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2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编者按:刊发陈晓卿先生十年前的旧吃文,以飨读者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老男人局最有学问的一位叫王曦。王老在当当网卖书,平时我们喝酒,万一遇到类似“文化是什么”这样艰深,或者“魏公村的来历”这样古怪的问题,所有的猪头都会转向王老,期待他的答案,他就是我们的百度知道。前两天在牟森家喝酒,居然没有人问问题,王老憋得够呛,只好自己说了:“刚在地铁口,看见‘山东阳谷武大郎炊饼’的挑子,卖的人说口口香脆,请回答,宋朝的炊饼是这样的吗?”我嘴欠,紧接着就说,不应该是脆的,武大郎炊饼应该是咱们今天的馒头。王老接着问:“那宋朝的馒头呢?”我接着又说是今天的包子。潘金莲的事儿我说不清,但关于吃的方面,呵呵,我还知道一二的。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宋朝的馒头就是今天的包子

这次去苏州,住在枫桥路——没错,用不着背诗,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只不过行道旁的枫树显然是后种的,枫叶正半红不红。貌似有不少可去之处哦,寒山寺、留园、山塘街,还有老颓修行的那座西园寺,都不算远。可惜我只有半天空闲,在钟声换成了汽车喇叭的路边很文艺范儿地犹豫了一下,去它们中间的哪一个呢?以我那么高的品位,最终果断地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临顿路,哑巴生煎!”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哑巴生煎

哑巴生煎是苏州路人皆知的小吃店,主打产品“生煎馒头”,沿用的正是一千年多前的说法,它实际上就是生煎包子。店堂不大,取生煎的客人已经排到了门口,要知道,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钟,所有的人还都伸长脖子等待一锅又一锅的煎包出来。开票的听我是北方口音,立刻建议我只买半份(四只),理由是怕我吃不习惯,“觉得好吃还可以再买嘛!”看着排出的长队,想想如果再经过一次煎熬,该多么痛苦。于是,我非常豪爽地一次性买了……六只--就是所谓的四分之三份,四块五毛钱。

第一次和生煎包子的亲密接触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在老家安徽的淮北电视台实习,和另外一个同学住在这家电视台的办公室里,每天早上别人上班之前就得起床,因此难免染上吃早餐的坏习惯。电视台前面的那条相山路,法国梧桐树下面,罗列着一群小吃,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家卖水煎包的。对,生煎馒头在我的老家被称为“水煎包”——形式上也是平底锅,在火眼上转着圈儿地诱奸油煎生包子,但内容上却和苏州的有很大不同。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生煎

水煎包的包子馅儿是用粉条、肉糜做成,更像是包子的外表内藏了一小份“蚂蚁上树”。馅儿里放了足够多的胡椒。我实习的时候是冬天,每吃一口都会呼出大团的热气,那是胡椒的作用。从远处看,桌子旁边仿佛坐了一排蒸汽机车……那个辣辣的胡椒味儿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几年后的一个夏天,又去淮北,我特地找到了那家摊档,要了两个水煎包,咬了一口,胡辣的味道迅速布满口腔,把我呛了一个后空翻!我靠,这么辛辣的东西当年怎么就俘获了我?

最终的解释可能还是实习生比较穷,早上能吃到裹着胡椒面和肉末粉丝包子已经是顶级美味。当时,淮北最牛逼的小吃当属一马路(淮海路)“上海餐厅”的灌汤小笼,一屉十个包子,每一只包子都可以揪着褶皱的部分,对着亮处看它半透明的馅儿……除了汤汁,那馅儿里可都是肉本身哦,但价格也是水煎包的两倍多。因此,更多的时间都是水煎包陪伴我的早晨。我常常会手托两个煎包,把它的皮儿和馅儿吃了,最后吃水煎包的底儿。那底儿,在平锅上煎得酥黄,口感像曲奇饼,和牙齿相交的音效则像江米条。

陈晓卿:会讲话的馒头

水煎包

从那之后,我死心塌地地认为,水煎包最精华的部分就在它的底座上,既酥脆,又收了馅儿的味道。后来,读到沈宏非老师挖心掏肺地推崇上海吴江路的小杨生煎,忍不住去吃过一次。说实话,小杨生煎味道不差,确实肉嫩汤鲜,但就是底座……怎么吃,都感觉太硬太韧,如果凉了的话,那东西嚼上去已经有鞋底子的风范了。

而苏州的哑巴生煎,包子底正是我喜欢的那种“闷骚的酥”!馅儿的味道呢,又和记忆中的“上海餐厅”汤包相仿。看着四下的食客,一个个目露凶光,左手执勺,右手拿筷子,筷子像剑,调羹似盾,整个店堂里忙碌地上演着《斯巴达300壮士》:先把一个馒头拣到调羹上,再用筷子尖从正上方选择突破口,吮尽汁水后,再剥去馒头的面粉主义外衣,啖下圆润粉嫩的肉圆……尤其到了最后吃到焦黄的华彩底边,更是满屋子的响气,仿佛聋哑人在金珠玛米的银针下开了口,集体喊口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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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粉丝汤

六个馒头加一碗牛肉粉丝汤,显然没有满足我的温饱需求。于是,转过因果巷,到皮市街右转,在妙妙姑娘推荐的潘玉麟糖粥摊上,又吃了一碗赤豆圆子。江南温暖的冬日阳光下,看着苏州人吃得一片热火朝天,我不禁要问:“where is the Jinrongfeng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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