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4 《吳顯屯銘記》的背後「大慶讀本·文化」

《吳顯屯銘記》的背後

劉殿玲:36年一個人擔起3個年部的教學


特約記者 陳景波 本報記者 白玉蘭

《吳顯屯銘記》的背後「大慶讀本·文化」


《吳顯屯銘記》的背後「大慶讀本·文化」


肇州縣永勝鄉西側的勝利村,有個叫吳顯的小屯,是鹼溝當間四不靠的“偏沿屯”。

小屯西頭立有《吳顯屯銘記》:“……六十餘戶,冠以狀元之名;清華北大,有我後生;博士碩士,走出田塍;留美俊才,常懷鄉情,專本學子,七十餘名;弟子引以作楷,父老以此為榮……”

一個偏遠小屯,為什麼能走出這麼多優秀學子?

訪問,由此開啟。

連線北京張新玲

1975年,張新玲在吳顯屯出生,18歲那年,她考上了北京石油化工學院。

從小屯飛到了北京,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王府井最大的圖書大廈,給在家放牛的17歲的弟弟買了一本《平凡的世界》。和弟弟一起放牛的小夥伴們,也跟著一起讀。

後來,弟弟和另外一個小夥伴,像孫少平一樣在艱難的環境裡突破了自己,到北京大興區開了一間大型汽車修理店。他們後來拿出百萬元培訓小屯裡的後生,幾十個後生就這樣陸陸續續成了修車的大師傅。

電話接通時,正是萬家燈火初放。

大慶——北京——

我跟張新玲介紹我是誰,介紹我正在採訪她的故鄉吳顯屯。她畢業後在北京廣播電視大學大興分校任教。

“吳顯屯!”

她和我瞬間沒有了陌生感。

電話兩端,她講,我聽。

“那個小村子,是有我美好童年的地方,有那麼多的夥伴和親人。小學二年級,我就開始跟大人學習啥是草和苗了,我幹了特別多的農活,超級無窮多的農活,不停地幹農活。為了養活我們,我家種了上百畝的田……

“那是我靈魂的生長地,即便現在在大城市生活,還是一樣……屯子裡最先考上大學的有五個人,恢復高考當年他們就考上了,其中一個是劉福軍,考上了哈工大,而且是本碩博連讀,劉福軍的姐姐劉福榮也考上了大學。後來相繼考走的還有老鄭家的姐弟倆鄭玉梅和鄭興革,老孫家的孫延臣……接下來就是我們家,我考上大學後,我妹妹也考上了一個專科院校,後來升上本科,又考取了清華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在我前後的還有幾個考上大學的,大爺(屯鄰間的親切稱呼)的兒子劉世民考上了北大,劉殿才家的三個孩子也全都上了大學……”

“如果說我們內心有個根的話,就是我大爺劉殿玲,屯子裡所有的大學生都是他教出去的。他只教小學低年級,但奠定了我們學習和做人的基礎。

“他這個人很有特點。他跟很多農民都不一樣,他只做一件事,全神貫注地放在孩子身上。他有他的世界,就像愛因斯坦,常人不能懂。他永遠都樂呵呵的,永遠都是快樂的,沒有煩惱,他就是一個孩子。他的字寫得特別漂亮,我太希望得到他的表揚。我上學時,用的是泥土桌,上面鋪著村裡人編的玉米葉,趴在上面看書寫字冷冰冰硬邦邦的……但他的笑容是那麼燦爛,那時農村很少有那麼快樂的人……”

出去的人每年都回來,因為他們在這裡生根發芽

張新玲的聯繫方式是劉士軍提供的。

訪問吳顯屯,鎖定的第一個人就是劉士軍。他是劉殿玲的兒子,去年剛從村支書的崗位上退休。

他講——

“我們屯沒有耍錢的,不正心過日子的也少,都全心全意供孩子上學,一家幾個孩子都供。那些年沒錢借錢也讓孩子上學,怎麼窮也得給孩子交學費。沒有助學金那會兒,考上大學的人家,無論咋湊錢也得把孩子學費交上……屯裡沒有打架鬥毆的,鄰里之間也從不幹仗,說話都不帶髒話罵人,這風氣都是從老一輩兒傳下來的……

“這種屯風也讓老年人受益。我們屯買養老保險的人家最多,現在已經有二十多位老人開始‘領工資’了,每個月2000元左右——都是他們的兒女給買的。因為老人們年輕時有正事,到老了有人管。

“考出去的人都沒有忘本,回來看父母、看家鄉,因為這裡是他們生根發芽的地方。最先考到哈工大的劉福軍,回來時穿著簡單的迷彩服、球鞋,挨家挨戶地走,看望鄉鄰,屯子裡的孩子們就跟在他後頭聽他講外面的故事,屯裡的母親們也去聽……一代一代傳承著那些故事,影響著小屯。

“張新玲每年都回來,每次都到我家吃飯。有了小孩兒後,她就帶孩子來。

“沒能考出去的孩子們,也被他們影響著,還有的在北京開了汽車4S店。後生們都出息了……

“屯裡原來有66戶人家,現在54戶。被兒女接走的人,也戀家,還都回來種地。今年夏天,張國志坐飛機回來的,種完地又坐飛機去日本旅遊了。他是戀著這個地方、這裡的生活……

“屯裡老一輩人這麼重視子女上學,受我父親的影響最大。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晚上學習都是點煤油燈,父親把燈罩擦得鋥亮,我們就圍在燈下學習……我的弟弟跟妹妹騎同一輛自行車上學,我妹妹騎一段兒,下來,我弟弟接著騎……“我們屯有百年曆史了,當年跑馬佔荒,立屯人叫吳顯。他為人非常和善,要飯的來了,都在他家吃,吃多久都可以。吳顯有個弟弟叫吳真,腦袋相當好使,為人善良,從來沒幹過仗。我父親和母親就是吳真給保的媒。我父親當年是從吉林省過來的,識文斷字,以公辦代課的身份,一直在這個屯子教學……”

屯人後代走到哪裡都在傳承吳顯屯精神

吳利豐,現任大同區老山頭鄉副書記,是立屯人吳家的後代。

“吳顯是我大太爺,我是小太爺吳真的直系曾孫,我十二三歲時他才過世,那時我已經記事了。我家裡人口多——大人都跟我講,對人一定要好,要友善。吳家祖輩都非常善良,老一輩非常有規矩。”

吳利豐大學畢業後,通過全省公務員考試,到肇州縣質監局工作,2016年8月到老山頭鄉任副書記。這些年來,常有父老鄉親給他送錦旗……“那邊是生我養我的地方,這邊是我的第二故鄉,情感是一樣的。我是學法律專業的,剛畢業時就參加了律師職業資格考試。那是2002年春天,我差一分沒考上。2016年我又把書撿起來,複習參加考試,2018年終於考上了……我對我兒子說,只要堅持學習,就是對社會有益的人……我的啟蒙老師,是劉殿玲老人……”

小屯挺顯眼

小屯街像街、趟像趟,統一修的白圍牆、紅磚路……

20年前,一場大水使吳顯屯變成一片汪洋。房子泡倒了,屯民不喊苦;在政府扶持下重建家園,屯民不喊累,奮發的心更齊,奮進的勁兒更足,一個靚麗的小屯拔地而起,有著小鎮一樣的格局:在東西長330米、南北寬220米的幅員內,拉出四道街、三條路,路邊安著21盞街燈,夜間全屯一片光明。

“我們屯家家院子都是18米寬、40米長,房子樣式都一致,白牆、藍蓋、鐵大門、磚院套。”屯民宋萬勝說。

屯西有兩大亮點:一個是文化廣場,綠樹林圍繞起籃球場、排球場,還有8套健身器械,由紅、黃、藍三色漆就,象徵著生活快樂、安寧幸福的三原色。另一個是近200米的“吳顯文化壁”,橫貫屯子南北,最南端寫有40米長的《吳顯屯銘記》,往北每隔20步便有一幅水彩畫,畫旁配以“刻苦、堅強、勤奮、勵志、堅持、博學、奮鬥、勇敢”八大“屯訓”,白底潔白如玉,黑字筆走龍蛇,給人以活潑清新、文明上進之感。

劉殿玲其人:36年裡就缺一天課

“我在吳顯屯教了36年學,就缺過一天課。”80歲的劉殿玲笑著說。

劉殿玲父親過世早,母親領他和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過日子,生活很困難。當時沒有房子住,生產隊從更房子東頭隔出一間,讓他們娘幾個存身。

母親很有志氣,拼命幹活也供他念書。他很努力,小學考中學,他是全公社數得上的一個。然而,進城裡念中學都住校,處處要現錢,他咬著牙唸到初二,便失學回來幹活。

此時,一位剛剛跳出農村、習慣了學校生活的小青年,又回到農村貪黑起早地幹農活,他的心情如何?

“我要好好幹活,讓母親和弟弟過上好日子。將來有機會,讓弟弟也能進學校學習,教更多的屯裡孩子唸書……”18歲的劉殿玲就兩個想法。

1965年夏,吳顯屯破天荒地成立了學校,劉殿玲被錄用到學校當代課老師。

說是學校,其實就是在屯頭空地上蓋的兩間土房。沒有桌子,劉殿玲就領著孩子到外面割柳條、揀樹枝,回來用土坯壘個桌子框,鋪上柳條、樹枝,兩面抹上大黃泥,幹了就是土桌子,桌子前壘上土臺當凳子。

那年的9月1日,屯中14個適齡兒童嬉笑著進了這個土屋,坐上土臺,把書本攤在土桌上,在劉老師的領誦中,開課了。

屯中有了學校,六七歲的孩在家淘氣,家長心眼兒一轉:送學校吧,省心。就這樣學校又多出好幾個孩子。

冬天還沒來,劉殿玲早早地揀回柴禾,做足準備。霜降一到,兩間教室裡升起小土爐,學生熱得直出汗,大夥挺高興。也有哭的,那是老趙家的孩子,還不到7歲,上課時來了尿,因為老師管得嚴,不敢吱聲而尿了褲子。

“別怕,我給你烤。”劉殿玲像對自己孩子一樣,把外衣脫下來給孩子披上,再脫下尿溼的褲子拿到爐邊烤乾。

嚴冬來了,大雪紛紛。吳顯屯被掩於蒼茫的白色中,人們躲在家中避寒。

但屯中學校熱鬧非常,屋中爐火通紅,院中掃雪的孩子們,三三兩兩在堆著雪人。啪!一個雪球打過來,呼啦一聲喊,又打起了雪球仗。

要說美,還是春天。地一開化,圍著校園挖的花池子,土被翻過來曬,池中的花苗拱土,“步登高”只放兩丫就開花,長一節開一節,紅的、黃的……五顏六色甚是好看,引得公社學校開輛四輪子拉上師生來參觀。

新學年,又有幾名兒童入學,劉殿玲就教兩個年級。第三年就同時教三個年級。所有學生都在一間教室上課,都由劉殿玲教,一堂課裡三個進度齊進,劉殿玲嘴不停、手不閒,還要教會學生在“鬧市”中學習的本領。

老師藝術地教,學生學會學習的藝術,吳顯屯小學學生成績斐然,都是公社的上等生。

教學成績突出,劉殿玲被調到中心小學樹樣子。吳顯屯小學調換來一名新老師,一天沒到黑,這位老師回中心校交差:“說啥也不去吳顯小學了!”屯中人說他“教不了”。

中心校沒辦法,當天晚上就讓劉殿玲回來了,就這樣他一直在這裡教到2000年退休。

劉家有4個孩子,大兒子高中畢業參了軍,考入大連陸軍學院,轉業後到齊齊哈爾公安局當了“劉書記”;二兒子初中畢業回鄉勞動,也當上了“劉書記”;三孩兒是閨女,考上了師範;最小的兒子劉士民,1988年考進北京大學,讀完研究生留校任教,1995年考取哥倫比亞大學博士。

如今,劉殿玲老人需要坐輪椅,與他對話得大聲喊。即便如此,他還是腰板挺直、目光如炬。聽記者說是來了解屯中考出學生的事,他掏出小本翻到名冊頁,隨即抬起頭說,我只教到他們三年級,往後的教學功勞不能記我賬下。

老人收起小本,認真地說:“36年缺了一天課,不算圓滿。36年,我一個人擔起3個年部的教學,該算盡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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