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4 “暈子”大叔

“暈子”大叔

七八十年代,食物的匱乏與娛樂項目的缺失,導致吃喝玩樂一詞成了令人唾棄的貶義詞,有此行為的人被視作不務正業的二流子。而鄰家大叔卻敢於冒大不韙,整日拉弦唱戲、打魚摸蝦、吃吃喝喝,還滿嘴跑火車,沒個正經話,人送外號——“大暈子”。

暈子大叔講起瞎話來,張嘴就來,比真的還真,能把人蒙得一愣一愣的。記得一個冬天的早晨,暈子大叔從嘴裡吐出倆甜瓜籽對我說:“丫頭,你看,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你奶奶給了我一大甜瓜吃,我醒了一吧唧嘴,就吐出倆甜瓜籽來了,你說怪不怪?”我看著那倆鮮亮的甜瓜籽,直怪天堂上的奶奶太偏心,有好吃的,為啥不給我,而給一個外人?

還有一次,暈子大叔到鄰村喝酒,喝了一夜,第二天回家時,衣服被撕成一綹一條的,胳膊臉上都是指甲的抓痕,不等暈子大嬸罵他,他先驚恐地嚷嚷著:“你這死老婆子,我能活著回來,都虧了老孃的在天之靈照應了。昨晚路過沾利河,天一下子亮了,河裡竄出些十來歲的光腚孩子,都圍著我撕衣裳、渾身亂抓,還拖著我往水裡去。我知道這是遇到水鬼了,眼一閉,心一橫,去他孃的,死就死吧!就在這時,聽到老孃從天上喊了一聲:‘你們這群小兔羔子們,鬧夠了沒有?還不放開我娃?!’那群孩子放開我,踢哩噗稜地跳水裡去了。天一下子黑了,我啥也看不見,就地躺下睡了一覺,早晨醒來,才看見自己被那群水鬼抓成這樣了……”看著暈子大叔緊張的狀態,我毛骨悚然了很久。直到後來聽說暈子大叔酒後調情,被彪悍的李寡婦收拾了一頓,才感覺他說的都是瞎話,而且為自己的辨別能力感到羞愧。

被暈子大叔矇住的事兒,令我耿耿於懷,那日清早,我路遇暈子大叔,為了證明我的辨別力,我喊住他:“大叔,都說你會說瞎話,你就對我說一個,看我信不信?”暈子大叔急急慌慌地一邊跑,一邊擺著手嘟囔著:“一邊玩去吧!沾利河翻灣了,全村人都忙著逮魚呢!我哪裡有功夫跟你說瞎話啊!趕快回家拿桶拾魚去,去晚了就沒有了!”我一聽這話,立馬撒丫子往家跑,拎起兩隻水桶一口氣跑到沾利河邊,結果發現:河水靜靜流淌,河邊一個人也沒有……

暈子大叔除了會說瞎話,還會打魚摸蝦、捕鳥捉兔子,每每燉一鍋野味,就著二兩酒下去,暈子大叔的臉膛就紅紅的,他便底氣十足地罵暈子大嬸:“老孃們兒,死腦筋!有點錢就折騰著蓋屋,屋蓋得越高、越大,人就格外有身份?屁!有那閒錢,吃口肉,喝口酒,不好嗎?我就是住在茅廁裡吃肉喝酒,就不香、不樂呵了?吃了、喝了是落下 的,自身受用,屋子再好,等你死了,能帶走?老孃們,死腦筋!一天不敲打你,就不開竅!”

用現在流行的話說,暈子大叔是個吃貨,不但愛吃,還會吃、懂吃。村裡紅白喜事的後廚裡,少不了他的身影。暈子大叔對食客、食量及所需食材一目瞭然,能為主家節省很多花費,而且他廚藝了得,能把村民一顆低調的心給吃得活躍起來。

暈子大叔還是正月裡戲臺上的主角,他吹拉彈唱樣樣拿手,尤其是男扮女裝,扮相優美,唱腔清脆婉轉,迷得村長每年開戲前,都得請暈子大叔喝酒吃菜、說一大通恭維的話,暈子大叔才千呼萬喚始出來,著裝上臺,讓村民整個正月都沉醉在柳琴戲的美妙唱腔中。

都知道暈子大叔愛說瞎話,住著村裡最矮最舊的房子,吃著村裡最奢侈的三餐,窮得沒件替換衣裳,窮得影響到女兒們的婚事。然而村民們沒有鄙視他,好像默認了他這種生活方式。夏天的晚上,愛熱鬧的村民都集中在暈子大叔的破院子裡,聽他講一晚上詼諧幽默的瞎話。一次,暈子大叔在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時候,突然肝部劇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不出十天,肝癌晚期的暈子大叔就去了,去得很突然,令全村人無所適從。

村民們兵分兩路,一路人馬去墓地做好下葬的準備,一路人馬把暈子大叔安置在地排車上,用自行車拖著,去鎮上的火葬場火化。行駛了三個小時後,暈子大叔的骨灰盒便用一個紅包袱包好了,系在了村民二狗子的車把上。二狗子把自行車停在途中的一家包子鋪外,進店吃水煎包。吃完水煎包,出門一看,包袱不見了。二狗子順著公路找出二里地,才看見暈子大叔的骨灰盒被小偷扔在公路溝子裡。二狗子把上衣脫下來,包好骨灰盒,系在車把上,光著膀子往回趕。此刻,墓地裡的村民已經等急了,眼看天要黑了,才看見二狗子大汗小流地回來,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暈子大叔安葬好。

吃晚飯的時候,大夥都說飯菜很不合口,還是暈子大叔的廚藝高;又說,暈子大叔搞笑一輩子,臨走都不忘跟大家鬧一回,讓大夥都等他,讓二狗子找他,還光著膀子回來。大夥還說,人早晚都得去那個地方集合,咋過不是一輩子?像暈子大叔這樣濛濛騰騰、樂樂呵呵地活過一輩子,也挺好。

“暈子”大叔

作者簡介:崔玉香,祖籍利津鐵門關,喜讀愛寫,以文會友。

“暈子”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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