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5 記憶:三十年前煙臺棲霞的農村,是怎樣收花生的?

(編者按:眼下是秋收時節,很多膠東農村家庭又開始收花生、打花生了。在膠東農村,有很多關於花生的故事和回憶,本文的作者仍舊是棲霞農民作家北芳,下面就看她用生花妙筆,講述膠東農村的花生故事。)

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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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長在記憶裡,從播種到秋收,從童年到老年,娓娓道來,俗世裡的故事悠長綿遠。

花生像古代的學者,有名有字,花生,學名落花生,字“長生果”,長壽之果,膠東人口語“長果”。每年穀雨之前,一場春雨後,人們就忙著“烤長果”,別誤會,這可不是在烤箱裡烤,是用塑料紙把花生種子蒙蓋在地裡。不知為什麼,現在種花生用昂貴的專用肥料,用塑料紙蓋著保水份保地溫,花生的產量卻趕不上過去不用化肥不蓋塑料紙的年代。

記憶:三十年前煙臺棲霞的農村,是怎樣收花生的?

單說上世紀八十年代,生產方式還是大集體,人們用騾馬或牛拉犁種花生,這個犁是木頭杆,叫梠鉅,種玉米犁頭有個犁鏵,梠鉅犁頭只有一個鏟頭,豁溝很淺,一盤梠鉅後面跟著二三個婦女拐著簍子往溝裡丟花生種,每頓花生之間八九寸的距離,一腳捱一腳地帶泥踩。種完一塊地,再換下梠鉅,套上簩(讀音lao,代替字),把地裡翻出的泥土蓋平,所謂的簩,就是用一根鑽眼的、三根不鑽眼的木頭,訂成長二米多、寬一米的框架,把棉槐條排著從眼裡穿進去,一上一下地別在對面的棍子上。簩是輕飄飄的木棍,有時用大石頭壓著,有時大人扯著牛撇繩,站在上面,把地拉平;小學生上山幹活,最快樂的遊戲就是爭搶著坐在簩上壓陣,被牛來回拉著坐“姿眼”。

花生在夏天裡茁壯成長,花生葉子像你的眼睛,夜裡閤眼入夢鄉,白天睜眼看天看地看山川,祈求上天風調雨順結碩果。

立秋後,花生開始落葉了,厚厚的,學校裡的勞動任務也下達了,學校勤工儉學什麼都要。星期天,我們三五個人背起大麻袋,到花生地裡去劃拉落葉,一上午劃拉一麻袋,因為落葉是乾的,一般二三十斤,我們還背的上,偶爾摸到大隊的果園裡偷幾個紅香蕉蘋果藏在麻袋裡揹回家。除了交給學校的,多餘的花生葉被母親倒進大泥瓷缸裡漚著,每頓挖兩瓢倒進桶裡,加上苞米粗皮一攪合,倒進豬槽,豬就快活地吃得啪啪有響。花生葉一茬茬會在大缸裡漚半個多月,每天一進院子,腐酸味首當其衝,俗稱“豬食缸味”;多年後,別人叫我嘗一口啤酒,我一嘗,哇地吐出來說:“艾瑪這口豬食缸味,你們怎麼愛喝這個味?”

記憶:三十年前煙臺棲霞的農村,是怎樣收花生的?

白露前後,花生一春一夏的地下生活終於結束,牛、騾子拉梠鉅開始耕花生了,牛騾真懂事,乖乖地按照花生的行距不偏不斜走直線,一行行花生便帶泥斜躺在地裡,後面的婦女們蹲著向前進,一手撲打著花生墩上的泥,一手撿拾花生。

花生擺成行放在山中曬四五天後,也就半乾了,隊長號召大家往場院上搬。搬花生要選在早晨有露水時,花生不掉。大馬車上山了,小毛驢馱著牲口架子吧嗒吧嗒地走在山間小路上。一干人用杈子在地裡挑成小堆,一干人往馬車上搬,一干人捆成大捆放在毛驢的馱架子上,驢馱人擔馬車拉,場院上很快就垛成了幾座花生山。

一根四方小手巾,把四個角挽系成疙瘩,往頭上一扣,就是嬸子大媽們一個遮擋灰塵的帽子。每人一個三條腿的枯樹墩,一個苞米葉訂的蒲團,嬸子大媽們圍著花生垛開始在木墩上摔花生了。花生蔓拋向腦後,自有勞力用杈子挑走,在場院邊垛起來,留著飼養院裡豬和牲口冬天的口糧。摔下來的花生,則由勞力們用木鍁推到寬敞處,在有風的時候,開始揚場,鏟一木鍁花生向空中一拋,落下的是花生,葉子和雜草都隨風飄到遠處,揚乾淨的花生用簸萁撮起來,倒進高粱秸編制的簙(圍子),屯起來,上面用麥秸編制的苫苫起來,苫就是花生的蓑衣,下雨不漏。一囤花生約有四五千斤,秋收後的花生囤,有十幾、二十幾個,然後,一個冬天,家家戶戶便開始給隊上剝花生。

記憶:三十年前煙臺棲霞的農村,是怎樣收花生的?

打開一囤子,會計過秤,按照戶頭給每戶分一堆花生,把名字寫在紙條上,用石頭壓在花生堆上,家家按照名字去找,用麻袋裝回家剝皮。

隔幾天,會計便在街上收花生仁,一斤花生按照七八兩回收,這樣家家賺了花生皮燒火,有時還可以賺幾斤花生仁吃,像我這樣有藝術家細胞的小孩,會揀出幾十個三個仁的花生,我叫它“鍋腰老頭”,洗乾淨,拿紅黃綠色餑餑滇染出來,用線穿起來掛在牆上,成為陋室的一個裝飾品,現在的新詞叫創意呢。

其實生活並不是我說的這樣簡單詩意,那時回收花生的賬目是會計的筆頭說了算,他讓誰家漲秤誰家就多賺花生仁,他讓誰家缺秤誰就得扣工分頂賬,這裡自然有太多的故事一倒一大灘。

記憶:三十年前煙臺棲霞的農村,是怎樣收花生的?

年後分的花生剝皮是花生種。年前剝的花生仁是交公糧的,隔幾天幾輛馬車便把回收的花生仁裝滿了麻袋包,到公社糧管所去交公糧。有時候糧管所的人親自下鄉監督收公糧,或者要花生仁,或者要帶皮的,帶皮的是叫人們專門揀兩個仁的,有泥不要,潮溼不要,不白的不要。有一年我父親擠了一上午捱上號交帶皮的,糧管所的人說有泥不要,父親回家在大盆裡全部洗出來曬乾了,再交,還是嫌不白,標準就是他的眼光,他說誰讓過關誰就達標。

冬夜裡剝花生是講故事的最佳時機,因為我的需要而把我媽逼成山魯佐德皇后式的故事簍子。

冬天的場院上的花生蔓垛,每個傍晚都會圍著一些找花生吃的學生,花生蔓上有沒摘淨的癟花生,被一點點摳出來解饞。黃昏了,一個個用小鐵鍁刮擦花生垛下的沫沫,裝在糞簍裡,拐回家給豬鋪著取暖。

來年春天,花生完成了一青一黃的一個輪迴,九十年代後,人們開始改變平地種花生的方式,改用打臺子,用塑料紙蒙烤花生,這又是一個新的生產方式了。至於花生的吃法和用途,不消多說,父輩們都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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