛往生、三界六道、八識施設、四禪八定等等,無不有其殊勝之生命實踐價值,然整體以觀之,又無不為曲徑險路。儒者修身以德,涵養以仁,下學而上達,正道坦途也。

臺灣當代道學大師蕭天石說:“儒門中千聖不傳之道與修道之心法,存於易學與散在經籍中者,不知凡幾,惜乎二千餘年來,歷代大儒,未能如道、佛二家然,在內養內煉功夫上,深切修持鍛鍊之,而有所體證,並釐訂一入聖之聖修方法與體系,以為後世人修持之本據;俾有一定之途徑可循,方法可守。自漢唐宋明以來歷代大儒只是教人要做聖人,對於如何完成其為聖人之內修功夫,與內證境界及其聖脈訣法,則未能如道、佛二家然,有其具體而嚴密的修證方法,可資循率。致使道統聖脈,即不得其傳,良深浩嘆!間有傳其一二者,亦僅聖學中自堯舜而後之德目而已矣!”蕭先生所見甚為淺陋,實不明儒者於修身、正心工夫,始終恪守平實簡易之“中庸之道”之深意。君不聞,佛陀於《大方廣佛華嚴經》中訓示曰:“心如工畫師,能畫種種物。”“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一切特殊之境界,如西方極樂世界、壇城本尊等等,皆為心中構畫之物。儒者深得此義,化除一切特殊之境界景象,而歸於樸實之常道。如是可證天石先生等輩,格物不清,義理不透,鑄成此謬。晚明以下,尤其民國以來,時常遇此論調,其識見之劣,不值一駁。

千百年來流傳的“修身”到底修什麼?

潘麟先生《〈大學〉廣義》(連載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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