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婉馨 · 主播 | 阿成
長相思·山一程
[清] 納蘭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憑欄而依，窗外已是人間四月天，風含情，水含笑，柳戲水，花招蝶，晨露剔透，山水如畫。
我沉醉在這美麗的清晨畫卷裡，體悟到人生只要用心去感受，只要心底明澈無憂，身邊處處皆是美！
但有很多時候，境隨心轉，當心緒煩亂，當心裡憂傷，當我們在做一件違心的事情時，哪怕再美的景色在眼前，都可能會觸到我們心中那一根敏感的神經，不禁淚落和煩憂。
納蘭公子便是這樣，《長相思》一詞寫出了他身處壯美山水中，心情卻無比低落，入夜難眠，思鄉心切的感受。
長相思·山一程
[清] 納蘭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關那畔行，
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
故園無此聲。
納蘭是幸運的，他娶了一位嬌柔多情的美麗妻子盧氏，兩人情濃款款，幸福溫馨。
可惜，身為天子寵臣，他又不得不經常的入值宮廷、扈從出巡，難免經常遠離愛妻，本性多情的納蘭常常思妻心切。
當離開家園，心底無窮無盡的離愁別緒纏繞著他，令他無限煩悶。
康熙二十一年三月，納蘭在風光的扈巡過程中，他寫下了《長相思》這樣悽婉的詞作。
納蘭性德扈駕親巡，宦海之中平步青雲，威風凜凜，功名富貴伴身，換作是別的宦官該是滿面春風，得意洋洋才對，但納蘭卻不！
他通過《長相思》寥寥數語表達了自己的心緒，他到底是怎樣一種心境呢？我們來看看納蘭當時的內心世界。
此詞開口便“山一程，水一程”，納蘭將千里行程中目睹的萬事萬物，濃縮為“山”“水”二字，可見他並沒沉醉在路途的風景裡，無心觀光，只是一程又一程的趕路。
“一程”又“一程”復疊吟哦，感嘆路遠，這一感慨可見詞人已經感覺到自己與家園的阻隔隨著一程一程的行走，空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大，身的方向和心的方向背道而馳，空間感和思鄉情構成了納蘭心中尖銳的矛盾衝突。
“身向榆關”納蘭寫出自己往前瞻望的目的地。
“那畔行”三字是通俗化語言，“那畔”猶如“那廝”，“那邊”，“那處”，他脫口而出此俗語，很顯然既有一種放鬆，也有一種不情願，一種職責所在，不得不例行公事的隨意無奈心態。
“夜深千帳燈”這一句寫出了皇上遠行時候的壯觀。想象那副場景，風雪中，夜幕下，在群山裡，一排排營帳裡透出的耀眼的燈光，那該是何等的壯觀！
“風一更，雪一更”，“更”是指時間，和上面的“一程”所指的路程，形成了工整的對仗。
“聒碎鄉心夢不成”，夜裡，寒冷的風雪吹打著帳篷，納蘭怎麼也睡不著，失眠了，於是於寂寞無奈之中數著更數，盼望天明，感慨萬千，陷入思鄉之中，因此才有“故園無此聲”。
身向榆關，心向故園，該是多麼痛苦的事，可納蘭又能怎樣，只能藉詞抒發心中的苦悶。
“夜深千帳燈”詞面看去意境開闊，描繪了軍營塞外的壯偉景觀，而深入體味，這何嘗不是納蘭無以言表的情深心苦的直觀寫照。
難道故園真無此聲嗎？
不是的，是以往在故園有親人，有天倫之樂，讓自己沒有機會睡帳篷、聽風雪，在溫暖的家裡也不會覺得寒冷，而此時此地，遠離家鄉，才分外的感覺到了風雪異鄉旅客的情懷。
帳中風雪陣陣，使得納蘭鄉心碎亂，鄉夢難圓，不由生出怨惱，此情此景下納蘭卻寫出了“夜深千帳燈”這樣千古壯觀詞句。
在詩詞作品中，寫千古壯觀奇景的詩句不少，如“明月照積雪”、“中天懸明月”、“大江東去，浪淘盡”、“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可唯有納蘭小詞丰神迥絕，塞外荒寒，倦怠扈從，思鄉之情，躍然紙上。
納蘭寫塞外的寒與家園的暖，兩相對照，寫盡了納蘭自我厭於扈從的情懷。
納蘭這種性情表現，可能源於他宦官家庭出身，父親謹慎為官的教育，也可能源於他內心深處的某種不悅。
《長相思》詞句真純深摯，情景交融，意境深婉，筆法自然簡約，不事雕琢，如清水芙蓉，摒棄了元明以來浮豔萎靡之風，於豪邁中蘊含委婉情思，集豪放與婉約於一體之大成，凝鍊出中華詞壇上一顆風骨神韻俱佳的燦爛明珠，深得後人的喜愛和傳誦。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王國維的話道出了納蘭詞的特徵及其成因。
納蘭是一傷心人，他有超逸脫俗的稟賦，才華出眾，對於一切可以輕取的身外之物都看得雲淡風輕，只嚮往美好愛情，渴望天倫之樂。
對跟隨帝王出巡，伺從帝王的職務深感厭倦，無奈帝王之寵不可逆，違逆聖意，結局不堪設想，因此他心中萬分愁苦。
納蘭只為貪圖那一點溫暖、一點陪伴，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散的恩愛。而他貪圖的恰是我們平常人擁有而不曾好好珍惜的生活。
其實功名利祿，只是過眼雲煙，榮華富貴，不過南柯一夢，有親人的陪伴和陪伴親人才是最樸實而美好的人生，只有陪伴才是對愛人最長情的告白。
但人生總是這樣，上帝關上一扇門，亦會打開一扇窗，一個事業有成的人往往公務繁忙，一個常陪愛人身邊的人可能事業上難以有大作為，納蘭既然得到皇帝的恩寵重用，必然就難以顧全其他，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納蘭本可以前半生服務於國，年老迴歸於家，可是他又是不幸的，愛妻早逝，最知心的心靈伴侶離去，他用很多詞作去懷念她，可她終是走了，他怎個痛，痛得萬念俱灰，以死相隨。
納蘭對妻，生時長相思，死後不相忘，愛之深，情之切，令人動容淚落。
讀納蘭的詞，哪怕是卷中的一聲嘆息，若伴著幽憂的音樂，也會令人揉碎心瀾。
他的文字，無論是給了我們美還是給了我們痛，被月光古典著的愛意，終是一個美麗的瀏語，一場追逐不息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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