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1 元春:一襲黃袍,鎖住了真情

“誰是你姐姐?那上頭穿黃袍的才是你姐姐……”

寶釵的一句話,道盡了元春的風光,卻難解那無限風光背後無言的苦衷。

賈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後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賢”,即溫順謙恭、通情達理。“孝”,即子承其親,感恩禮敬。“才”,即文采斐然,才能卓著。“德”,即舉止端莊,明德惟馨。雖然,元春在書中僅正面出現一次,但她對於賈府的重要性超越書中任何一位女子。因為她,賈府再一次呈現出“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繁華;因為她,才有了花團錦簇,風光旖旎的大觀園;因為她,為眾姊妹創造了無拘無束,任意徜徉的夢想家園。然而她自己,卻守著一份難以言表的孤獨,風光無限的歸省,最多的表達只能是無聲的淚水。

元春:一襲黃袍,鎖住了真情

普通人歆羨的皇家宮苑,鎖住了青春的歡樂,鎖住了親情的距離,鎖住了她嚮往的一切,所以被她充滿悽苦的稱為“不得見人的去處”。雖說是歸家省親,但太多禮教規矩約束著這個頭戴鳳冠、身著黃袍的年輕生命,心靈也被各種不得已所牽絆。在前後僅有7個鐘頭的歸省時間裡,她先後哭了6次。年少時就被送入宮中,骨肉分離。而宮中的生活,又是步步驚心,越發讓她感受到親情的重要。一別數年的杳無音信,至此時方得相見,面對一眾家人,不論是“嗚咽對淚”,還是“忍悲強笑”,亦或是“不覺又哽咽起來”,更或者“隔簾含淚謂父”,都是一味的隱忍著,及至見到最心愛牽掛的弟弟寶玉,終於禁不住“淚如雨下”,可想其心中難掩的思家之情何其急切,何其懇切。

只因是皇妃之尊,與年邁的祖母、最親的母親相見,也只能以國禮相待,與父親,更是隻能隔簾相望。高高在上的她,只有自己能夠體味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淒冷。整個家族的命運,與自己的榮寵息息相關,肩膀是瘦弱的,但卻要撐起家族的明天。雖已竭盡全力,但依然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她的經歷,不是常人的經歷,她的感觸也不是常人的感觸,所以身在局中的她,有著局外人的智慧,她明白的感受到命運的無常,榮華的易逝。為了這眾人口中的“虛熱鬧”,對於內囊已顯的家族無疑是雪上加霜,銀子花的像倘海水似的,她是心知肚明的。而且她明白從簡至奢易,從奢至簡難,勸爹孃,勸族人,勸大家一定要從簡謹行,更不可因得意而忘本。

此番歸來,雖然外面看著轟轟烈烈、顯赫一時,但每走一步,每一駐足,無不是在靜靜地體味著家的感覺。家這個字眼,已經模糊,曾經怎樣無數次的出現在夢中,但她依然不能過多的表露自己的感情,更不能過多的外洩自己的擔憂,只能一遍遍的叮嚀家人:此皆過分之極,以後萬萬不可太奢。

面對這樣的時刻,這樣的相聚,多麼想讓時間靜止,讓孤獨的元春再多享受一會兒親情的溫潤,讓疲憊的元春再多感受一會兒家園的舒暢,但時間不會等待任何人,也不會憐憫任何人。醜正三刻,展眼即到,多少不捨,多少留戀,都不能阻止她離去的腳步,所以她“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為命運的不自主,為身心的不自由,也為了家族更加穩固的未來,只得踏上走向孤獨的不歸路。

元春:一襲黃袍,鎖住了真情

心中那一縷糾結而又複雜的感情,誰又能代替?

因為她,建造了大觀園,但大觀園裡發生的一切,好像都已經與她無關,姊妹們的歡笑、憂傷,也都與她無關。她們在大觀園賞花聯詩,詠絮填詞的時刻,在那賞雪尋梅,割腥啖羶的時節,陣陣嬉笑喧譁聲中,有誰會想起這個如命運之神一樣呵護他們的大姐姐?又有誰會為她的處境有過一絲憂慮?

那差人送出的四角平頭白紗燈上的燈謎兒,是她對親情團聚的一種多麼深的期盼。

那送進去的粘著燈謎兒的一個個燈籠,她會不會立在廊下,一遍遍的吟誦,一遍遍的觸摸,一遍遍的感受著家人殘留在燈上的溫度?

本已習慣了的孤獨,在突然喧囂的相聚之後,愈加顯得清冷,今夜月明人盡望,她卻在悽悽慘慘慼戚之間,守著窗兒,孤枕難眠?

故園今夕元宵,奈何與卿無緣。御賜的糖蒸酥酪,被擱置冷了,依然難以下嚥,牽掛著整個賈氏家族,牽掛著祖母,牽掛著父母,更牽掛著那心尖尖上的弟弟,唯有打發人送出一份來。彷彿送出了,就能把那心中深深的牽戀一併送出。

可她何曾知道,那性格乖僻的弟弟,對於她這個如母長姐,已經漸漸疏遠。聞聽長姐歸省,合族上下,無不歡欣,獨他一個視有如無,毫不介意。

因為他心心念唸的,只有一個林妹妹。就連那碗盛滿了愛的糖蒸酥酪,都不曾親嘗一口,就留給了一刻也難離開的襲人姐姐。

在最親最愛的弟弟眼裡口裡,一日不離一時不棄的“姐姐妹妹”們,其中未必包括她這位同胞長姐。似乎她已經高高在上到遙不可及,已經與他毫無關係。

元春:一襲黃袍,鎖住了真情

賢孝才德,樣樣俱全,幾近完美的元春,在妖嬈嫵媚的三千粉黛中,也不過是一朵小小的石榴花,經過多少跋涉,歷過多少險阻,才一步步走上那貴妃寶座,可也是這寶座,卻把她與家人永久的隔離開來,即使面對面,也難以逾越。而縱然如繁盛的榴花一般紅極一時,又能怎樣,盛開過後,終究是凋零。也正是在這繁華的時刻,反而成為她大夢速歸的時刻。雖然她始終不曾耽於富貴,一直清醒的看著遠方,理智,冷靜的面對一切,但她用一身一體換來的這繁華與歡樂,卻在瞬息之間,人非物換,眼睜睜看著一切歸空。

彌留之際的她,呼喚聲聲:

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只是宮牆高聳,壼闈深暗,那聲聲呼喚,被無情的寒風一吹而散。望家鄉,路遠山高;思親人,再難相聚。那守護的家園,那夢中的家園,盪悠悠,耗盡了最後一縷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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